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瀲近日十分忙碌,他家裏大半個內外事都是由他操持,這幾天事情突然就格外的多。


    早出晚歸,甚至沒有歸,是以,他也沒有時間跟我待在一起,他的琴被擱置了許久。


    還好我得閑的時候特別多,時不時想起來給他擦幹淨琴麵。


    我憶起那些設計取他心頭血的事,皆以失敗收場,直至今日卻堪堪觸碰過他的胸膛,待我想發狠直探入血肉當中去取血。


    哪想到好巧不巧被他攬了手去捏擰一番。莫不是他有喜歡我的手之怪癖。


    想不通。


    他房中有一香盅,聞得淡香飄滿,瓜果之味的熏香實在是不多見,也很少有人拿來用。


    當我將迷香混在當中,又怕兩香相異甚大會惹疑。我便混入同是瓜果清香之味的迷香。


    那時他踏著木屐款款而來。雕得古雅的欄杆沾了露水,有蒙上朦朧緋迷之感。盅有淺淺絲,暗香幽浮繞指纏身,散遣入那一副肉體凡胎。


    果不其然,他於美人榻上撂下手中書卷,昏昏沉沉入了夢裏。


    寬袖長袍隻是隨意的搭在他身上,長發垂落在美人榻,彎眉舒展開來,合眸閉目難得的閑靜。


    胸脯橫闊。待我手觸到心髒砰跳的那處,便十分等不及,手中化出一利刃,其中鋒芒皆對準他的胸脯。


    青衫掩映的軀體,不過刹那將被我取得心頭之血。


    此時他竟微啟了雙眸,眸中帶出沉鬱的痕跡。我心中一驚,手中之刃咣當掉在地上,我欲辯解或者是逃跑,還是承受將被他處死的後果。


    “裳兒……裳兒……”他屈眉低吟,看起來還處在迷蒙狀態中。原來他這是不清醒的夢囈。


    我唿了口氣:“我在這裏。”執起他落在榻沿的手,讓他感受到觸感,“你是太累了。”


    “睡一覺就好了。”


    撫慰一番才叫他安下心來。夢囈雖短,不過這般沉濃的迷香都不叫他徹底昏厥,我難想是為何。


    他忙起來後,我更少了機會與他處在一起。


    鬱悶……


    細雨初晴,飛燕停在簷頭須臾卻又飛走,蜻蜓幾隻早立在門前開得飽滿的幾朵芙蓉,芙蓉水露盛得多,嬌豔非常。


    淡霧穿堂而過。


    我蹲於門前等珺瀲,堪有地上之螞蟻同我作伴。


    螞蟻之身又小又弱,輕輕一捏就沒了。我蹲得好好的,忽見眼前一個光影,遮住了我眼前明媚。我驚起,笑著喊道:“阿落!”


    我揉了揉耳朵看清楚之後,原來不是阿落。此公子輕紫的衣袂翩翩,腰間綁有一根蟒紋腰帶,墨發華冠而束,麵龐清秀優雅。


    倒是有些眼熟。


    他見到我合了扇子:“子……”他轉念思了思,“姑娘,有緣幸會。你怎會在此?”


    我摩挲著下巴打量了會兒,想起來這不是那個叫蘇漾的公子,還是蘇尚一母同胞的弟弟。心裏頭想著怕不是他找我來尋仇。


    此番他來珺家,莫不是發現珺瀲所做的缺德事。我一本正經道:“我名為玄璃,可喚我玄璃姑娘。”


    “其實我是……”我一本正經的思了思,“我是珺瀲的長姐。”占珺瀲便宜占得踏實舒心。


    其實我是想說我是珺瀲的小媽,不過想著我看著還年輕他不會信。


    “珺玄璃”我補充道。實在暗歎自己機智反應快,堪稱演技一流。


    眼前公子點頭微笑,“鄙人字佳言,玄璃姑娘可喚鄙人佳言。”


    蘇漾公子十分平易近人,略有親切之感。我問他來意。他道他哥哥之死許和珺家有關聯。


    他哥哥蘇尚之死我倒是有些耳聞。蘇尚被押送入京都問審的路上,驚現一群黑衣衛劫囚,兩方廝殺之際,蘇尚卻遭黑衣衛殺害。


    黑衣衛皆被剿滅,每一具死屍皆有十分鬼魅的圖騰。經查探,這圖騰竟是禦妖族巫馬氏麾下組織祭影堂的圖徽。


    不過黑衣衛頭子手中也有一塊屬於珺氏用來調遣詔令的青玉佩。


    巫馬氏和珺氏不和眾所周知,此事引發的爭議繁多,講法多種多樣,可比說書青年講的東西還要稀奇。


    我搖搖頭表示對他同情,雖然他看起來沒有難過的樣子。我告訴他珺瀲怕是這幾天都沒得空見你。


    他雖一番可惜,但一點不氣餒,便二話不說同我一起蹲著數螞蟻。


    有人相伴著等珺瀲,我甚是欣慰。


    有次我聽書時,有一段記得尤其清楚:“珺瀲此人,狠辣至極,折磨人的手段數不勝數。多少名門正派屈在他惡名之下……”


    我生疑,同珺瀲有著深厚交道的我感覺,珺瀲詭計多端,但倒不是那種窮兇惡極之徒。怕是世人對他誤解至深……


    不過單純害我,單純害我。待我窺得他真麵目,叫我瞠目結舌……


    午時趁他難得迴來休憩,我端去湯水慰問他。燉湯的那隻雞可比翼城肥壯的多,路上我可是壓抑著自己,奈何口水止不住。


    我欲敲門之際,便聽到。


    “瓷骨燈長燃不滅,保著主上您壽命不絕,這等宵小之徒哪是對手……”


    聽到有關瓷骨燈,便起了興趣偷聽。


    不時一陣漠然之後。


    “不過這些叛妖雖授命於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難保不會倒戈與我。”


    “要是這些妖反過來咬我,我必然,泥足深陷而不得善終……”


    聽此言實在叫我吃驚惶恐。他同叛妖的關係,竟是如此。


    我原本以為同江湖上所言,珺氏一族遭了管理上的失誤,才叫兇猛之妖和妖獸逃亡而叛。


    經江岷王一事,和後來人族奮戰勝了叛妖一等。


    叛妖混沌之聲已是殘章短吟,如今更受關注的便是整個妖族同人族愈加崩裂的關係,乃至越加頻繁的小戰小伐。


    “如今這些妖已到了落幕之刻。不過他們挑起來的爭亂還在不斷發酵。”


    “人族和妖族終要有背棄敵視的一刻……”耳中聽來他的聲音


    我不解,哪會有人類期盼著人族同妖族迎來撕戰。還是說他在圖謀著什麽。到底是什麽樣的圖謀,能讓他押上兩族之戰……


    我心悸胸悶。手不慎打翻了那碗湯水。


    他啟門而觀:“你在做什麽?”


    縱使心裏懼怕,我強裝鎮定自若,拾著地上的碎碗。我跺腳悲憤,指著地上石子,哀道:“絆得我摔了個半死……”


    “可惜了我給你做的湯……”一副目露哀戚、神情真摯無辜的樣子,果然惹得他沒有多加懷疑,安慰我道:“無礙。”


    登高樓能望見客舟幾扁,皆遊蕩飄零,最後被蘆葦掩映看不得見,蘆葦叢生,也被朦朧雨絲捶打洗滌……


    我對著手上的靈鳥一陣叮囑,叫它一定要把這信箋帶給父親。


    叛妖之禍原是珺瀲一手挑起,不知其中還有什麽原因和陰謀,不過珺瀲現下煽動著兩族之戰。


    我開始對他有所忌憚,若不是有所求,此時我哪還會與他待在同一屋簷下。


    雨歇下後,聞到露濃濕潤的清香味道,也難使我心情舒暢起來。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他牽來一匹棕馬,將我抱著翻上馬,新雨後的泥濘已濕掉了馬蹄子。


    “難得空閑,想帶你散散心。”他道。


    他一揮鞭,隻覺身輕如燕,同他駕馬馳騁。


    風在耳邊唿唿的吹,心一驚膽一戰。他緊攬著我在胸懷,手中之韁繩未鬆放。即使如此我勸他騎慢些。


    他應該沒聽見,眸中皆是一路上繁華喧囂的風景。


    在大街上縱馬忒瘋狂了些。心中之顧慮和難安皆剩滿腦子嗒嗒馬蹄子聲。


    不知何時騎到了郊外,滿鼻子新鮮清爽的露水草味。他開始驅著馬慢行,我的頭也不大晃了。


    “你看,一個城的光景一下子看完了。”我頭頂上,他輕笑道。我無奈笑笑,實質上我一路都在護著差點被刮下來的臉皮,哪來興趣賞景。


    不過此般慢悠悠在野外草地上,也算能賞上一兩個景。比如說碎枝灌木、綠樹紅花……


    忽聽他歎著長氣,莫不是也絕此景無趣。我轉頭望他,想出口說些什麽,對視上他深邃清洌的眸子,他久視我似等我開口。


    而我卻是咽了口水,話語皆被咽入肚中。


    聽見他道:“有時候我會很厭惡活得如此明白的自己。”語氣淡淡毫無波瀾。


    我不知他為何作此言,便默默不作答話。


    哪想到一陣靜默之後,他翻下了馬,草地上踏上了重重的鞋印。猝不及防,他動作大力莽撞,將我從馬上抱了下來,扯得我胳膊有些疼。


    我還未吃痛抱怨一番,他便急不可耐,一番拉扯,我被他抵著大桐樹邊上。猜不透他要做什麽,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一番歎息。


    “你動什麽?”他語氣十分詭異,我倒擔心起來自身安危,“哪怕是此時我殺了你,也未有人知曉……”


    心髒砰砰要跳出來,頷首低眉,手中皆是虛汗。對他之懼怕愈加強烈,怕不是他知曉了我對他的企圖。


    此時如同伴著一隻睡眼惺忪的猛虎。他肩上落著幾片枯葉。


    他淺笑,捏著我的下巴讓我能同他對視上。濃重的鼻息愈加接近,我本意要躲開,他手之力道叫我動彈不得。


    右手撫上他那邊胸膛,本意識到此是好機會,隻是手隻停在那處,沒有再下來的動作,皆因是我心中懼怕。


    他捏起我的右手,不消一瞬,我之雙手便被他牢牢抵在頭頂。


    手背觸著粗糙樹皮,磨得我有些疼。


    我屈眉不快,掙著手欲擺脫此。他挑眉一語:“不高興了?”我十分疑惑,他眼中玩味十足。


    沒等他玩味多久,暗中一道光束襲來,從他背後直穿過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浸上了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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