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莊園位於棲木林西北方,原來就是辛籽領同燕玲的必經之地,繞了一圈後終還是言歸正傳踏上了辛籽翎記憶中的這一段。


    因是她本來記憶中的一段,木鼎樺放心讓她一人前往,他自己要先去處理一下赤騫熙那邊的事。卻不曾想,當初是有燕玲陪在她身邊。


    而如今無人分她的神,當初過眼便忘沒有深究的東西如今再看到眼裏,她便有了將當初沒看清楚而如今可看分明的時間,當初無法參與僅能晃眼而過的事情橫插一腿的機會。


    比如此時,她眼睛定定地看著寬敞院子裏隔了老遠那一桌的一對男女。當初她和燕玲途經此地天色已晚,二人便借宿在此。當晚這個富足的高府大院內辦了場夜宴,主人大方地邀請二人一同入宴。當初是吃了些時候燕玲便好說歹說地勸著辛梓翎迴屋休息了。


    一來第二天要趕路,二來當夜人人開懷大飲,喝得豪邁。但這場景卻不適合辛梓翎,受了辛瑜嫣的意要保護好辛梓翎,她自然不會讓辛梓翎喝哪怕一星半點的酒。那些入眼的各色人馬便如走馬觀花一般,沒有給她留下深的什麽映象,迴家的路途也一如設想的順利而平坦。


    如今無人管束的她雖喝酒不多,但好在事事願意嚐試一下。她先是拿個小杯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淺淺一嚐,果香中帶著點清甜,遠比她第一次在她父君示意下喝下的那口辛辣的酒來得入口,可以說是很好喝。


    由於很好喝,作為一名少女,天性還不太能自製的情況下便一杯杯開懷敞飲了起來。一邊飲一邊抬眼興高采烈地打量著院子裏圍成的一圈長案後各人的種種姿態。


    雖說夜晚,但這家人估計格外富足,院子裏的夜明珠足足有鵝卵大小。不知主人作何想法,這些珠子圍著院落隔一段便豎一顆,將整個院子裏的客人的每一個動作都照得如同在白晝之下,假設有人想在這明晃晃的光線之下搞點什麽小動作還真是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而院子正中正在跳舞的一群舞姬卻處於稍暗處讓人提不起看的勁頭。


    辛梓翎也提足了精神認真看了一會兒院中舞姬在不知名的歌曲下跳的不知名的舞,越看越想睡覺,覺得主人這府上養的一群舞姬其實可以去另開一門生意,專治失眠症。她將目光調向明亮處,終給她瞅著了一件她感興趣的事。遠處桌上的一對男女,男子屈膝而坐,桌子這一邊背對辛梓翎的女子似乎正給他斟酒。


    但是斟了半晌還是在那沒有挪到另一桌去卻著實有些站人費解。即便他那個是個水缸子,照這樣一個時間來看也應該是裝滿了。可他那必竟不是個水缸子,那二人那樣杵著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辛籽翎那時隻得三萬歲,還沒有如何長開,雖也算得上美若冠玉,不可忽視,但倒底如同一朵半開不開的白色花苞,不夠明豔也沒有女子長大後才有的芬芳味道。話說迴來便是小姑娘一個,著實引不起院內這群人過多的注意。


    她此時這樣怔怔望著別人的失禮模樣也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大家都在談論一些疆土問題或是家長裏短的閑話和一些男女問題。當然,談論男女問題的要占大多數,這從不時傳入她耳中各個問題的頻率便可推算出來。


    不知為何,這個問題談了幾百上千年甚至萬萬年也還是當下最時新且永不過時的話題。當然,對於這樣的話題她還是非常喜歡聽的,所以遠處那對男女的事情她也額外的感興趣。其實換一個,比如兩個女子或是兩個男子站在那處半日她便不會有什麽感想。


    必竟同性之間想相互探討,猜測共同認識的或聽聞過的各色人物的隱私,再挖空心思套一套對方近來有沒有暗藏什麽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之類的事情就太多了,聊得久一點就情有可原。當然,也有可能二個男子或二個女子在一起是聊的情話,但這種機率必竟太小也就不是那麽容易碰得上的好事。


    但一男一女在一起突兀的杵了那麽久,除非在場的都喝得差不多了,要不就都是瞎子才會注意不到這奇怪的一對。


    然,在場的確實都喝得差不多了,院中的一群舞姬又正努力邁著各種讓人眼花繚亂的步伐估計來不及注意其他事情。於是,辛籽翎便認為自己是這院中獨一看到這事的人,且為了有個結果一杯接一杯小口啜飲等著看二人何時散開,如何散開。


    旁邊不知何時踱過來一位青年,著青色衣衫形態淡然優雅,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對麵。嘴角浮了些笑意,眼中卻是一片冰冷。他執了壺酒坐在辛籽翎身旁,將她杯中的酒滿上。辛籽翎一驚,灑出來幾滴。轉頭看著悄然坐在身旁也算是相貌堂堂的男子,想來是來尋人喝酒的。


    定是敬完這桌又敬另桌,一桌接一桌地敬酒終就走到她這獨自一人的案幾前來了。她舉起手中的青瓷杯略略抬了抬,禮數周到的準備喝下,卻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冷冷淡淡地自耳邊想起。


    “你看這一對,可好?”


    辛籽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是她在候著的那一對。若是從她這個角度來看,雖說男的被擋了一半,女的又看不到正臉,但僅看身姿形態應是一對佳人。


    她分析完便點頭道:“不錯不錯,原來是一對嗎?”若是一對這感情也太好了,斟個酒也能對望個半天,著實讓人羨慕。若如絲絹所言,且她也沒有花眼,木鼎樺有一日也如此看她,她該作何表情?


    倒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應該會讓人人羨慕。想到這裏她笑了笑,酒意泛上臉頰開出兩朵炫麗的紅花。


    坐在一旁的男子怔怔地看了看她,大概是酒喝多了,聲音間竟透出些傷感之意。


    他道:“我第一次見她也是這樣炫人眼目的一個笑……一個人對另一人無意,他即便付出再多在她眼中也不值分文吧……”


    文不對題,她聽在耳中想來他是真的醉了。她聽過各種酒醉的,有撒潑耍賴插科打諢的;有大哭大笑醜態百出的;還有滿口糊話借題發揮的;也有酒醉至深處情深終可言表的……他這一種估計是額外的一種,無聊找人亂侃的。


    她不知如何迴他的話,對於情事她也不太懂得。此生唯一覺得很好的一個男子是個個女子都覺得他好的木鼎樺。說來也是膚淺,她同眾多思慕他的女子如出一轍,第一眼見了他移不開眼的原因確實是因他耀瞎眼的絕色姿容。


    如此這般,她該如何開導一位看樣子深陷情海而不得自拔的人呢?想了想,她就著他話麵的意思答道:“確是。”


    “確是!”他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仰頭一口喝下。他那個杯子比起辛梓翎的稍大,這樣一杯接一杯的已不知喝了多少,此時喝完了手中的一壺竟伸手去提辛梓翎麵前的另一壺。


    她伸手想將那好喝的酒水攔下來,卻被他另一隻手擋住隻好作罷。有一絲不悅掛在臉上,辛梓翎瞪著前眼的男子,驚訝地看他仰頭將壺中酒悉數倒入口中,吞咽不及的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到衣襟上。她有些惋惜地想,如此好喝的酒明日一定要去討一個配製的方子。


    第二日辛梓翎起了個早,在這個由木鼎樺補織完整的夢境中沒有一個人知曉自己隻是個虛幻的影像,若是知曉,這一大早的切切悲聲就沒有響起的必要了罷,也或者會因自己的虛無而響得更加徹底。


    在昨夜熱熱鬧鬧辦過夜宴的那個偌大的院子中,辛梓翎擠在清晨起得較早的幾個人中看著躺在花樹下的那個男子。刀裁的額發,散在被晨露浸濕的草坪上漆黑的發,高挺的鼻梁讓他看起來如此俊朗,但那緊閉的雙目和毫無血色的臉,蒼白的嘴唇卻在提醒著她這個昨日同她飲酒的男子此刻已經死了……


    雖然多年以後她不僅看到最親的人死去,也親手殺死過人,可現在的她從沒有見人死在過她的麵前,可想而知這個畫麵對她的衝擊有多大。這個男子,昨日才同她飲了酒,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如此年紀輕輕的,正是美好的時候,他卻沒有了生命,如此長長久久的生命不是應該有很多事想要去做可以去做嗎?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她想,若真有前世今生,憑著她同他昨日飲的那場酒,他們二人前世的交情至少也有三百年吧。


    風吹過花樹的枝頭,發出的嗚鳴聲像是誰在哭泣,幾個大概是同死者沾親帶故的人站在一旁嚶嚶哭著。突然,不知從何處跑來一個女子,臉色白得同地上的死人沒有什麽分別。她顫著手撥開已聚起來的人群,撲通一聲跪在那男子的麵前。


    那女子頭發還未挽起,一頭青絲垂落到地上,隨著她的肩頭一陣一陣地抖動。匆匆趕來另一個男子手伸到一半卻又收了迴去,臉色慘白木呆呆地站在那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子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什麽話來。


    辛籽翎認出後趕來的那名男子就是昨夜坐在對麵被背對著她的那名女子遮了半邊臉的那位,近了來看同地上死去的男子竟有幾分相似,不過更加年青。


    後趕來的主家擠開地上那名女子撲到青年身上哭聲震天,周圍人的越擠越多,昨夜留宿的客人幾乎全都出來了,人群中夾雜著在哭泣聲中的竊竊私語無不傳來惋惜之音。


    辛籽翎聽得並不分明,隻大約知道死的是主家的獨子。溫家莊園的人木鼎樺也認得,同分封管理這一區域的木家家臣是親屬關係,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也算是當地的一樁大事了。


    地上跪著的女子終於轉過身來,細長的眉眼糾結著,如白瓷般的肌膚貼著些沾滿了淚水散亂的發,眼中一片死寂。她微抬起頭,眼睛從站著的男子急切的目光下略過,看到了站在一旁麵色並不怎麽好看的辛籽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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