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依舊,天色也漸漸陰沉下來。


    長興票號早已掛上告罄的牌子,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為人實在的顧客進店諮詢。


    他們都是本分人,看到愈加反常的天氣眼看手裏的存貨即將耗盡,雪天漫長炭對他們而言就是剛性需求。可老天爺的脾氣,沒人能揣測得準,趁早準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他們認為非常有這個必要。


    朱成鈞將進店顧客指引到一旁的‘大同炭行’,自己則樂得清閑。


    大同炭行對外宣稱是長興票號的指定交割點,可憑長興票號發行的炭券提取所需的實物。作為交割點手裏必須得時刻備著貨才行,唯有這樣才能打消眾人對長興票號的疑慮,大同炭行這麽做是在用實際行動為長興票號的信用背書。


    認購炭券的熱潮退去後,大同炭行也迎來了真正的消費者。


    大同炭行推出的新產品很快便獲得消費者的一致認可,人們認定眼下反常的天氣持續不了多久,消費起來都非常理性。


    朱成鈞看著一個個提著木炭走上街的顧客,心裏粗略折算一下,炭行的營業收入遠夠不上票號收入的零頭。朱成鈞不禁感慨老老實實做生意的不如投機取巧者來錢快,賺得多。雖然如此,倘若沒有這些實實在在做生意的人存在,又何來投機取巧者賣弄小聰明的平台。


    天色漸暗,大同炭行仍在接待陸續趕來的顧客,直到被告知售罄人們這才離去。


    忙活了一整天,當看到滿滿兩大箱子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眼前,辛勤勞動換得迴報的人們臉上不禁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


    “稟報朱公子,大同炭行今日售出燒烤炭五百斤,得銀八兩整。預約訂單一千二百餘斤,預約收入……沒有。”大同炭行的‘臨時掌櫃’說到最後羞愧得垂下腦袋來。


    “這些人怎麽可以這樣,就會空口說白話,多少給點訂金才是。”


    “哎……那咱們……還備貨?”


    你一句話咱就得給你備貨,一個兩個的還可以接受,倘若這麽做的人多了,萬一事後反悔,這很可能就是要命的風險。


    “其實……沒收訂金有不收的好處……”


    群情激奮之際,這時一個不太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發話之人是護炭隊的隊員之一,名喚陸方。


    敢在幾乎眾口一致,重要人物還未表態之際提出不同的見解,朱成鈞心裏也認為此人勇氣可嘉。朱成鈞轉而看向陸方想聽聽他的見解,說道:“你繼續講下去。”


    眾人見朱成鈞發話,都自覺收起了方才的放肆。


    陸方皺著眉頭思考半晌,懷著緊張的心情迴道:“買賣講究的都是個錢貨兩訖,既然不收訂金就無懼失信於人,但……要不要按他們說的備足貨……我聽朱公子的。”


    朱成鈞看得出此人不人雲亦雲,心中有獨立見解,是個值得培養的人才。朱成鈞有意考驗他,也有意借此機會助他在眾人麵前樹立起威信,半開玩笑地問道:“若我說按他們講的五成備貨,你是什麽看法?亦或是我要按他們講的兩倍備貨,你又怎麽看?”


    眾人麵麵相覷,按顧客所承諾的五成量備貨大家都不難理解。在顧客口頭承諾的基礎上備足兩倍以上的貨,屆時可能引發的風險可不小。眾人才從饑荒的泥潭中抽出腳來,格外珍惜眼下得來不易的一切。


    陸方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顆心前所未有的緊張,額頭更是冷汗直冒,好不容易才稍稍調整狀態,顫抖著迴道:“若按五成備貨咱們就不必有太重的負擔,即便顧客的承諾為真我們也是可進可退,可如此一來,顧客就會對我們的生產能力產生質疑,進而影響我們炭行的信譽。”當迴答第二個問題,陸方似乎領會到了什麽,登時目光炯炯地看向朱成鈞,激動道:“朱公子……莫非是看好我們的炭很快就會成為緊俏貨!”


    朱成鈞默而不語,隨即說道:“你們可能對自己生產出來的產品還沒有足夠的信心,雖然信心是一次次的成功積累下來的不假,今天的搶購就足以說明我們的炭得到了廣大顧客的肯定。雖說眼下天氣轉暖在即,人們對炭的需求銳減。既然我們的產品足夠好,就可以迅速的搶占另外幾大炭商的市場份額,我們也不妨將目光放長遠一點,不要僅僅局限於小小鍾離縣。”


    “大哥的意思是……擴大經營!”徐霄仿佛看到一幅廣大的藍圖就展現在眼前。


    朱成鈞頷了頷首,說道:“擴大經營四個字說得輕巧,真正做起來那可是一個大工程。咱們先在鍾離縣把名聲打出去,取得第一塊立腳之地再謀發展,眼下最緊迫的是要提高生產工藝以及建立完整的生產線。”


    朱成鈞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陸方身上,正色道:“我提議將大同炭行交給陸方全權經營,大家有什麽看法可以提出來。”


    “我……”陸方感覺肩上瞬間多了一副擔子,也深感自己能力有限辜負了大家的托付。


    “我絕對相信大哥的眼光,也相信陸方兄弟能管理好大同炭行。”徐霄當即站出來擁護朱成鈞的提議。


    “我們都聽朱公子的。”眾人無不讚成。


    朱成鈞站起身拍了拍陸方的肩膀,鼓勵道:“不要有太重的負擔,日後有什麽不懂的地方要記得多看,多想,始終保持謙虛好學的心態。”


    “陸方絕不辜負朱公子的信任,更不會讓諸位弟兄失望。”陸方當場銘誓。


    朱成鈞趁熱打鐵,當場對炭行的經營策略給出指導並確定長遠的發展方向。


    眾人對朱成鈞描繪的美好藍圖深信不疑,要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安居樂業。


    朱成鈞看到眾人一副對美好未來的憧憬,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將這群流民從苦難的深淵解救了出來。先前之所以做那麽多的鋪墊,除了要在眾人心中樹立威望和信任,更重要的是要幫他們把彎了的脊梁扶正,重塑筋骨。


    要將一個個飽受摧殘的絕望之人從困境中拉出來,再讓他們一步步走向自立自強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


    兩宋近二百年屈辱曆史的陰霾下,自上而下幾乎泯滅了民族血性,人人都甘願淪為逆來順受的順民。重塑國民鬆散了的筋骨,凝聚潰散的民族精魂已經亟不可待。


    朱成鈞有意將他們往悍民的方向上引,正是在向這個大方向一步步邁進。


    蒙元王朝一統天下已為期不遠,華夏民族再一次遭受外族入侵的蹂躪,民族自信心也進一步被摧毀。朱成鈞始終堅信隻要華夏民族的文化精髓尚在,無論麵臨怎樣的困境最終都能走出來並一步步走向強大,隻是過程非常不易。眼下自己這麽做雖說無足輕重,隻不過是在為華夏民族留下那麽一點點柔弱的自強星火。


    一個民族精神未失,就完全有涅槃重生再嘯九天的那一天。


    這一夜風雪不曾停歇,直到破曉天氣才稍稍好轉。


    朱成鈞站在院中聽曲徐霄派人打探迴來的消息,經過一天的炒作市麵上的炭已經臨近了去年的最高價。到了這一價位,人也就漸漸變得理智了起來。


    “如此看來,陸、盧、謝三大炭商已經賣出了大部分的炭券。”通過市麵上突然多出來的炭券,朱成鈞不難看出他們已經吃飽喝足了。


    “大哥,我們手裏加起來還有將近八百張券,咱們是不是要乘這個時候都放出去,照現在這個價我們可以獲利一千八百餘兩白銀。總共算下來的話,我們就票號這一項收入就超過七千兩白銀,再加上炭行的營業收入,獲利足足一萬兩白銀!”徐霄越算越興奮。


    一萬兩白銀,足以讓一百餘號流民安家了。現在又有大同炭行這個穩產銀子的機器在,足以讓所有人舒舒服服地過到夏收季節。


    “二弟,長興票號所賺的銀子我若說一分都不給你們大家,你可有意見。”朱成鈞淡淡地看了一眼徐霄。此刻的朱成鈞再無先前的平易近人,甚至讓徐霄感到陌生。


    “長興票號雖說與大同炭行有那麽一絲關係,然而這卻都是大哥憑借個人才智賺到的銀子,理應歸大哥個人所有。”徐霄彎下腰來恭恭敬敬地迴道。


    朱成鈞很滿意徐霄的表現,至於這筆錢該怎麽用,朱成鈞決定待時局穩定後將這筆錢用於作為組建商會的啟動資金。商會采用股份製,在這批人當中吸收可用之才給他們一點墊資股份,為的是徹底將人拴在自己的戰車之上。


    人因利而聚,朱成鈞知道僅憑自己先前的恩典和隨時都有可能灰飛煙滅的威望根本不大可能長遠地駕馭這批好不容易才聚起來的人。就算不是商會旗下的其他人,朱成鈞在對他們進行安置的時候一早就打算按照後世村集體的管理模式輔以一些帝王思想加以控製。


    一言以蔽之,我可以給你想要的,前提是我必須隨時都可以收迴來。唯有如此才能讓人產生絕對的依附關係,才能牢牢地控製易變的人心。


    朱成鈞又在縣城呆了兩天,等待的人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一日陽光明媚,皚皚白雪已經有了融化的跡象,木炭行情幾乎又迴到了人們最初購買的價格,下跌的行情直到跌近今年的最低價才穩住。


    木炭行情漲漲跌跌,讓手持炭券的人們產生隨時都能暴富也隨時都有失去的彷徨。這種心理上的巨大落差,讓人無所適從。


    “大哥,你在等人?”徐霄來到朱成鈞身側。


    “這幾日大同炭行的情況如何。”朱成鈞隨口問道。


    “都順利,陸方通過這幾日的磨練很快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掌櫃了。”徐霄迴道。


    朱成鈞目光驟凝,打算賭上一把,對徐霄吩咐道:“你立即讓人將手裏所持有的炭券都慢慢放出去,將價錢打到一兩二錢左右,再慢慢地收迴來三千張。”


    “啊……”徐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高價的時候朱成鈞是牢牢地攥著,現在都快臨近前一年的最低價了才賣出去,將價錢壓低又偷偷收迴來。這一番操作讓徐霄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整顆腦袋更是雲裏霧裏。


    “我聽大哥的。”徐霄應了一聲轉身就去辦理。


    徐霄走後,朱成鈞對著明媚的陽光,心道:你們很快就該出手了吧。


    “站住!”陸方高吭的嗓音傳進院內,緊接著一陣你追我趕的腳步聲臨近。


    “朱公子,這人二話不說就亂闖,小的攔都攔不住。”陸方護在朱成鈞身前。


    朱成鈞掃了一眼蓬頭垢麵的年輕人,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擺了擺手道:“你下去忙吧,自己人。”


    朱成鈞見沈澤滿一臉亢奮,出手製止他,直到陸方走出內院沈澤迫不及待地開口。


    “成了!二十五兩銀子千斤!”沈澤滿懷激越。


    聽了沈澤的講述,朱成鈞當即沉下臉來道:“濠州炭商是不是跟元兵有生意往來?”


    “很有可能。”沈澤也不敢確定。


    朱成鈞嘴角微揚,心道:一切都快了,很多秘密也都藏不住了。


    “你立即梳洗一下,協助徐霄把事辦妥後,立即將你簽迴來的十萬斤大單這一消息廣向鍾離縣城散布並由你親自向濠州押送第一批貨,路上盡可能的高調一些。”朱成鈞當場捉沈澤的壯丁,以他的精明勁肯定很快就能把事情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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