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舞還算跳得不錯,但他們大都是在讚歎三哥彈奏的曲子。


    空靈細膩,宛如湖中遊龍越出,翻起洋洋灑灑的波浪,接著便與皓月同空,祥雲瑞彩遮天蔽日。


    相比之下,果真我這是穀中的蝴蝶,萬萬不能與盤空的遊龍相擬。


    不過縱然得了許多誇獎,三哥臉上還是掛著愁容。


    我正要上去去跟他說兩句寬慰他的話。


    落竹卻比我早些張口。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樓,今有傾城傾國之舞袖。”


    還是文人墨水多,雖然聽不大懂,我還是向他點頭以示感激。


    三哥愈來愈發愁,宴席還沒進行到一半便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這時父親說:“旭兒一曲,猶如天籟一般,為父想起年輕時是何等的天真自信……”


    他摸著他那隻有一點點的胡須感歎道。


    “父親,您聽出曲中的浩然之聲,卻沒有真正與作曲之人相通。”反正閑著無事可做,我放下手中剝了一半的甜橘。


    在座之親戚和貴族,一貫知道我伶牙俐齒,有事沒事愛胡說八道,他們便借此再取笑我一番。


    我淡淡道:“朝露羨慕明珠之璀璨無限,便將自己也包裹得晶瑩剔透,但不過是吹彈可破。”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真有兩把刷子,隻不過我的確對樂理稍有天賦,對這些弦音瑟聲更加敏感些。


    “究其根本,不過就是凡人所說的,越是所求不得的,念想就越深。作曲之人,約莫其實是個”


    我腦瓜轉了轉,搓了搓詞來,“險惡孤僻、身陷渾濁之人。”


    “是以,他羨慕自由,羨慕光明,羨慕天真。琴音所向,便是心之所求。”


    父親對我這番說法不置可否,就當我閑來無趣隨便捏來的玩笑話。


    在座的喝酒的喝酒,打趣的打趣,幾個喝暈的公子撇著嘴道:“妙哉。”


    我不免有些黯然傷心,罷了罷了,果真知音難求。


    落竹那廝,臉色有點奇怪,看了看我最後也沒說什麽。


    宴席散了後,外頭已是更深露重。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


    我帶著落竹去三哥屋裏頭找宿房歇息。路經一小亭,見一對男女摸著月色抱成一團。嘖嘖。


    我不是一個愛管閑事之人,偷窺實屬貓鼠之輩。於是我輕手輕腳跑去假山背後,把這春景悉數納入眼中。


    落竹:……


    我對他規勸道:“去去去,你一邊去,隻有我們貓鼠之輩才能偷窺此光景,你人族小心長針眼。”


    我細看了番,便覺不對,接著吃了個大驚。這,這女子不就是我那表妹,熹寧。


    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


    拽著落竹,躡手躡腳得將要退離。哪知那貓兒耳聰目明。


    “表姐,晚好啊!”她挽著她男人,扭腰走來。


    “參見朱瑕郡主,郡主客氣了!”我規矩行禮,禮是不可少的,可不能叫她握了我把柄。


    熹寧她爹昔日是我父親麾下一員得力大將,封為朱瑕將軍,也是父親的小舅子。


    他二人如今卸甲歸家,頤養天年。好久之前,熹寧被封做郡主,也是封號朱瑕。


    家族輩分上,我是她表姐。這爵位上,她是尊貴高雅的郡主,我見到她也是要行禮。


    當年我跟父親說,我也想有個郡主當當。父親被我吵煩了,告訴我,人家熹寧因才名出眾受到了陛下的賞識,郡主之位當之無愧。


    如是說,除了她脾氣刁蠻些,她的才情我還是羨慕哇。


    涼風刮過,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小熹仿若被刮走了神魂,腳下一軟倒在她情郎懷中。


    “李哥哥,我好冷。”她皺眉微吟,是一副嬌弱美人樣。


    我瞧了瞧那位李哥哥,濃眉英眼,唇紅齒白,約莫是三四十歲的大哥哥,看起來穩重成熟。


    情郎將她憐愛得往懷裏抱了抱,目露關切備至之情。小熹微微顫著睫毛,道:“好表姐,妹妹身體愈加不中用了,見諒。”


    她往情郎懷裏蹭了蹭,“李哥哥,讓我表姐看見,人家太不好意思了……”


    接下來不知多久,他二人你儂我儂,完全不把我二人放在眼裏。


    想前進又給擋了道。


    我不要緊,隻是落竹這孩子長針眼就不好了。


    落竹無奈歎了口氣。忽然一陣陰風瑟瑟,刮起了小石塊砸在我的腳踝骨上。


    我吃痛一聲,抱腳痛吟。落竹蹲下來瞧我,關懷備至:“裳姐姐,可有大礙。”


    他眼中柔情可以假亂真一樣,手中慌亂摸著我的腳踝之處。


    我大臉一怔,疼痛早就消失到九霄雲外。


    心裏嘟囔著,他又是在搞什麽,莫不是深知他演技登峰造極,我怕不是又被他糊弄。


    麵前的小熹仿若看見什麽不得了的事麵露酸澀。這可得要她知道知道,長針眼的痛苦。


    我小心試探:“阿…阿落莫急,不要緊的!”說著他將我抱起來就要走,一臉心疼委屈模樣。


    迴頭看去,小熹一臉茫然。


    心中萬分感慨,不禁給落竹這廝豎起大拇指。我佩服他到五體投地。


    我拜托三哥要好好照顧落竹,萬事順心妥當,便要走了。


    他叫住我,我將要邁出去的右腳又踏了迴來。


    迴頭望他。


    “那首曲子的名字是,東娥棲。”梨花樹下他立身,皓月照在池水上,池水反出亮光來。“我剛想起來。”


    “東娥棲。”我捏起下巴細想,想學堂的夫子捏著胡子。“東娥,東娥……”


    東娥棲。


    我倒是興趣上來了,追著他問道:“東娥是什麽?東娥是人名嗎?東娥是誰,是你心上人嗎……”


    我十分不愛管閑事,但我覺得這不是閑事。


    他啞然失笑,說,東娥是他小時候見過的一隻鳥,它早就飛走去找自由了……


    原來如此。


    想來這種鳥十分受人喜歡,讓人見了念念不忘,也因念而成曲。


    白日,天邊上的一抹滾圓,如火如焰。我在自家屋裏十分乖巧,也沒惹事,我十分欣慰。


    這時我搜刮,咳,端來大廚房最新研製出的佳肴。掰指頭數數不多不少擺滿了一桌。


    我這下抓起筷子,兩眼汪汪。


    說時遲那時快,我的小侍女魚兒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冒冒失失的。


    我趕緊放開筷子,捂嘴甜笑一番,優雅端坐。


    她大聲道:“姐姐,你可知…可知…”她可知了好一會兒,終於憋出來了下句。


    “將軍說,等那位,那位大名鼎鼎的戌道子真人出關之後,便讓你去拜師!”


    我細細琢磨了這句話之後,大吃了一驚。


    真人,出關,拜師,離家。


    果然,父親依舊煩了我,要將我托付出去。


    據我所知,戌道子真人實是一隻狐妖修煉萬年得了道,各界尊稱他為真人。


    他教的弟子都是各界的翹楚。


    所謂有教無類,無論是妖還是人或著是魔族,隻要天資過人、本心向善,都有可能成為他的徒弟。


    更值得盛讚的是,他的教習方法獨有一套。


    我父親定是篤定了要將我這朽木打造打造。


    這幾日盛傳他出關現世的消息,不知真否。不過看樣子,八九離不了十了。


    “姐姐,你這一大桌好豐盛,有客人在?”魚兒問道。


    我心情不好,鬱悶到沒有胃口。


    “非也,不過是餐後點心。”我歎了歎氣,為自己以後辛苦生活擔憂。


    魚兒:……


    我從小頑皮愛玩,天資也比別的妖差,妖術學得稀巴爛。


    自然少不了被欺負,不過有哥哥姐姐的保護,和自己的身份擺在那,吃得苦頭便少了些。


    午時,我看到那幾棵梨花樹已是開得十分飽滿。


    駐足觀賞一番,美景怡親,心情跟著舒暢起來。


    白嫩皎潔的花瓣飄灑下來猶如飛仙降世,我看得癡了。


    心裏想著摘下一枝,戴在落竹那廝頭上。如若他反抗,便用妖術捆緊了他,在他身上灑滿梨花。


    想到這,自己不禁失笑出聲。


    “你在笑它?它有什麽好笑的?”一清脆響亮的男聲灌入耳中。


    伴隨著枝丫被踩碎的聲音,一個清爽幹淨的少年走了過來。


    他身形修長,穿著一身淡藍色雲翔紋錦袍,頭發被嵌玉銀冠束起,發從冠中瀉出,如瀑般。


    他手持一支蕭,是一個看起來陽光明朗的少年。


    感覺十分熟悉,又說不上來在哪見過。果真腦子越來越差勁了。


    我將他疑惑得望了望。“不是它好笑,我是想到了好笑的人。”我如是說。


    他雙眼清明,挑眉看我。忽然感覺他有些不對勁,眼神忽明忽滅,倒像是在我臉上看出來個什麽。


    他繼而上前拉住我的手,對我毫不客氣道:“是你,果真是你!”


    “不…不是我……”我趕忙扯開他的手,昏昏然不知所以。


    不知他說的你是哪個你。難道是我在哪惹出的禍端?冤有頭債有主,冤冤相報何時了。


    掙開他的手,欲逃之夭夭。


    他卻又一板一眼地鞠了個揖,“屬下…在下,無意冒犯姑娘,見諒。”


    噯?其實是他認錯人了?!害我虛驚一場。


    拍了拍胸脯。


    “在下,胡城城主,席瑜。”他那麽嚴肅認真,倒教我一時間不知如何。


    怪別扭的


    “在下,子裳。”我迴揖。


    腦子來迴細轉一遍,才拍腿想起來。


    我曾見過一麵的席瑜。


    此人,胡城新任城主,曾經是妖皇大人的貓寵。據說和妖太子殿下有過一段情感上的深宮秘事。


    我不便多想。


    當初對他有些好感,這樣一個文武雙全品貌俱佳的俏公子,是天上之月,眾星拱月,叫我可望而不可即。


    跟他隨便哈啦了兩句,便各自迴家。


    梨花之美,應邀人來共賞。這不,我便想到落竹那廝,他應該沒有見過此美妙絕倫的景色。


    於是我便去找那廝。


    來到我三哥那院子,我便聽見他屋裏十分吵鬧。想來是和四哥吵鬧玩耍。


    推開他的房門,不曉得是否打擾到了他們。


    眼前的光景,叫我不知怎麽形容。


    三哥,四哥,和落竹那廝。


    一看就知道三哥在欺負落竹,將他死死壓在床沿邊上,伸出手要打他。


    四哥在旁邊看著,也沒有說幫一幫落竹的意思。


    究竟他們起了怎樣的爭執,我也挺想知道的。


    他們與我對視上了,是我打擾了他們。四哥看我,欲上前來說。


    我沒打算說什麽,隻想看看他們打架到最後誰會是贏家。


    我機靈的腦瓜突然間告訴我眼下落竹是我男人,我不能這麽幹看著。這樣的話我的謊事就太容易被揭穿了。


    我開始裝模裝樣起來。


    我捂嘴詫然,“你...你們...”續而悲憤不已,化傷情於眼中淒然。


    指著三哥四哥他們,“你...你們...”


    悲痛而不能自製,我轉身逃走,離開這是非之地。


    後麵待我情緒穩定時,三哥找我說,落竹那廝,絕非善類。


    此前接近我三哥,現在又與我這般。三哥他細想覺得落竹此人不簡單。


    落竹找我說,你三哥對我意圖不軌,欲加害於我,你可要保障我的性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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