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還能將金月兒幾人逼入絕路,下一刻,便落荒而逃。


    這沉水河神為何會如此?


    撿得一命還有些許意識朱岩章不知,金月兒,顯然就更不知了。


    金月兒連步走到老者朱岩章身前將其攙扶起,略一感知,便發現後者一身筋骨已然是盡數斷去,她雖未開口,那本就滿是冰霜之的臉色更為低沉了。


    朱岩章卻倒是看得開,隻是淡淡苦笑道:“二小姐放心,我這把老骨頭暫且還死不掉,能和此類強大的山水神靈動手,還活得性命,已然是我運氣好到了極致。”


    金月兒點了點頭,道:“章伯,那你好生休息調養!”


    “二小姐,莫非你還要……不可!”


    他剛要勸阻,金月兒已然是再次起身,向著沉水河神方才逃去的方向追出。


    黃福走了進來,蹲在朱岩章身旁,有些神情蕭索,卻不忘打趣道:“老朱,你傷得比我重呀!”


    朱岩章白了他一眼,頗有怒意急道:“老黃,怎麽沒帶二小姐離開,你可知那沉水河神有多強嗎?哪怕是那位陳公子,都不一定能是其對手,二小姐此去恐怕……”


    “無妨的!”


    “咱們這位二小姐,可能真的與咱們記憶裏的要不一樣了!”


    說此話時,黃福眼神中帶著一絲唏噓感傷,唏噓自然是驚於金月兒的變化,感傷,則自然是因為三人中那個比他們兩個老家夥要年輕了不知道多少的漢子胡言,如今,卻反倒是先他們一步離去。


    二人轉頭,皆是望向金月兒離去的方向。


    而身為一地水神,享受一地民間香火的同時,也會無形中被這一方天地所束縛,看似風光無限,實則畫地為牢,所以這位沉水河神哪怕是逃,他又能逃到何處呢?


    金月兒此刻立身河畔,望著眼前波濤滾滾的沉水河,她雙目中除了冰冷就是漠然,以一種比之河水更為冰冷的聲音漠然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那三個朋友,你到底交不交出?你不用隱藏,我知曉你就在河中。”


    顯然金月兒猜測不假,這位沉水河神確實就在河中,而且也聽得見金月兒的聲音。


    雖然金身本體很強也能供其施展真正神修之力,但和以單純神道之力凝聚的化身比起來,無疑有很多不便之處,最為明顯的一點就是,哪怕他是這沉水河的河神,泥塑金身也不能如化身狀態般隨意融入河水當中。


    所以此刻這位沉水河神處境很是尷尬,他既不敢再凝聚出一道神道化身,放任這泥塑金身沉河不管,也不能借以沉水河的玄妙掩藏身形遊之百裏外避此禍劫,當然,他更不敢出去與河畔那女子一戰了。


    連黃福都能感受到金月兒身上氣息的變化,如今金月兒一身殺意盡數放在這沉水河神身上,身為當局者的他又怎能感受不到對方突然間的強大。


    天道眷顧之人,修行四道中最為神秘的靈道修行之人,本身,就讓人無法以常理揣摩。


    隻是,那股感應越是強烈沉水河神也越是不明所以,他可以斷定眼前這個女子依舊未突破傳聞中靈道修行者才有的階級之分的二階,但身為本就以趨吉避兇為最的神修,他敢篤定,方才他若不逃,可能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逃了。


    莫不成,真要他放了那三人?他放了那三人,這個女子就真能不計前嫌放他一馬?


    且不說之前,這沉水河神在廟裏就待了足足百餘年,什麽樣的人情世故未見過,金月兒如此哄騙三歲小娃娃的話他豈敢以性命去賭?更何況,熬過了白日,今夜便是滿月之期,他如今也帶出了泥塑金身,隻要借以那三人體魄血祭成功,他相信這女子再強也終究不過一階靈修,隻要他再突破一個小境界達到金身境中期,他有無懼?


    想到那被他關押於河中水牢的三人,沉水河神不再於上層河水徘徊,也不去迴應金月兒在河畔的威脅,一個猛子紮入更深的河水中,如沒有絲毫阻力般,竟是踏水而行,一步踏出,已是丈許之外。


    金月兒等了足足半盞茶的工夫卻依舊不見沉水河神的迴應,因為心境的變化,已是能力大增的她此刻雖急卻是不惱,見天色將明,淡淡望了一眼波濤洶湧的河麵之後,她斷然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不借以任何外力,她直接向著這傳聞中能沉萬物的沉水河一步踏出。


    但令人意想不到是,她非但沒有沉下去分毫,相反,此刻的她竟然直直立在了河麵之上,一連踏出數步,皆是如履平地。


    金月兒不過一階靈修,武功也不過入流境界,修道煉氣更是毫無進展,便具有了二境修士或者武修才具有的禦空之能?


    答案顯然不是,她能於河麵上行走,自然還是因為她每一步踏出,其腳下半丈方圓皆會結冰,這冰並非尋常河水凝結成的浮冰,乃是她能力所化,由她所站立之處,一直往下延伸到直至河床底部,再直至河床之下的淤泥層中。


    轉眼之間,金月兒已然走到了河中心所在,所過之處,已成了一條冰道,事實上,此處應當用冰牆或者冰璧形容才對,金月兒不知沉水河神所在,但她知對方必然能聽見,最後一次開口道:“再與你一盞茶的時間考慮,若再不交出我那三位朋友,我便凍了你這沉水河!”


    一絲清晨微風吹來,金月兒傲然立於河麵,身旁陣陣寒氣近若實質,此刻的她亦如冷若冰霜的人間仙子,飄渺至極。


    隻可惜,這一幕顯然是無人有幸得見,這位早已經遁入水牢外的沉水河神雖然通過神道本能依舊能聽見,但,他自然不會去迴應。


    於他而言,這金月兒就是那不講道理的瘋婆子,天大機緣擺在麵前不要也就罷了,竟是沒有道理說動手就動手,自己朋友掉河淹了,非要尋他這小小晦氣,雖然本就是他做的,但她不說,又有誰知?再說了,他好歹乃是一方山水神靈,不過是在自己地盤上抓了兩個半一境修行者而已,他這堂堂河神就這麽沒有排麵的嗎?


    不過他卻知道,就如同在廟中時悍然施展靈道神通對他出手一般,那個女子如今這話顯然依舊不是在威脅他。


    雖然隻要在他的轄地內他哪怕相隔再遠也能隨時檢查河中之事,但為了方便有意外時能夠隨時往返,水牢所在的位置雖然隱蔽,但距離距離河神廟並不遙遠。


    如今已然站在水牢外的沉水河神隻需迴頭便能看到身後不遠處那道一直自岸邊延伸到河中心的冰牆,隻覺得心有餘悸。


    在廟中時,為何一見金月兒施展靈道能力崩碎了他的神道化身後他就直接遁入了泥塑金身中,不惜挪動泥塑金身以武修的拳腳招式去迎戰金月兒?


    要知道,以神道之力凝聚一具化身,於沉水河神如今已是金身境的神道修為而言不過一念之間的事,且同樣可以隨意施展神術。


    而這,顯然就是原因。


    自被那位真正沉水河正神欽點為此間河神之後,這位沉水河神雖然就少於人交手,但在此之前,當初還是一頭牛妖的他,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所經曆過的大小廝殺已然無數,在廟中時金月兒隻是初一施展靈道能力他便明白,這個女子顯然就是他這一類江河水神一流的克星,若是以水之神術對之,哪怕是之前的金月兒,他都不一定是其對手。


    見主子前來,幾個看守陳青牛三人的陰魂渾渾噩噩上前恭敬一旁,沉水河神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便來到了水牢前。


    “看幾位這模樣,想必在此處住得還算習慣吧?”


    聽聞聲音,雖然三人皆已發現了水牢外的沉水河神,呂不為卻是最先有所反應,驚道:“你是哪裏來的妖怪?”


    “妖怪?”


    沉水河神冷笑道:“本神乃是此間河神,濁牛是也!”


    濁牛?


    人身之上頂著這麽大一顆水牛頭,看上去倒確實像是一隻牛妖,莫不成,這位自稱沉水河神的牛妖,已是一位第三境化形境的妖修?若真是化形境妖修,恐怕就是他召出所有獸靈,也奈何不得對方分毫。


    陳青牛麵上不為所動,心中早已經在思索應對之法,不過此前,雖然已經擺明了,有些事還是要問清楚的:“想必便是閣下將我兄弟三人關於此處的吧,我兄弟三人不過途經此地,不知閣下如此做,是為何意?”


    何意?


    哪怕明知三人出不得這水牢,已是他砧板上的魚肉,沉水河神也還沒有自大到說出要將三人血祭的想法,反倒笑道:“想必你等是未曾聽聞這沉水河的玄妙之處了,所謂沉水,河水看起流動,實則是下沉之勢,連行船走舟都不敢在此河上行走,你等卻是敢下河戲水,當真是好膽。”


    “隻是,你等抵不過這沉水之玄妙墜河昏迷,卻說是本神所為,若非本神出手將你等救下,你三人哪裏還能活到此刻,早就已是這河中一具沉屍。”


    “若按照閣下這說法,我等還應當感謝閣下出手相救了?”陳青牛起身來到牢門前,同樣笑道,隻是說話之間,他卻是猛然抬起一拳砸在牢門上,那河水凝聚的屏罩上頓時激蕩起陣陣水波,“普天之下竟有如此救人的方法,我陳某還真是第一次見。”


    沉水河神臉色轉冷,時至此刻他終於是明白河上那女子為何那麽不講道理了,十有七八,是和這眼前少年學的。


    他欲要再開口,陳青牛卻先一步開口道:“既是明人,何必說那些暗話,閣下既然有手段將我兄弟三人拖入水中再以法術將我等弄昏關押於此處,閣下說是這河中水神,我是信的。但,閣下若是想從我等身上討些好處,陳某非是那不通情達理之人,花錢買路亦無不可,可若是閣下有心要害我兄弟三人,那麽恐怕就算閣下是什麽河神,今日陳某就算是……”


    沉水河神頓時哈哈大笑:“我不害你又如何,害你又如何,莫不成,你還能從我這以沉水凝聚的避水大陣中出來不成?”


    陳青牛收迴拳頭,再不言語。


    雖然猜測眼前這牛妖或許是化形境妖修,但陳青牛心中沒有半點畏懼,反之,話已至此,再沒有任何僥幸,他已然升起一股戰意。


    呂林二人立於一旁,臉色頗為不好看。


    若非他二人在此,陳青牛若用此前他所說蠻橫方法必然能出去,又何以受這檔子窩囊氣,哪怕麵前這牛怪自稱什麽河神,以他們對自家這位膽敢一連斬殺兩個銀玄衛的兄弟的了解,陳青牛,顯然還真沒把對方放在眼裏。


    不過隻是很快,陳青牛便發現了一件事,這位名叫濁牛的沉水河神並沒有離去的意思,反之,在其轉身抬頭時,眼中會露出些許驚悚之色,雖然被其刻意掩藏,但依舊逃不出陳青牛的縝密心思。


    這位沉水河神來此,顯然不可能是專程為了和他們這三個其眼中的囚犯說幾句沒甚影響的言語,從其行為和神色可以大膽推測,對方一直不離開,很有可能是因為河上有什麽令他畏懼的存在在追他,而那個存在,比他要強上太多,他來此,是為避禍。


    可是,這位能在水中來去自如唿吸如常已是堂堂河神的存在,還在自己的地盤上,又有什麽是能讓他畏懼的呢?


    修行者!一個比之更強的修行者。


    陳二狗曾講過,世間修行分四道,這所謂的山神水神之流,雖為那極為少見的神道修行者,承一地香火,有山河氣運加身,其實說到底終究也不過就是一個修行者罷了。


    那麽,既然如此,到底是那河上之人修為太高,還是眼前這自稱沉水河神的家夥修為本就不高,自己三人能夠輕易被其所伏不過是因為下到河中,在他的地盤上被其行了方便之宜,這就有待商榷了。


    雖然這沉水河神一看就是妖獸所化,但既然是神道修行者,就自然不能以尋常妖修的境界去劃分了。


    事實上,方才陳青牛有意激怒沉水河神,想得也是讓其出手,隻要這沉水河神出手了,他便能明白對方境界,找到破局之法。


    如今,哪怕這沉水河神未出手,陳青牛心中也已然有猜測,雖然不能確定,但他有七層把握能夠篤定自己的猜測無錯。


    於是,陳青牛眼光漸漸化冷,既無恩怨,必然便有利可圖,這沉水河神必定不會一直關著他們,若是其打開水牢,他又該如何應對呢?


    但不管如何,陳青牛哪怕已然猜到了河上可能有修行者再追殺這沉水河神,卻依舊未往金月兒身上去想。


    一則是因為金月兒雖是神秘的靈道修行者,但絕對還做不到禦空而行的地步,方才沉水河神所望之處是河中心而非河畔,這一點陳青牛自然察覺。


    其二,自然還是因為金月兒不過剛剛踏入靈修一道,連自己能力到底有多強都還沒摸清,又如何會是一位一看就是老油條的河神對手。


    沉水河神自然不知道他方才隻是一個眼神的暴露水牢中的那個少年便已然想了這麽多,此刻的他,心情很是凝重,甚至,那顆方才還很是決然一定要用陳青牛三人血祭突破的心也有所鬆懈了。


    河上那個女子,儼然就是一個瘋子,這才短短片刻,廟前數十丈方圓的河麵一直到河底皆已被凍結,但這還遠遠沒有結束,那個女子的靈道能力仿佛無窮無盡一般,河水凍結的趨勢依舊在迅速擴散蔓延,已然將臨近他身前數丈的距離,令他很是心悸。


    可是,金月兒的能力真的有這位沉水河神想的那般可以無休止施展一般嗎?


    答案顯而易見,不是的。


    事實上,以金月兒如今不過一階的能力,她想要凍結哪怕幾裏長的河麵並不困難,但是如今,為了逼出這藏身河底的沉水河神,她凍結的,乃是河麵到河底之間的所有河水,沉水河寬數十丈,河中心最深處可達六七丈,由此可見,金月兒如此舉動,已然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而此刻的她,顯然已經有些不好受,整個人身上附著了一層薄霜,那衣領袖口間原本白皙卻富有血色的肌膚此刻已然是真正的慘白一片,再沒有半絲血色。


    不過,其身上最明顯的變化還是她的那雙眼睛,離廟時那原本就已經變成了滿是霜霧白色的雙瞳,此刻,已然猶如凍結成了兩顆冰珠子。


    若是有閱曆豐富的大修行者在此定然會一眼看出,金月兒若是再次這般毫無節製的施展能力下去,下一刻被凍結的,就不隻是這最為薄弱且水分最多的雙眼了,而是她那一身流動的血液,再然後,便是她整具軀體。


    其實,金月兒自己也同樣知道,但哪怕知道,她也不會停下。


    她心中有感應,陳青牛並未身死,她也知道,她想要見到陳青牛,就必定要逼出這沉水河神,她不過一階靈修,凍結冰封便是她的能力,她除這傷不了敵卻自損的做法,又能如何?


    我這不是還沒死嗎?


    在北氓山中時,這句話是陳青牛對她說的。


    如今,這句話是她自己對自己說的。


    “我這不是還沒死嗎?沉水河神是吧,縱然這數百裏沉水河都是你的地界,那我就將這數百裏河水統統凍住,今日,我與你不死不休!”


    “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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