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坳隻是一個小村子,因地處文水和泗水的交匯處,所以曆來繁榮,就算是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村裏的許多機構依然正常運營,隻是因為軍隊的介入,還是帶來了很多不便。


    就比如此刻,隨著馮鐸這支隊伍的進入,整個李家坳全部戒嚴,所有人員一律不準外出,也不準進入,這讓很多商人瞬間被愁雲籠罩,卻又不敢去說什麽。


    對他們來說,封鎖一天,就得承受巨大的損失,更何況還不知道要封鎖到什麽時候。


    商人如此,當地的百姓更是如此,這段時間,已經陸續有人離開,逃往北方,沒有走的,要麽就是不舍得家鄉,還在猶豫,要麽就是舍不下祖宗基業,還需要時間運轉。


    現在突然封鎖,還在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再根據各種猜測與傳言,頓時人心惶惶。


    馬駿有些鬱悶,在西豐草原,在生死存亡之際,他終於向高寧寧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天可憐見,他們活了下來,原本以為這一路下來,隻要他主動一些,便可打動高寧寧的芳心,誰成想半道殺出了個青梅竹馬的馮校尉。


    特別是兩人相見之後,彼此之間眼神中流露的情感,更讓他覺得心裏難受。


    馮鐸跟駐守在李家坳的將領交接完事宜之後,直接前往書院眾人住的地方,沒辦法,答應了要給秦芩買雞腿,總得說話算話。


    雖說如今什麽都貴,軍中更是難見葷腥,但因為無涯書院這些人,才得以保住那批物資,請人家吃頓飯,也是情理之中。


    駐軍給書院安排的是一個私塾,因為戰亂的原因,教書的先生都已經逃命去了,已經荒廢了一段時間。


    私塾不大,卻一應俱全,在院子中,有一口井,還有一棵不知歲月的老槐樹。


    馮鐸和馬天明剛進院子,就看到一道人影飛了過來,然後直接摔在地上。


    馮鐸看著有些狼狽的墨言,皺眉道:“墨兄弟這是……”


    墨言笑著從地上爬起來,還沒說話,秦芩便從槐樹的一邊走出來,看了馮鐸和馬天明一眼,皺眉問道:“你來做什麽?”


    馮鐸笑著道:“之前感謝書院出手,保住了這批物資,為表謝意,在下想請書院諸位吃一頓飯。”


    秦芩眉頭一抬,“答應我的雞腿不會忘了吧?”


    馮鐸笑著道:“自不敢忘,雖說我也沒什麽錢,但一定讓你吃飽。”


    墨言笑著道:“我去叫他們。”


    說著拍了怕身上的塵土,然後繞過那顆老槐樹,向著眾人住的地方走去。


    墨言先來到蘇明瑞門前,笑著道:“蘇師兄,馮校尉請吃飯,你要不要去?”


    蘇明瑞打開門道:“正好,我修煉遇到了些問題,出去放鬆下。”


    墨言點頭道:“那你準備一下,我去叫其他人。”


    說完來到張逸門前,還沒說話,張逸就已經走了出來,嘿嘿問道:“有沒有酒?”


    墨言苦笑道:“應該有吧。”


    張逸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那可不能少了我。”


    墨言繼續去通知其他人,曾長生,馬駿,羅威,都沒有推遲。


    墨言便繼續去通知月芳菲這些女子,最先來到的是高寧寧的房間,高安安跟高寧寧住在一起,高寧寧沒有說話,高安安便答應了下來。


    然後是安靜和月芳菲,安靜原本是答應了的,但因為月芳菲說有事去不了,安靜便也選擇留了下來。


    月芳菲沒有刻意叮囑什麽,隻是讓墨言盡量不要跟人發生爭執,如此一來,隊伍中就隻有高家姐妹兩個女子,當然,秦芩例外。


    而馮鐸已經讓馬天明去安排,並將這個月剛剛發放的軍餉全都給了馬天明,還特意吩咐一定要豐盛一些。


    很快,馬天明就跑了迴來,然後領著眾人來到一家名為“好再來”的酒樓。


    酒樓中人不少,這些人隻是看了眾人一眼之後,便收迴眼神,低聲議論著什麽。


    酒樓的小斯很快跑過來,領著眾人上了二樓,然後·進了一間裝潢得極為華麗的屋子。


    馮鐸拉著馬天明,皺眉道:“這得花多少錢?”


    馬天明笑著道:“將軍放心,我都打點好了,既然是無涯書院的強者,總不能失了身份。”


    馮鐸無奈一笑,“你的錢還得寄迴家呢,都拿出來了,你家裏人吃什麽?”


    馬天明搖頭道:“我爹和我娘不愁吃的,下個月我再多給他們寄一些就是了。”


    馮鐸沒有說話,拍了拍馬天明的肩膀。


    馬天明問道:“將軍,今天能不能破例,和一杯?”


    馮鐸一愣,然後點頭道:“可以。”


    說著推了馬天明一把,兩人便進入屋子。


    酒菜很快上桌,算不得山珍海味,但還算豐盛。


    馬天明先舉起酒杯,沒有說話,而是站起身來,然後轉身走到一旁,將酒緩慢的倒在地上。


    馮鐸解釋道:“這是軍裏的規矩,如果打了勝仗,喝慶功酒的時候,得給死去的弟兄留一杯,今天雖然不是慶功酒,但畢竟碰酒了。”


    眾人都點了點頭。


    馬天明這時候走了迴來,又倒了一杯酒,對著書院眾人道:“我馬天明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但諸位在我馬天明的眼中,都是了不得的大英雄,所以這杯酒,我敬諸位。先幹為敬。”


    說完,一飲而盡。


    所有人便都舉起酒杯,隻有秦芩不為所動,專心致誌的對付她手中的雞腿。


    墨言有些尷尬,笑著道:“我因為身體的緣故,不能喝酒,實在對不住。”


    馮鐸笑著道:“無妨。”


    張逸這時候笑著道:“既然馬將軍這般豪爽,那墨師侄的這杯酒,我替他喝了。”


    秦芩滿嘴是油,撇嘴道:“自己想喝就直說,幹嘛非得拿墨師弟說事?”


    張逸端起酒杯,有些尷尬,一時間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馮鐸舉杯道:“在下同張先生喝一杯。”


    喝完一杯之後,馮鐸接著道:“實在對不住,如今禁酒令還未解除,不能陪諸位盡興,日後若有機會,在下定到書院補上今晚的缺憾。”


    曾長生笑著道:“馮將軍不必在意,書院沒有這麽多規矩,既然是朋友,順其自然就好。”


    很快,所有人都酒足飯飽,馬天明卻結賬,可去了大半天還是沒有迴來。馮鐸剛準備起身去看情況,就聽到樓下傳來了爭執。


    馮鐸皺眉道:“我去看看。”


    說完起身走了出去,眾人便也都跟著。


    樓下,馬天明站在櫃台前,麵紅耳赤,掌櫃的卻耷拉著腦袋,在那敲著算盤,然後對著馬天明道:“沒錯,一共六十七兩,加一倍就是一百三十四兩,四兩給你抹掉,一百三十兩。”


    馮鐸走下樓,沉聲道:“馬天明,怎麽迴事?”


    馬天明轉身跑到馮鐸麵前,壓低聲音道:“說好的六十七兩,可他說我們是軍人,所以要加一倍。”


    馮鐸皺起眉頭,然後向著櫃台走去。


    興許是因為馮鐸的氣勢,掌櫃的有些畏懼,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馮鐸停下腳步,不解道:“明明是六十七兩,為何到了我們這,就要加倍?”


    掌櫃的又打量了馮鐸一眼,說道:“沒有為什麽,這就是小店的規矩,當兵的一律雙倍。”


    馮鐸點了點頭,又喊道:“馬天明,他之前有沒有跟你說清楚?”


    馬天明上前後搖頭道:“並未說。”


    馮鐸點了點頭,對著掌櫃道:“既然你事先並未說明,就有欺詐之意,我可以直接給你治罪,查封你的酒樓。”


    說著他也不管掌櫃的臉色變化,對著馬天明道:“拿錢。”


    馬天明便將所有銀子交給馮鐸,馮鐸將銀子放在櫃台上,“錢我們隻有這麽多。”


    這時候一個臃腫的婦人走了出來,“喲,當兵的了不起啊,當兵的就可以不守規矩啊,你不是要治罪嗎,你不是要查封我的酒樓嘛,你倒是試試看。”


    馮鐸皺起眉頭。


    那婦人看了櫃台上的銀子一眼,然後直接推了出去,瞬間灑落一地。


    婦人斬釘截鐵的說道:“一百三十四兩,少一個子,就別想走出我這酒樓。”


    馮鐸怒道:“你……”


    婦人上前一步,“我怎麽了,你還想打人不成,來來來,你打。”


    馮鐸緊緊的握著拳頭,然後鬆開。


    婦人冷笑一聲,“不敢啊,不敢就給錢。”


    馬天明上前一步,一拳砸在桌子上,婦人直接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然後直接大叫道:“當兵的打人了,吃飯不給錢還打人,沒有天理啊。”


    酒樓中的人瞬間指指點點。


    有人搖頭歎息道:“哎,唐國就是因為這些人,宋國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


    有人罵道:“有這本事不去前線殺敵,卻跑到這來欺負自己的百姓,跟畜生有什麽不同。”


    聽到有人站出來,那掌櫃的也有了膽氣,抹了一把老淚,“他們這些當兵的不去前線殺敵,卻在這花天酒地,大魚大肉,這才讓那些南蠻子不斷北上,眼看著就要打到我們家門口了,我收他們雙倍的價錢,哪有錯了?”


    很快就有人上前道:“就是,別說雙倍,就是十倍百倍都不過分。也真是有臉,還要查封別人的店,真有那個本事,你怎麽不把宋國趕到南方去啊?”


    馮鐸閉上雙眼,淡淡道:“馬天明,迴去拿錢。”


    說完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銀子,隻是卻被一人拉住。


    馮鐸抬起頭,就看到了墨言。


    墨言拉住馮鐸,似乎也在思考著什麽,許久後問道:“你並沒有錯,為什麽要認?”


    馮鐸苦澀一笑,淒然道:“擋不住敵人,讓國土淪喪,讓百姓流離失所,確實是我們的責任。”


    高安安跑上來,抽泣道:“馮大哥,不要當兵了,咱們迴家吧。”


    馮鐸拍了拍她的頭,笑著道:“傻丫頭。”


    高寧寧這時候也走上來,眼中有淚光閃動,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是在想象不出,那位紈絝的馮家少爺,竟會受這樣的委屈。


    墨言彎腰幫著馮鐸撿起那些銀子,然後數了數,放在櫃台上,將多餘的銀子還給馬天明。


    他看著櫃台的掌櫃,“當兵的也是人,吃了多少飯,就給多少錢,很公平。”


    掌櫃的皺著眉頭,那婦人已經止住了哭聲,站起來罵罵咧咧的道:“當兵的要吃酒,就得給雙倍,一分也不能少。”


    墨言瞪了她一眼,婦人便低下頭。


    圍觀的人群中頓時有人道:“當兵的打不了勝仗還想喝酒吃肉,自然就得多給錢,這也很公平啊。”


    所有人頓時跟著附和。


    墨言閉著雙眼,強行壓製著心裏的怒火。


    這人又道:“不給錢也行,隻要你們滾出李家坳,再也不要出現。”


    整個酒樓中的人頓時高聲唿喊。


    馮鐸大聲道:“馬天明,去拿錢。”


    墨言突然拉住馬天明,然後向著那名說話的男人走去。


    曾長生突然拉住他,“墨師弟。”


    墨言輕聲道:“曾師兄放心,我不會殺人。”


    看著墨言越走越進,那名男子不停後退,一遍叫道:“你想幹什麽,我隻是說了句實話。”


    墨言停下腳步,盯著對方。


    隻要他願意,他可以輕鬆的斬殺對方,那樣一來,絕沒有人再敢吭聲,酒樓這邊別說一百多兩,原本的六十七兩都不敢要。


    墨言沒有去過前線,沒有見過前線將士的浴血拚殺,但他見過張之棟,見過那一百多名鎮南軍老卒,也見過尚陽城西北方向的那些無名荒塚,更見過那些刻在墨家藏書樓裏的名字,那些名字中,有他的父親,有很多他不認識的人。


    他知道,這些人跟眼前這兩個人,其實是一樣的,隻要有需要,他們會義無反顧的衝上前線,死在戰場上,他覺得這樣的人,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他心裏很憤懣,想出劍,想殺人。


    心有不平,便出劍,這就是他的劍道,所以無人不可殺,無人不能殺。


    但他不能。


    不是因為這些人是唐國百姓,不是因為他是墨家子孫,他隻是不想這些人,再加深對唐國軍人的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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