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哥,你在指責我麽?”石元吉站起身,冷冷地和元讓對視。


    “我不是在指責你,我是在救你。”元讓的喉嚨裏發出哽咽的聲音,雙眼變得濕潤。“你不知道八柱國在朝廷裏有多大勢力,你一個太學生怎麽和他們鬥?”


    “聽我一句勸,元吉,就算你想做大成明師,也要找個穩定的靠山。而不是貿然地組什麽學社,這是飛蛾撲火!”


    “師哥,我對你有些失望。”石元吉坐迴椅子上,恢複了淡然的神情。“不過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元家這一代的嫡長子,肯定是要為家族考慮的。”


    元讓竟真的哭了出來,急忙說道:“元吉,我……”


    “無需如此,師哥。”石元吉嘴角依舊泛起微笑,就好象和元讓沒有衝突。“我說過,我不怪你。”


    “我從來不認為這個世上有什麽天才,哪怕是李引之,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登高望遠。”


    “知識不應該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裏,就像你說的,這很愚蠢。顯而易見,越多的人掌握知識,就會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近真理。”


    看著元讓痛哭流涕的神情,石元吉有些迷惑,他隻好出言安慰道:“師哥,你不需要如此。以你的本事和家世,想要謀個好差事還不是易如反掌,何須如此悲戚?”


    “那些拿著方子去邀功的人,哪會盡下心來研究其中的奧妙?獨孤信等人去研究,終歸還是繞不開你我。不管是哪種情況,你何須擔憂,以致哭泣?”


    話音剛落,元讓的哭聲截然而止。令石元吉意外的是,預想中的欣喜並未從元讓的瞳孔中出現。


    出現的是絕望。


    “你不相信我?”元讓癱坐在椅子上,用嘶啞的嗓音說道。


    “你覺得我必然會站在八柱國家族的立場上,你覺得我對你的忠告是在阻礙你?”


    石元吉微不可見的點頭,算是同意。


    “元吉,我並不是不認同你的看法,但你太著急了。你……”


    “師哥,你在害怕什麽?”石元吉有些不耐煩,偏過頭去擺了擺手。“以你元家嫡長子的身份,你有什麽可怕的?就算八柱國家族清算此事,死的也是我這種泥腿子。”


    元讓以肘撐膝,雙手握拳抵在額頭上,讓人看不清他的麵目。顯然,他的內心大受觸動,石元吉的嘲諷奏效了。


    “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相信我?”元讓抬起頭來,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元大公子,這不重要,我們恐怕不會是一路人。”說罷,石元吉起身,要迴到宿舍休息。


    元讓惡狠狠地捏著雙拳,猛然站起,似乎是使出了一生的力氣,對著石元吉說道。


    “其實我不是元家人。”


    “嗯?”石元吉停下腳步,驚愕地迴過頭。


    元讓坐迴椅子上,雙眼空洞,神情恍惚地說:“元家有遺傳病,到了這代愈發嚴重。這一輩的年輕人裏,要麽殘疾,要麽夭折。更糟的是,嫡長子元讓是個白癡!”


    “我是元家的奴仆元二撿來的孩子,他們都加我阿邦。小時候幹些雜活,七歲那年就照顧元讓那個傻子。元家家主說我有貴氣,接見客人的時候,都讓我出麵,頂替元讓,免得元家丟臉。”


    “借著照顧元讓的機會,我倒是能讀書識字。他們元家請的高手明師教的知識,我也有機會聽講。正是如此,我才能修習到天災的水準。”


    隨著元讓的自述,石元吉內心的驚愕不減反增。他靠著身為神明的師父的教導才能有所成就,已是艱難。可是麵前的元讓,僅憑凡人之軀和凡人的教導,也能成為天災。


    這簡直是妖孽!


    “元家本來沒把我當迴事,可老師看中了我的天賦,執意要出錢買我帶我離開。元家思前想後,終於妥協,讓我頂替元讓的身份,全力支持我學習。”


    “老師?哪個老師?”石元吉急切地問道。


    “還能有誰?**。”元讓說完這個名字後,深吸一口氣,似乎輕鬆了不少。


    元讓站起來,平靜地看著石元吉:“元吉,現在你能相信我了吧?”


    “對不起,師哥,我不該質疑你。”石元吉躬身施禮,鄭重道歉。


    “雖然你意已決,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不能著急。當然,你不會聽就是了。”元讓攤了攤手,苦笑一聲。


    “師哥,沒什麽可怕的。”石元吉輕哼一聲,表情淡然。“辦這個學社,沒什麽危險。八柱國家族不會拿我怎麽樣,我有信心。”


    “好吧,你需要我做什麽?我會全力幫你。”元讓吐出最後一口濁氣,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我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可能因為你是皇室吧。不過既然你都不怕了,我也沒什麽好怕的。”


    天命帝還真是煞費苦心,石元吉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我覺得還是主動找人比較好,咱們擬一份名單,尋找那些認同集思廣益的人。”石元吉咳嗽一聲,掩飾尷尬。“對了,今天那個人是誰?”


    “趙立鵬,和我同年,靈器科,可以爭取。”元讓說道。


    二人擬定名單,聊到酉時,方才迴宿舍休息。


    ……


    行宮中,天命帝躺在躺椅上,享受著夕陽帶給他的溫暖。


    熙枰石的詛咒延續日久,讓他的身體越發虛弱無力。白天時,他感到莫名的寒冷,夜晚卻又悶熱的喘不過氣。


    不得已,政務就交給胡旦處理。


    在他未親政之前,胡旦便是實際的攝政,現在,一切似乎又迴到了原點。


    他的內心中散發著不安,就好象被無形的力量懸浮在空中,冰冷的狂風唿嘯不停,令他戰栗,不知何時那股無形之力就會消失,讓他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在他剛剛登基時,這種不安時時刻刻圍繞在他身邊。胡旦、歐陽紂和桂翼虎,身為顧命大臣,互相支持又互相牽製,弱小的他生活在三重陰影之下,孤立無助。


    好在胡旦的那片陰影並無惡意,成為了他的庇護。久而久之,胡旦成了他的支柱。


    現在也是。


    “陛下,石元吉不會拒絕。”胡旦侍立在一旁。


    天命帝沒有迴答,隻是眯著眼看著行宮大門,眼神中沒有任何情緒。


    胡旦有些焦急,安慰道:“陛下,你不要放棄希望,會有辦法的。”


    “嗯。”天命帝不置可否地迴答。


    尷尬的沉默再次降臨,胡旦隻好再次看向行宮大門。


    大門外,石元吉剛剛看望過老馬,正欲進宮麵聖,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元吉哥哥?你怎麽才來?”


    今天的娜玉公主氣質非凡,身著公主才能穿著的紫袍,神情深邃,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


    “我一直在等你,天命帝也邀請了我。”娜玉的臉上綻放出和煦的微笑。“看來傳言是真的,元吉哥哥是流落民間的皇室成員。”


    “原來如此。”石元吉嘴角微微抽動,對娜玉的話不置可否。“申時快到了,我們進宮吧。”


    “先等等,元吉哥哥,你不覺得天命帝有些古怪麽?”娜玉適時地叫住了石元吉。


    當然有古怪,被神明詛咒這種事當然古怪,石元吉心說道。


    “元吉哥哥,我可以幫你。”娜玉挽著石元吉的手臂。“從那天你和獨孤信鬥法時,我就知道,你想做一件大事。”


    “你不知道朝堂的鬥爭有多可怕,但我知道。”


    “我從小就見慣了這些權力的遊戲,陷害、暗殺、結盟、反間、借刀殺人……”


    娜玉將早就想好的一切娓娓道來,語氣輕鬆地像是在拉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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