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騫熙離開很久以後,坐在桌邊的辛梓翎已下定了決心。她用手磨蹭著赤騫熙送她的簪子,心裏想著仲文說的話。仲文說得對,赤騫熙對她的好她無以為報,長痛不如短痛,為著赤騫熙她還是離開的好。可是為什麽想到要離開她會有些難過呢?


    第二天,徹夜未眠的辛梓翎將已收拾好的包袱用被子蓋住在院子裏走了走,想著再見一見赤騫熙,直到院裏花朵上的露珠被太陽曬得全都蒸騰了也沒有見著赤騫熙。想著他可能是昨夜睡得遲現下裏還沒起便又迴到屋內,不知不覺地自己也暈沉沉地伏在桌上睡了過去,直到酉時過半辛梓翎才醒了過來,再去了趟赤騫熙那處。隻見著二個侍從在屋內整理,想來這一整天都沒有見過赤騫熙了。


    昨夜,赤騫熙靜坐片刻後便離去了。走的時候幫她輕輕帶上了門,似乎還問了一句什麽她沒有聽清。大概是說覺著這次見著她變了些許之類,想要讓她每日每時都開開心心的。是啊……得知她自己是誰之後她時時都會不開心,一憶起她的母親她便會很難過。


    思緒又飄到很遠……前些時日在棲木林時,她將她的委屈和脆弱都擺在了木鼎樺的麵前,換迴了他一星半點的安慰。那日她將自己剖開給他看,看她的傷痕和她的心,可是,於他而言她也許並不算得上什麽。可是,他明知道自己是擎幕天的女兒,為什麽他要救她呢?他的心太深,她看不清。也許,她再努點力加把勁就能將那深得像沉潭一樣的心看得清楚一點。


    子時,也不知為何院子裏響起了一些動靜,似乎刻意挑了這個她應該睡得正香的時刻。辛梓翎靜坐在沒有燭光的房間裏,聽著院子裏動靜了許久也不見停歇,直到寅時外麵的聲響才落定。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想著待她迴來歸還赤騫熙錢財之時,他定已將她忘了。她於他而言,不過是個巧合,巧的不過是他因著她和他的一些小過節擄了她,巧的不過是兩個人故此生出一些細枝末節。現下想來,一開始他也許覺著是好玩有趣,再因著那二千多年的守候和照顧,所以對她生了一些不一樣的情愫。但那時她是隻小耗子,而他是隻睡龍,這感情的起點實在是脆弱得經不起個什麽。


    辛梓翎倒底還是沒有深想,她與他朝夕相處的二千多年未必就沒有一點意義。


    她盡量地壓低聲響,輕輕開了房門。


    於眼前諾大的一個院中憑空出現了一棵火鳳樹,樹冠橫展得極寬,枝木下垂,濃密闊大,與對麵的龍鱗樹相互輝映。樹上開滿了鮮紅的鳳凰花,一眼望去似一團團火鳳的羽毛,火紅一片甚是為壯觀美麗。杳杳靈鳳,綿綿長歸。悠悠我思,永與願違。萬劫無期,何時來飛?他隻願與她長相依。


    辛梓翎感覺胸口一陣悶痛,她出神地望著於此憑空出現的花木。若是在明日天明時,定是紅得欲加的嬌豔。此時夜朗星稀,如昨夜般清風徐徐。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蕃結榆悶悶的香氣混合著今夜新鮮泥土的味道。她迴過神來,慢慢走下台階於地上拾起一朵鳳凰花,又怔怔地看了一會繼而將它裝進自己的包袱裏。迴頭望了眼赤騫熙寢房緊閉的門,想來他現在才睡下片刻,應該是很累了。


    她放下思緒,不解胸中的悶痛卻是為何。合上院門之時眼中又有了些潮氣。


    要離開赤家,以她目前的功力想要直接衝出去必然會受到赤天翰於這宮殿處所設結界的限製,但若在沒有人設防的情況下偷溜出去於辛梓翎而言其實還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在她貓腰穿過幾個殿堂,繞過幾個園子,再翻過一座長廊後便已處於宮殿外圍的一處高牆下了。縱身跳上高牆之際,她再迴頭遙望了一下赤騫熙寢殿的方向。上一次她如何離開的她完全憶不起來,而現在,在赤家宮殿以內她隻能以此法離去。


    跳下宮牆她微歎了一口氣,近來,她好像越發地愛歎氣了。天意真的很奇妙,就如同今夜,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跑出來,除了於大殿處躲過寥寥幾人外,再沒見得其他人了。想來,這便是說,老天也覺著她在此處不是個好事。從她和赤騫熙相識起他便一直很倒黴,受了至命的傷沉睡了二千多年,再到現在對她生情,而她心中卻已經有了一個一萬年前的秘密。她與赤騫熙而言就是區區一個過客,所以無論與時運還是天意來說才會讓她今夜行事這般暢通無阻吧。


    現下裏是出了赤家的宮殿,但四周圍皆是高山讓辛梓翎一陣頭痛。上一次她在棲木林,她娘親要她往西方走,現下裏她在赤龍所轄的縱橫山,那她應該往哪裏走?辛梓翎很茫然地看了四周圍一圈,她已經走離赤家的宮殿很遠了,但如同上一次在棲木林一樣,現在她完全不知道要往哪一個方向去才對。在認路這方麵她天生的有點短路。


    小的時候住在湖畔小院時,有一次她淘氣沒有聽她母親的話一個人跑去玩。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再也找不到迴家的路了,那時候東竄西逛了幾天進了錦雞的領土,被人家捉住給帶迴了族裏。問她是何處所來她完全說不出個所以然,再一看她長得聰明又可愛得緊就被拘在那裏給族裏的小公主做陪了。好在那錦雞族的公主也喜歡她,日子過得倒還順遂。她也高興得很,長這麽大除了小院子裏的胡子伯伯和三個隨侍的婢女,她沒有和其他人一起玩過。這一次迷路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次冒險加獎賞,她做個隨身的小婢女做得十分的樂意,十分的盡心,卻不知她母親為了找她日日以淚洗麵。


    那天她正在一處院子看公主編花環,突然便被誰抱了起來。迴頭見著的便是家院中那個胡子伯伯滿臉大汗又焦又急的樣子,那擔心她卻沒有言語的樣子她現在還記得清楚。但至她們迴擎家府殿後胡子伯伯不知為何並沒有一同返迴,想來已有三萬餘年沒有見著過那張曾擔擾過她的臉了。當時迴到家她身平第一次狠狠挨了一頓打,打得她痛了半個月下不了床,從此以後便再也不敢胡跑亂竄,於她認路的一途又平添了一層阻礙。倒是那錦雞公主時不時會來看她,再後來那公主嫁了人,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其實從橫縱山去耀絮丘的路是很好認的。當年藍凰和火鳳的一場大戰致從不善戰的火鳳一族慘敗,在赤龍一族的幫助下,雖僅餘下緊靠著赤龍轄地的方原五十裏土地,但也算是寬闊,那處便是耀絮丘所在。此時若是從橫縱山直向西北,翻過幾座山便可進入火鳳領地,此中再走便可到達。但於辛梓翎來說東、南、西、北她完全摸不著邊。


    她騰入空中,見腳下雲海翻滾,座座巍峨大山氣勢磅礴,前後左右看了個遍卻隻能苦笑,再等下去怕是赤騫熙便會發現她已經離去了。好在此時天已見亮太陽初升,現下裏她覺得隻得再碰碰運氣,便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背向而馳去了。


    越過幾座山嶺,暢通無阻的路途中不知從哪個方向竄出來了一個倒黴蛋,一下子撞到辛梓翎,兩個人身形不穩雙雙從雲頭跌了下來壓落了一片枯枝綠葉,最後落在一片濕潤的軟土上。辛梓翎摸著發痛地身子站起來,看見不遠處地上躺著個豔若桃李的佳人,著一身桃粉色的衣裙,見她看向自己,也迴望了一眼。那一眼帶著眉尾眼角處的風情一並傳了過來。


    辛梓翎身上一麻,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嬌滴滴的美人此刻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這才見得她身形略顯高大,配上她那張媚態十足的臉卻有幾分別扭。美人向她一望,再向著她身後的天空瞟了瞟。撿起地上一個包袱撒丫子就跑,跑得那叫一個豪邁,跑出了男人味十足的一段風姿。


    地上還橫著一個包袱,辛梓翎正欲拿起,卻發現雖色澤都是碧色,但這是個棉布的包袱,而她那是個絲絹的包袱,腦子一下子清明了起來。辛梓翎撿起包袱緊跟著那美女跑去,她那個包袱裏麵可是裝了好些人情債啊!


    沒想到前麵的女子看起來風情十足,跑起來可一點不腿軟,完全可以和男子相抗衡。辛梓翎在背後追了半天氣都要斷掉了也沒有見到前麵那個女子有一點要停的意思。她隻得硬著頭皮卯足了勁繼續堅持。不多時,聽得上空不遠處傳來些什麽聲響,那美人也似聽到了什麽,一翻身跳到一突出的山石下躲了起來。不過片刻,便有二個穿了一身長布褂子的壯漢從天而降,直直地落在辛梓翎麵前,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姑娘剛才有否見著一穿桃色衣裙的女子從此處路過?”


    辛梓翎似乎領略到什麽,看著眼前兩個滿臉須發,虎背熊腰的男子非常鎮定地搖了搖頭,待那兩人走了許久她才迴過神來擦了擦自額頭上泌出來的一層薄汗。迴頭一看那美人也正自那山石下探出頭來左右張望,見著她望向自己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便自那土石下爬上來,一邊拍土一邊大咧咧地走到她這處來。


    隻聽得那美人一句“謝了!”驚得辛梓翎一愣。這粗聲粗氣的擺明了就是個男的,她腦子“嗡”了一聲,別是好心做錯事了吧。那男子接著說道:“還以為你要出賣我,沒想到你還挺仗義。老子今日時運不濟栽到了這幫兔仔子手裏!”說完還作勢向著地上“呸”了一聲。


    見辛梓翎不說話,曉得是自己嚇著了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笑道:“我是個男的,想來你已經知道了啊。作這個裝扮乃是……乃是有些原由。對了,你跟著我跑做甚?”


    辛梓翎這會子才想起自己在這裏是幹嘛來了,指了指男子手裏的包袱:“那個是我的。”再揚了揚自己手裏的:“這個才是你的。”


    那男子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將包袱扔了過去:“今日之事多謝,後會有……”那個期字還沒有說出口,目光便定定地看在了因辛梓翎沒有接住那包袱而掉落在地露出內裏冰山一角的寶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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