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您今天的氣色真好!”有個聲甜膚白的小宮娥在殿外候著,巧笑道,“毓王殿下送來的那位會撫琴的董府小姐來了,您要見見她嗎?”


    女官吩咐道:“在遊廊下擺個軟座兒,太後要先看一會兒絲絡蛋。”


    太後卻問:“毓王也來了嗎?”


    小宮娥搖頭道:“沒有,聽說人是讓毓王妃帶進宮裏的,毓王妃叫劉貴妃拉去說話了。”


    太後頷首道:“好,那讓董家小姐在廊簷下撫琴,好讓鳥兒們也聽得見。”


    於是,沉香琴桌擺在廊下,置金絲楠木琴於上,一位粉衣少女上前行叩拜大禮,“臣女萱瑩恭叩太後萬福金安,太後千歲千千歲。”


    太後的視線平平地打量過去,見她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容貌十分可人,堪稱得天香國色,縱然女子瞧見,都不能不動心的我見猶憐。


    太後在上首的軟座坐了,叫起董萱瑩,讓她撫一曲來品鑒。


    女官躬身,輕輕問:“彈箜篌、擊缶的樂師都在念祥宮外候著了,要叫進來一起合奏嗎?”


    太後擰眉道:“《煎棠雪》是極有靈性的琴曲,哀家不耐煩聽那些俗人奏此樂。”丟了這樣的重話在前麵,才又對董萱瑩說,“你彈吧。”


    一旁的宮娥心裏都犯了嘀咕,太後剛說了俗人不配奏此樂,又吩咐董小姐彈,怎麽都有點衝著柳樹要棗吃——有意為難她的意思?那董小姐隻怕心裏生出怯意,更不敢彈了。


    麵對七根琴弦,董萱瑩倒顯得比之前自在多了,信手撫了一段清音,雖然不成曲調,但也柔和動聽。


    然後,當《煎棠雪》的曲調響起時,太後的麵色一下舒緩了很多,傾聽品鑒,漸漸點了頭。


    在最後一個徽音收尾時,太後麵露一絲溫和之意,重新打量董萱瑩,但見柳葉眉下,扇子似的睫毛下一雙黑沉沉的星眸,有著不屬於她小小年紀的成熟與鋒利。


    太後心有疑惑,問道:“你是婉貴人的妹妹,今年多大年紀了?”


    董萱瑩睫毛一垂,遮住了鋒利的眼神,柔聲答道:“迴太後的話,臣女十八了,婉貴人是臣女一母同胞的姐姐。”


    廊下,香雲不由發愣。


    她是董萱瑩的貼身丫鬟,對小姐的聲音再熟悉不過。怎麽嗓音不再沙啞的小姐,聲音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而且香雲還知道,小姐還要過兩個月才辦生辰酒,如今是虛歲十八。當旁人問起的時候,她一向都說自己今年剛滿十六。


    在西魏,十八歲還沒許人家的少女,一般都是身有暗疾,或者長相實在抱歉的那一種。小姐當然不屬於這一類。


    香雲雖然感覺奇怪,但隻認為是宮裏氣氛壓抑,小姐有可能是腦子斷片兒了,才會言不由衷。


    太後點點頭,品評道:“哀家聽得出,你是天資足,有真本事的孩子。可你彈奏此曲的時候心有雜念,也無法深入此曲的意境,不過能彈成這樣,也是極難得的了,至少比我宮裏十幾個琴師加起來都強。”


    董萱瑩盈盈一拜,謝道:“得蒙太後品鑒琴藝,臣女既慚又愧,往後一定精進自身,彈出更好的琴曲。”


    太後迴味著方才的琴聲餘韻,微微搖首道:“精進倒不必了,看你的指法嫻熟程度,至少也有二十年以上功力,已經有你自己一套的風格,想改變都不易了……”


    “是。”董萱瑩應聲。


    “雖然不甚合哀家心意,也算有模有樣,有風有骨……”太後一陣出神,“唉,畢竟最合哀家心意的那位琴藝大家已經……嗯?你說你今年才十八?”


    雖然麵孔年輕稚嫩,但眼前女子給太後的感覺,不似二九少女。


    “迴太後,臣女十八歲了。”董萱瑩垂頭應答。


    “走近一些,”太後眯眼道,“哀家近日眼也花了,怎麽瞧著你跟婉貴人的麵容生得差不多?”


    一旁的女官輕笑道:“太後忘了,董小姐與婉貴人是親姐妹,長得當然像了。”


    董萱瑩走到近處,太後端起她的手細看,越看越感覺詫異。


    這隻手的骨節分明,摸上去很硬,顯示著手的主人是一個事事親為、剛烈要強的女子,一點少女的圓潤柔軟都沒有,實在不怎麽像一個千金小姐的手。


    而手心這一麵,盡管剛經過精心的保養,還是有一層褪不去的指繭,讓太後一下就想起了另一位她欣賞的琴師,韋墨琴,伊的雙手也是常年帶繭,還保養不迭,就又彈琴磨出新繭了。


    頓時,太後對董萱瑩多了兩分好感,微笑道:“哀家喜歡的就是像你這般刻苦的女孩子,近年京中奢靡風盛,年輕女孩也一個賽一個嬌氣,丁點兒苦頭都吃不得,哀家很不讚同。隻看你這一雙手,就知道是個勤奮姑娘,這兩日都住宮裏,哀家要再聽你彈兩曲。”


    董萱瑩盈盈拜道:“謝太後抬愛,臣女感激涕零。”


    又問了幾句家常話,太後感覺乏了。


    轉頭一看女官,太後的鳳眸中染了點點煞氣,冷聲道:“走!哀家要去皇後宮裏走一趟,問她怎麽辦事這樣拖拉,一件事說個三四五遍都不從心間過,難道是不將哀家放在眼裏嗎?”


    “快,去把步輦叫來。”女官連忙吩咐宮人。


    片刻後,太後從念祥宮起了駕,宮娥內監十幾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宮裏養鳥的這一群人一下鬆了口氣。


    方才,燕巢就在太後頭頂,裏麵沒了燕子,也沒了鳥蛋,隻要稍稍抬頭就能望見,還好,太後隻專注聽琴,一眼都沒往上看。


    掌事嬤嬤暗自慶幸,她知道太後與皇後素來不睦,處處都有看不順眼的地方,太後這又是要過去找茬的架勢,沒有一兩個時辰肯定迴不來。


    神鳥蛋摔碎的事,能瞞一刻是一刻,挑好時候才能讓太後知道。


    這兩個月裏,太後越來越喜怒無常了,與從前那個慈祥威嚴、賞罰分明的太後判若兩人,有時候宮娥沒出什麽錯,也會迎來太後的怒氣,受到重責。


    有時候,太後又會突然興起,生出一個主意,製定一條新宮規,搞得宮人苦不堪言又不敢抱怨一句。


    禦醫看過太後的病,得出的結論是,她老人家身子不爽,難免心裏不痛快。什麽時候病情好轉了,她的脾氣也會跟著好了。可太後究竟罹患何疾,禦醫之間也有不同的看法,不能達成一致。


    天子前朝事忙,雖然他與太後母子連心,為天下至孝,似乎也有些怕了太後的脾氣,後宮的事都是能避則避,由著太後向皇後、妃嬪和宮人使性子。


    總之,專管喂鳥的掌事嬤嬤立定主意,要讓那個闖禍的董小姐擔負全責,一個人去承受太後的怒氣。


    太後離宮這一會兒工夫,宮人統一好了口徑。


    掌事嬤嬤又去看了一迴關禁閉的董阡陌,規勸道:“一看董小姐你就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知道自己惹下禍事,肯於承擔,也不似尋常女子那般又哭又鬧。你這樣知禮儀,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


    董阡陌衝她一笑,問:“太後去皇後娘娘那兒了?”


    掌事嬤嬤道:“是呀,董小姐你怎麽知道的?”


    董阡陌道:“方才我聽我二姐撫琴,美則美矣,中間有幾段卻很凝澀,這和二姐的撫琴風格有關係,駕馭不起《煎棠雪》的明快曲風。太後聽完,心裏覺得堵得慌,當然要找地方出氣了。”


    掌事嬤嬤把眼一睜,連忙“噓”了一聲,立眉道:“怎麽說話呢你?董小姐你這樣講,會連累大家掉腦袋的!你閉上嘴巴少說話,太後也不會重罰你。”


    被關在房中的董阡陌敲一敲肩膀,活動一下脖子,滿不在乎地說:“嬤嬤你別蒙我,那幾顆寶貝鳥蛋,隨便哪一顆都比我的腦袋分量更重。反正我是死定了,心裏一慌神兒,嘴上說出什麽話來,我自己也把不住門兒呢。”


    掌事嬤嬤心裏咯噔一跳,緊聲問:“董小姐這是想威脅奴婢嗎?你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董阡陌偏頭,反問:“嬤嬤覺得有什麽行事不合宮規,能讓我威脅的把柄嗎?若是沒有的話,嬤嬤把我的威脅當耳旁風就是了。”


    掌事嬤嬤猶疑地尋思一下,問:“董小姐你到底想怎樣?禍是你一人闖的,你又何苦牽連旁人?”


    董阡陌慢吞吞道:“念祥宮有四間偏殿,隻有這一間外麵有名鳥遊廊,你們知道我們都是貪玩的年輕小姑娘,還把我們引到這一間偏殿,一個伺候茶水的宮女都不留給我們。闖出禍事來,你們沒有連帶責任嗎?”


    掌事嬤嬤啞口無言。不錯,這一間偏殿隻招待貴嬪以上位份的妃嬪,尋常謁見太後的官家女眷,根本就不該走到這裏,卻不知是哪個笨蛋宮女將她們引來這裏的。


    董阡陌觀察一下掌事嬤嬤的臉色,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她們一直壓著不報,是因為她們也有罪責,害怕被揭發出來。


    而且如果沒猜錯的話,打碎那一巢鳥蛋的元兇,除了有韋棋畫的一手安排,這念祥宮中一定也有至少兩個內奸配合計策,才會順然得行。


    一開始遊廊一片寧靜,半個人影都不見。鳥蛋剛一打碎,燕子和蜂群剛一飛走,一大群人就唿啦啦全冒出來了。


    不過,鳥蛋被毀,太後要問責,第一個就會問到掌事嬤嬤頭上,因此內奸不會是她。


    “嬤嬤你看這樣可好,”董阡陌彎唇一笑,“你將我放出去,不要把我打碎鳥蛋的事告訴太後,讓我以婉貴人之妹的身份被介紹給太後,陪同太後用晚膳。你這樣配合我一下,我就不在太後跟前亂說話了。”


    “你說什麽?你想陪太後用晚膳……”掌事嬤嬤愣住了,心道這董小姐瘋了不成,命都難保了,還想著吃飯的事。


    “是呀,”董阡陌有耐心地跟她講理,“反正我一個嬌小姐,跑又跑不遠,又不像鳥兒會飛,難道你還怕我逃逸出宮不成?我隻是想在臨死之前見識一下宮宴的席麵,然後我就一人領了罪責,聽憑處置了。”


    “此話當真?果真?”


    “真,比真金還真。嬤嬤快開了鎖頭,讓我出去透一透氣吧。”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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