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這個東西終歸是有限的,如今這個世界也自然是有邊有際的。這個世界是由辛籽翎的意識所默化出來,裏麵的一切皆按照她的記憶鋪開來進行。但這個世界必竟不是真實的世界,在她記憶中沒有的東西是不可能會呈現出來的。


    木鼎樺深明此理,他現在要做的便是重創這個世界。九天神域是什麽樣的,這個世界便是什麽樣。否則辛籽翎若隻按照原本的記憶一路走下去,當她的精神世界完成了重建,也就是她應該蘇醒過來的時候了。到那時就真沒他什麽事了。


    可是世人都是如此,偏偏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是如此貴不可言無可取代。他已經失去得太多生命中貴重的人,忍辱負重到如今,他想自私一次,隻自私這一次,將他生命中好不容易再出現讓他明白愛的那一個人留下來。


    鎮惡穀這麽些年來從沒有這麽熱鬧過,上至鬼君,下至鬼域平民全都擠在這個平時鳥不拉屎的地方。正因為如此,鬼君既要瞞著鬼後,還要思忖如何去救愛女,兼得調了重兵攔住王城附近擠過來看熱鬧的平民,一時間一個頭十個大。


    不遠處,修蕪被鎖魂繩五花大綁著推到穀邊一棵長得顫巍巍幹癟癟的樹下跪著,同跪在一旁的還有赤騫熙。也不知這樣一棵實在是不堪重負的老樹能不能負重得起靠在它瘦弱身軀上的兩個精壯青年。


    二人罪名未定,修蕪一口咬定龔九曜同他哥哥都被裕子蘭謀害掉到穀底,而為何裕子蘭被殺他一概不知。


    當然,他是知道的。


    感應到辛籽翎危險而後一步趕到的赤騫熙正看到修蕪一把將裕子蘭拖起來說是要去見鬼君龔楓,裕子蘭掙紮著同修蕪撕扯間的叫囂讓赤騫熙聽明白辛籽翎是被裕子蘭所害。


    知道實情的赤騫熙哪裏還會讓裕子蘭在這世上多苟延饞喘那怕一時一刻。手起鞭落,銀光閃過,裕子蘭的頭顱已經骨碌碌的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那雙桃花眼瞪得大大的,似乎也在驚歎自己這樣的結局。


    修蕪染了一手一身的血,愣了一瞬將手中無頭屍身厭惡的往旁邊一扔,迴頭對上赤騫熙血紅的雙眼,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我怎麽不知道,難道她不該死嗎?”赤騫熙收了手中的鞭子向山穀邊走去。


    “修蕪一把拉住他:“跳下去隻有死路一條,你要為了他這麽做?”他說的是修離。既是他哥哥所救之人,此番舍身定然也是為了他的哥哥。


    “難道不應該有人去救她嗎?”赤騫熙轉頭問到。


    修蕪一時感動不已,為了一個他雖不知是什麽樣的恩情卻為他哥哥做到了這一步,他敬他是條漢子。想到之前對他的一些看法,想來是自己小雞肚腸想得太多了。


    “事已至此,我們要盡快去找鬼君,也許他有辦法。鎮惡穀專鎮惡鬼,穀底兇險異常,戾氣衝天,你下去也是生死未卜的事。”


    赤騫熙一愣,道:“龔楓會有辦法?那快走。”


    修蕪聽到鬼君的名諱被赤騫熙大不敬的說出來驚了一下。在鬼域,即便是與王城有此不對付的極個別部族也不會當著旁的人直唿其名。待他迴轉神來,赤騫熙已遠遠而去,他亦急忙跟上。兩人都太過心急,將鎮惡穀邊的爛攤子就那麽大模大樣的丟在了那處。


    得知如此大事,龔楓是來了。看到穀邊眾多的屍身中居然有一個是裕子蘭的,心下除了因龔九曜的事憂心忡忡如今再加上了一個顏麵盡失之怒,必竟鬼妃在王城附近被殺是一件極大的事。


    雖然修蕪同赤騫熙都一口咬定是這個女人害了他的九曜,但事出突然,叫他心中疑慮重重。心下煩憂之餘麵前的事情又不得解,隻得將二個年青人用鎖魂繩綁了再說。


    日子一天天過去,鬼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雖說落下鎮惡穀是九死一生的事,但隻要沒見著龔九曜的屍身他都不願言棄。後來上山路過一兩個小民眾,隔天不知怎的上山來的民眾便翻了一倍,隔天再翻了一倍。大家都以為這風平浪靜了幾十萬年的鎮惡穀又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情。


    鎮惡穀,正是因鎮了天下之大惡而得其名。然,這惡正是出自前前前前任鬼君之手。因年代過於久遠,現下裏便隻剩下據說。據說為防患於未然,那一任的鬼君在所謂基本無甚價值的異界凡人中抓了些惡人迴來用鬼域特有的術法練成惡靈,以供在必需之時保全鬼域。因是鬼域所製,取其中一字,叫做惡鬼。惡魂惡體製練的惡鬼後來有沒有保全鬼域的功效這個不得而知,隻知道它差一點將整個鬼域毀於一旦。


    施了重重術法將它悉數壓製在這穀底的也正是那位前前前前任鬼君,而後這練製惡鬼的術法就如同禁語再無人提說且漸漸被遺失。


    鬼域的君主可說是個個都具有大抱負大追求的人,不在和平年代搞點什麽事將自己整得身歸混沌就是在兩軍對壘後已然平複之時將自己整得煙消雲散。總之,不搞點事情出來似乎就不是一個英明的君主當不得鬼君這一名號似的。


    在這幾十萬年的鎮壓下,偶爾也有一隻兩隻,或者三隻四隻衝出來的惡鬼。那衝出來的少數惡鬼雖說讓人勞神傷命,但倒底也被消滅掉了。可跑去了鬼域緊臨的凡世老家作亂的漏網之魚,那就是鬼域不會多花心思去管的事了。隻得任由其發展為慘事後待能人異士和神仙界之人為免唇亡齒寒前去除害。此便是鬼域敗壞名聲的開頭,而後同神仙界的梁子越結越大再到兩界戰爭的爆發。


    因為些陳年舊事釀成了如此慘事,大概那位想防患於未然的前前前前任鬼君從來沒有想到過……


    如今,這幾十萬年前留下的鎮惡穀吞了當代鬼君心愛的女兒,而要麵對這穀底所有的惡鬼去尋一個人這簡直就是浪裏淘沙的事情,成功的機率實在是小之又小,小到微末的時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龔楓深明此理,可縱然如此他依然不願意放棄穀底生死未知的愛女。隻是這一天天過去,到底要如何下去穀底他還是沒有個定數,而如此拖下去龔九曜生還的機率就會更加渺茫。


    被綁在樹下同樣等了幾天的兩個人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急不可耐,可那鎖魂繩卻是你越用力掙它便捆得越緊。極端焦躁之下赤騫熙胸中憋著的氣已達盛努,再顧不得那麽多,動用內力欲將那鎖魂繩震碎。


    修蕪感覺到異狀,低頭看著繩子麵露驚訝之色,悄聲說道:“你要幹什麽?”


    “……龔楓根本就無計可施,我要自己下去看看。”赤騫熙迴道。


    修蕪震驚了一小會,輕聲道:“那就自薦吧。”


    赤騫熙略緩了一下神,按修蕪說的來做許要妥帖些,必竟他若衝過去激怒了龔楓,現下裏也是心急如焚的這個人定會成為他的絆腳石。此時莽撞不得,須忍那一股灼心的急。


    “君上!”聲音大如洪鍾,即便是人聲鼎沸的鎮惡穀也被這一聲頗有氣勢的大吼給鎮住了,一時安靜下來。龔楓尋著聲音看向赤騫熙這邊,麵色因焦躁和疲乏顯得極難看。


    “因……我的主人也在穀底,我自薦下去尋人!”赤騫熙毫無懼色的對上龔楓的雙眼。


    人群中不知從哪兒發一聲不合時宜的嘲笑聲,聲音轉瞬即逝,但是在場的但凡耳朵沒有問題的人都聽得出來,此人笑出了反應慢了半拍的大家的心聲。


    一個人能主動自覺且無畏地提出去往穀底,可見這人對鎮惡穀全無了解。此人若是鬼域中人便定是個癡傻,若非癡傻便是為了嘩眾取寵。雖說爭取表現就得在危急時刻,可也得爭取個有去有迴的不是,這有去無迴的爭來也是白爭。


    龔楓看了赤騫熙一眼,將目光調向別處,隻沉著聲迴了一句:“再說一句就給我砍了。”


    赤騫熙隻能集中在鬼域這不合適宜之處所能調動的七成內力,但要轟碎身上的繩子已綽綽有餘。隨著那繩子發出斷弦一樣的清脆響聲,龔楓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


    幾番審視之後,他點頭示意,幾個悍將便將赤騫熙推到龔楓麵前。龔楓表情高深莫測地看著他:“你願意為你主人獻身,我佩服你。若你能將二人帶迴來,之前在這裏發生過什麽我既往不咎。”


    “我一定可以。”他的辛籽翎還在穀底,他怎麽可以不可以,他必需可以。


    赤騫熙眼中的堅定讓龔楓為之一動,他抿緊嘴看著他,似乎在考量眼前這個人可不可以讓他寄予希望。


    片刻後,他道:“我所知道的是,鎮惡穀之所以被選為鎮壓惡鬼之處全因穀底有一處天然靈地可以削減消耗其力量,若要逃出生天可從此處打算。我這裏有一份當年的山穀地圖,但因年代久遠,穀底到底變成了什麽樣現在無人知曉。”


    旁的一個侍衛即刻呈上了一卷圖紙,赤騫熙打開圖紙看了一會兒對龔楓行了一禮:“請鬼君等我的好消息,但這之前請調我二十個精銳兵士。”


    龔楓允了,其實若赤騫熙此時要的是二千個將士,他也會允的。


    迴頭麵對底下一幹將士,眼神一掃未說一語。大家雖都知道這是個九死難得一生的活計,但底下的將士還是全都自薦前去。龔楓親自挑了人交予赤騫熙,眼風帶著赤騫熙同眾人一並掃過,道:“迴來後,全都重重有賞!”


    眾人神色肅然,恭敬地拜退。此一去,大家都心知肚明前方生路渺茫,隻望鬼君厚待自己家人。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鬼君他老人家養了他們何止千日,如今這一時,便是他們代全體兄弟給他老人家的交待。


    下穀的路,他們選了一處向下傾的陡峭斜坡做為去路。下到底部時可最近距離的觀察情況以減少人員傷亡。


    穀底的吸力一陣大過一陣,但鬼君挑出來的這些人全然不是吃素的,個個精悍得很,一路攀著岩壁飛速向下如履平地,雖說那要命的力一直拽著人往下,但似乎絲毫不影響這二十一個人穩健有序的進度。


    耗時不多,幾人已立在穀底百丈之外,雙手破皮出血死抓著岩壁不敢鬆懈。抬頭看雲霧繚繞再難看到穀頭那人聲鼎沸的場麵,低頭卻能看到腳下一個透明無色的罩子時不時泛一陣金光粼粼的波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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