遼州城北有座慈恩寺,建在半山腰,規模不算很大,香火卻十分興旺。[]這座寺廟建的很早,舊日曾為高句麗的皇家寺院,此後幾度興衰,一度被室韋人焚毀,到李茂將遼東節度使理所遷移至遼東城,又在山下新建遼州城後,才又一次興旺起來。


    廟裏的主持僧平山和尚是從中原洛陽來的高僧,受李茂的邀請在此弘法度人。但是說來慚愧,自寺廟建成以後李茂就再也未曾去過,理由都是太忙。


    他的確是太忙,事無巨細什麽都抓在自己手上,自然忙的不可開交,一日想通了,把手中權力放給身邊最親信的夥伴,自己孤身一人走進這座清幽的古寺時,忽然發現自己以前吃的許多苦其實是咎由自取,世上的活法有很多種,自己不自覺間卻選了最艱難的一途。


    平山和尚是個有道法的和尚,對俗務並不上心,名為主持,並不管多少事,李茂一來,他交代了寺眾,陪著李茂下棋、論佛,踏千山尋萬水,清心自在去了。


    隨同李茂上山的隻有三個人:石空、韓真知、胡斯錦,韓真知和胡斯錦自從娶了桃紅、青白後,就成了李茂的“宅內人”,日間在內宅門外聽喚,幫著裏間諸位夫人跑跑腿處理些雜務。這次李茂出來,本想隻帶石空一個人,是蘭兒多了個心眼,讓二人跟著,防備他在外麵“樂不思蜀”。


    遼東之亂被平息後,秦墨和常木倉奉命返迴幽州,代表李茂在平叛勝利的蛋糕上切下屬於自己的一塊。


    此時幽州大勢已定,張弘靖繼續做他的節度使,地位較叛亂前更為穩固。


    朱洄被定為逆臣,人頭送至長安,黨羽或殺或關或流放,一個不剩。因其子朱克堅反正有功,族人得以保全,朱克堅和朱克融自愧無麵目留在幽州,自願趕赴長安領罪。


    朱家老三朱克定堅守媯州,痛罵二哥弑父自立,發誓恩斷義絕,勢不兩立。契丹人圍攻一個冬季未能破城,轉眼到了元和十年春,契丹人陸續迴草原放牧去了,朱克定剛剛鬆了口氣,忽然發現數萬平叛大軍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三員大將都是自己的死敵,莊園、程維功、母大海為了日後的前程,向朱克定連番發動猛攻。


    持續強攻半個月後,媯州城破,朱克定率親兵向西逃竄,被嚴秦的輕騎兵追上,朱克定走投無路,拔刀自刎。(.)


    河北三大悍將之一,就此隕落。


    媯州為雄武軍莊園部和盧龍軍程維功部占據,二人各占一半,平均分割。


    重建後的雄武軍主力屯駐於幽州城西,盧龍軍郝俊部屯兵城內,程維功屯兵於城西南,幽州城南則駐紮有河東軍嚴秦部和安東軍第五師一部。


    幽州南麵的瀛、莫二州被王庭湊所占,平州為安東軍所占。


    李茂派在幽州城下的軍隊不多,主要是教導隊,用來幫助莊園訓練軍隊,在平州卻屯駐了一萬多人。出鎮作戰的一大好處是軍械糧草由朝廷供給,藩鎮為朝廷打工,得一點好處,順理成章。


    此外,平州扼守著遼東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李茂不想遼東被隔絕世外,也必須守住平州這個咽喉。


    張弘靖徹底垮了下來,幾乎是一夜白了頭,他費盡心力也未能收集全他妻子兒女的屍骨,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個人趴在一堆骸骨間拚接著自己的親人。


    努力是徒勞的,骸骨殘缺不全,混雜在一起,連男女都分不清,又哪能辨的清身份。


    心灰意冷的張弘靖對幽州的軍政事務徹底失去了興趣,一切都委托韋雍、張宗厚兩個處置。在韋雍的全力支持下,雄武軍不僅得以重建,還迅速擴張了兵力,一躍而成為與平盧軍並駕齊驅的強大軍事勢力。


    新編的雄武軍仿照安東軍模式,軍部之外下轄五個師,總兵力兩萬三。


    雄武軍使莊園明白自己能東山再起靠的是誰,麾下這支雄武軍的真正幕後主宰又是誰,他大體上還算是一個本分的人,做好分內事,保全一族的榮華富貴。


    凡牽扯到叛亂中的盧龍軍各部被一律取消番號,張弘靖已經無心再管這些事,李茂堅持施行,他判定平盧軍程維功、郝俊、母大海等人會全力擁護,事實證明李茂的判斷沒有錯,平盧軍已經分裂,程維功、郝俊和母大海這些人隻想保全自己,隻要手中兵權不被削減,管他別人的死活呢。


    張弘靖上表朝廷宣布幽州“銷兵”,把總兵力由十萬人裁撤至五萬人。


    此舉得到長安的大力支持,朝議大加讚賞,張弘靖因為朱洄叛亂而破損的好名聲也因此得到修複。


    幽州盧龍軍是一支職業化程度很高的軍隊,軍將被裁撤後,生計無著,倒讓李茂撿了個便宜,李茂挑揀精銳,編練成十二個“銳士營”,充實到裁減後的安東軍中,使安東軍的整體素質拔高了一大截。


    韋雍又在李茂的全力支持下使了個明升暗降的手段,陸續將程維功等人解除刺史職務,集中到幽州來,通過加強對人的控製,掌握盧龍軍的實際兵權。


    初夏時分,秦墨安排好幽州事務,迴了趟遼東,頗費了一番周折才在勿州境內見到李茂。李茂聽聞張弘靖****將自己關在屋裏拚接骸骨,心裏十分沉重,對秦墨說:“我苦心算計張元理,為的隻是幽州城,我是真沒想到會鬧到這步田地。我對不起老朋友,我有罪。”


    秦墨道:“此事罪不在你,在我,我本來隻是想製造事端,挑撥雄武、盧龍兩軍爭鬥,真沒想害張元理一家。張元理在幽州的所作所為,與前幾任燕帥格格不入,民憤極大,點火容易,想控製火候太難,結果火一旦燒起來,我就隻能幹瞪眼看著,隻能保全他一身的安全,其餘的人是一個都顧不上。這是我做右廂頭領的失誤,大失誤。我沒這本事,請允許我辭職退隱山林,像你一樣做隻閑雲野鶴。”


    李茂道:“你想得美,你現在還不能撂挑子,你得替我弄清這場幽州之變的來龍去脈。為何會突然就失控了呢,為何一下子死這麽多人。這背後究竟是哪隻黑手在操縱,把他揪出來。幽州表麵上已經風平浪靜,實際還是激流暗湧,恰似一場大火把草原上的草燒光了,但草根還在元兇還沒死,那隻黑手也還在,絕不可掉以輕心。此外,我們自己也要多做反思,為什麽令行不能禁止,為什麽有人陽奉陰違,你們定的‘家規’是不是太鬆,是不是有大漏洞,為何屢屢有人抗命,下令射殺朱洄的人查出來了沒有?究竟是誰?”


    秦墨道:“勸你還是不要問那麽深,否則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茂道:“我不明白,你在我麵前還有什麽話不能明說的。”


    秦墨道:“也罷,我就明說了,我們中有很多人希望張元理死,這樣你占領幽州就不會有什麽心理障礙了,人死了,幽州亂了,你出兵接管幽州天經地義,為朋友報仇,人們隻會誇讚你忠義無雙。可是張元理沒有死,那麽就要朱洄死,朱洄不死,我們就要攻城,要死很多人,死了這麽多人,將來的果子卻要給張弘靖,大家心裏不服。”


    李茂道:“所以你們就自作主張,我不殺朱洄自有我的道理,殺他容易,結果成了什麽,幽州留下了禍根,你信不信,不出五年,幽州又要戰火連天,到那時要死更多的人。這次若能畢其功於一役,會少死很多人,得了幽州,我可以給張元理,可他會要嗎,要了又如何,還不是我們的,你們怎麽就不明白這個道理。”


    秦墨道:“你是大帥,你站的高看的遠,下麵人隻能眼麵前。誰能知道韋雍、張宗厚、莊園這些人是我們的人,他們自然會以為張元理有能力重掌幽州,我們隻是白忙。”


    李茂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是我指揮右廂,還是右廂來指揮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秦墨到:“我有錯,我這個總管從來是高高在上,具體的事我從來不問,你也不讓我過問太細嘛。你自己說過的話,你不能不承認。”


    李茂道:“一團糊塗漿,表麵上看我的親軍,隻聽命於我一人,我一言九鼎,結果是尾大不掉。所以我把它放在了參謀廳下,希望他們能警醒一點,他們警醒了嗎?”


    秦墨搖搖頭:“警醒不警醒我不知道,反正你的親軍還是沒人敢管?”


    李茂歎了口氣,說:“我現在授權給你,直管右廂如何?”


    秦墨道:“還是保持現狀,秦鳳棉要擴權,李國泰要限製,曾真要重用,還要授權左司予以重點監督,搞權力製衡,或許會有起色。”


    李茂拍了拍秦墨,說:“如你所願,你現在還不能悠遊山林,右廂並入參謀廳下,廟小了,神仙卻還是一大堆,還需要你這位大神坐鎮。”


    二人都不想在這件事上再糾纏下去,右廂實力越來越強,秦墨又是當初的八總管之一,地位太高,為了防止幹政,隻能讓秦墨和右廂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以便互相製衡,但這種設計看起來還是失敗了,秦墨漸漸已約束不了右廂。


    李茂唯一感到慶幸的是當初自己隻給了右廂以權力,卻沒給其名分,名望與實力缺了一條腿,他就翻不起滔天大浪來。


    但是右廂的自我膨脹還是要盡快遏製,否則它極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銅虎頭,擁有了自己的思想,自行其是,難以管束,乃至最終反噬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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