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那盞燈,光芒如滾燙煙火,燒燙著我的眼眸。又同那軟綿柔長的銀蛇,扭捏作態攀上古拙老樹,魅惑般傾吐著信子。


    我正如青天白日下無處躲藏的竊賊,那人將我做了壞事難以安然的心昭然揭示。卻見他一如既往的慵懶之姿,眉眼糅合了皓月之清麗。


    “你,你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都在看我,看我如何做戲。心裏在笑著我,對嗎?”我難知他真正的心思,他之前說過我最懂他,高山流水之後終遇知音。


    亦說要將全部的自己交給我,等逐步看清他後,我卻怯步而難行……


    原來他知道我非真心心悅他。


    我亦懂了,禦妖師果真是我們妖類的克星,碰不得,惹不得,若是像我一樣同之有番糾纏,實是要傷及心肝之事。我犯了大忌。


    眼前之人青墨長衫,寬大的袖子微露如同碎玉般的指尖,他眼中隻納著我,在其深邃的眼神下,我愈加心虛。


    “你可知,你說你心悅我,我有多高興,雖然知道都是假的。”


    他這人委屈和哀念都匿在心中,麵上古水無波,卻捏緊了我的肩膀,克製心中不滿,語氣極盡溫柔。


    “我心甘情願,裳兒,你可看到我的真心了……”


    他無奈笑著,許是等著我迴應。


    我隻能令其失望,他知道的,我並非真的愛他。


    我搖頭道:“阿落,我知錯了,你放過我。以後我不會打擾你,不會惹你苦惱。”


    “對不起……”


    雙肩被他捏得酸疼,卻又不敢掙開他的禁錮。


    忽而被他緊緊攬在懷裏,力道之大,差點讓我不能唿吸。感覺到他的手掌按上我的後腦勺,輕攬我的腰肢。


    他一聲輕哼,如同平常給我講故事一般,在我耳邊輕歎:“放過你?”


    “你從未那樣看著我。你看見他,眼裏就有了光……”


    “甚至為了他,也不顧我的死活。”他自嘲笑了笑,“如今我不想看到虛情假意,我想要你的真心。”


    他戳破我,因為難耐尋求我的真心。真心哪會說有就有,百果皆會有因,心上之人卻非朝夕可改。


    心緒煩亂,已是歇息不下。窗外寒鴉嗚咽,皓月之影下擱淺了一地桃花水色。銅鏡麵前,容色依舊,發髻未散,口脂新抹了一層。


    心口處如滋長蔓延了惡靈藤蔓。


    既然他對我清深如此,何不用此早早得到瓷骨燈。我隻想救席瑜。


    我驚訝自己竟會想到此步。銅鏡中那個女子不知是何人。


    趁夜還未消磨盡,披了件防風的玄色披風,朝鏡麵看了看,這般軟髻細腰身,最惹人生憐。


    待我輕推開他的房門,不見他歇在床榻。衣架上垂著剛穿過的衣衫。


    怕是他還未氣消,走到哪處消氣去了。


    挑開幕簾,便看見他正調弄琴弦。七弦斷了一弦,已不是完整的琴了。


    他抬頭見我如以前一樣不打招唿擅闖進來,冷漠道。


    “怎麽,你不是說不會再打撓我。”


    “心變得真快。”


    他看起來很心痛這張琴,不過斷了的弦那還能接上去。


    故作輕鬆心愉,胸口那塊地方有個聲音告訴我,他心深係於你,不會把你怎麽樣,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胸口極悶。


    “其實真心易得,你待我那麽好,我自然要報以真心的。”我扯開身上玄色披風,置在地上,走到他身前。


    他聽此,眸中露出光爍,手指停在琴麵上。


    下一句,我試探道。


    “若是你可救他,救他性命。我以後都會和你在一起,你想要的真心也會有。”


    “阿落……”我此般柔聲怯意,麵龐憐善無比,輕眨著眼睫。隻盼他能夠動容。


    “我倒是很想看著他那樣死去。”他斜著臉,托起腮,好笑得看著我。


    不禁握緊了拳頭,此男子果真次次讓我焦頭爛額、不知所措。低聲下氣也罷,同他無關的皆不會在他眼裏。


    他抱了琴起身,從我身側走過。我無奈之下,從他背後圈住他的腰身。“阿落……”


    他十分輕蔑一笑:“叫我意外……”


    “難不成你要賣身。”


    此言不大不小扼住了我喉嚨叫我唿喘不能。扭捏之中放開了他,他似露悲傷,周身氣色極差。


    心中有著難忍的絞痛,自哀自憐,無人治我這樣的心疾。


    縱然我對他無意,他卻說日久生情,便磨著日子。我也有家要迴,難道要製著我一輩子?


    他不置可否,混然不把我的意思拿來考慮,卻眼睜睜跟我說將我放在心尖上。


    難猜。難思。


    他父親對此不大管教。我時常疑惑道,他父親怎會容忍兒子同一個女妖親密,他們禦妖一族一向是以此不齒。


    後來我發現,這些規矩都是用來給他打破的。從他管家以來,權勢皆被他一點一點攬到手中之後,便沒有人同他唱反調,有也是極少。


    他父親漸漸被迫著脫離了權利中心,如今人微言輕。


    有言道,極少的管製和自律會讓一個人一不留神沉淪禁地,而碌碌一生、紙醉金迷。珺瀲便是不甚自律,這幾日跑去花樓很勤快。


    這邊說對我情深義重,那邊抱著幾個美娘子快活,真真假假叫人繞昏了頭。


    待我見到他,他的懷中便躺著這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


    他醉醺醺,烏木般的黑色瞳孔閃爍著光澤。一襲衣袍穿搭得十分不正經,隻猶如枯枝雜葉般隨意搭在身上。


    看見他與懷中女子眉目傳情,心中突現一種奇怪的酸澀之感,十分不舒服。難耐突如其來的氣憤,便化了把利刃,緊握著向前方襲去。


    自知不過是自不量力,須臾便被他發現,他揮手擋了利刃,力道之大把我翻倒在地上。


    捂著心胸之處,又是一陣蟲蛀之感......


    下巴微微抬起,發髻散亂,不顧及此,我看見他奇怪將我望著,我理了理耳邊雜亂。


    “裳兒,你何意?”


    “我對你好眾所周知,你竟想著要傷我。”


    他正襟危坐。此番質問我不知以何作答,心緒一陣湧動,他挑眉淡淡笑著示意我解他疑惑。


    “原以為珺公子所說的真心是可信的。”此番想來,真情不過鏡花水月,他說的真心不過生於皮囊色容。


    當不得真。“果然珺公子不過是貪欲重色之徒。當初說的真心,也同你懷中的姑娘說過吧。”


    此言毫不激起他的情緒,他低垂著眼瞼,沒有了笑意,指尖摩挲著雙唇,此番隨意淡然刺痛了我的眼。


    “心真如何,心假如何,你不是毫不在意?如此,你又何必裝作此般。”


    搖頭笑了笑,似有苦意。


    “此般吃醋妒意,若不知你本意,倒叫人誤會......”


    我忘乎所以地陷於他質問的目色裏,心慌如無頭蒼蠅,亂如纏亂線麻......


    才曉得心疾難愈,叫我難以對付此境況,這般慌亂無措。


    心疾之禍害我。


    “我玩夠了。”他冷冷道,不知是否是說給青樓這一幹姑娘聽,亦或是對我嘲諷一番。


    真假難辨,真假難辨......


    雖說妖精命長,若是不治好心疾,同珺瀲還未消磨殆盡時間,怕是要比他早入了冥間。


    人間難少彈弄琵琶的才藝者,不過多數流落街頭,陪笑屈身換來銀錢,指挑撥弄,聲聲隻聽得水流煙淡般的愁情。


    不過不知心之人不知情,聽曲人把愁當做趣味來聽。風曳玉樹下聽曲人笑得自以為是。


    多番奔波,討了許多治愈心疾的藥方來。我的心疾終會藥到病除,此時才有些心安舒坦。


    手中藥水滾燙,熱氣撲到我麵龐,唿氣吹了一番。待它涼一些才好下口。


    彼時琴聲滾滾入耳,琴音空蒙,汩汩韻味比得上流水悠然澄澈。


    又伴來輕婉女聲,唱著。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


    靈動嬌婉果真同淺溪分石,我聽著也要動容一番。


    思了思,便想到定又是珺瀲閑情逸致起來。


    珺瀲最近的放肆縱情終引得他父親難得的嗬斥。


    我幸災樂禍,哪叫他日日醉於琴瑟酒盅,不比以前上進,倒叫人奇怪。莫不是他也患上了心疾。


    珺瀲在宗祠跪了一天,若是換做我早上跪到晚,煩悶不說,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珺瀲此人定不會對此生怨,對他來說小小意思,以後他也算是個身殘誌堅之人。


    我化成原身溜進了祖宗祠廟去看他。果真是毅力驚人不知疲累,跪得不卑不亢,此般模樣還能再跪兩三天。


    我跑到他跟前欲嘲笑他,狠狠嘲笑他。他看見我這隻貓後,眼波流轉,隨後不屑一顧輕嗬一聲。


    想來他還不知悔意,難保他跪完之後再去勾搭姑娘。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坐起身來,銀白柔軟肚皮對著他,無奈歎了口氣,將他失望得望著。


    他傲嬌樣轉頭,根本不想看我。我哪能錯失這種嘲笑他的好機會。便又向他目及之處蹲去。


    他卻好似不明白我貓眼中的嘲諷之意。隻一個勁地扭頭躲避。


    不想看見我是真。


    他衣擺已是灰塵仆仆,猜想他膝蓋已是一個裂成兩個。


    我又目觸到他眼波之時,他皺眉終不耐煩。翻袖捏了個咒,將我從貓身化作人形。


    還來不及詫然一會,他便如同猛虎撲食般朝我撲來。他重重壓在我身上。


    “你輕些,我的腿已經動不了了。”他目露可憐,妄想打動我。


    此時在他祖宗牌位下撲在一起,未免太過荒唐。他攬著我一陣翻滾,我眼暈腦疼一番後,隻曉得我們皆藏在黃澄澄的幕簾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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