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眼前膚白似玉貌美如花的公子,幾日前還惡狠狠地將我綁著賣給劊子手,如今卻丟下臉皮細心著喂我東西吃。嘖嘖。蒼天饒過誰.


    我含蓄地問他:“公子可還記得我們二人的初遇?”


    “那時姑娘你,你十分可愛。”


    “......”


    “那日見姑娘一眼,便覺得姑娘你,是這六界山河中不同的存在。”


    可把單純正經的我嚇一激靈,雖說我跟他不熟。


    不,是不相識,但第一次聽見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讓我臉皮子羞得像被剖了皮暴在日下的葡萄,澀澀的。


    這個落竹公子大抵是說慣了甜言蜜語給女子聽,吐出這番故作深情的辭藻嫻熟得很。


    而他的語氣輕鬆寡淡,好像這樣的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或者講出來也無關緊要。


    我嗤笑一聲,“我怎麽記得,有人笑我愚鈍不堪,還綁著我去換錢...”


    再怎麽樣我總得硬氣一迴,現下我是主,朗朗乾坤他難不成把我再賣掉一次?況且我再怎麽不濟也是法術值強於人族的妖!之前種種純屬意外。


    “你們人族,有驍勇善戰的英雄,有行善施德的隱士,也有碌碌一生的普通人。”


    我捏住他的下巴,酒的緣故,我的臉十分燙了。


    我靠近他,語氣輕蔑地繼續說“這些我都見過,卻不知還有你這樣,虛偽貪婪、空有其表的,小男倌。”


    他長得實在好看,卻被我這麽貶損,肯定氣憤不已、氣火攻心。


    等不及看他氣急敗壞又哭又喊的狼狽樣子,想想實在是大塊人心,報仇雪恨。


    他終於抬眼看我,瞳孔古水無波,卻從骨子裏散出一股冷豔叫我心底生寒。


    他淡淡道:“子裳,見笑了。”隨即不再與我接近,隻顧自己飲酒,倒也識趣安分。


    “我從小飄零,見過的都不是你說的。”不知過了多久,人影燭前,他說道。


    聽不大清楚明白,也不知是不是講給我聽的,我腦袋十分暈乎,還差那麽一分半寸就要睡下。


    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公子,想來經曆過很多刻骨銘心不為人知的事,嘖嘖,人世多磨難啊。


    不過這樣心思縝密的人少觸及為好,不可深交。


    我記得我是睡著了的。屋子燭火通明,窗外的明月光也稍顯遜色。燭子不用花錢似的,狠狠地躥著火苗。


    腦子裏浮起龍鳳紅燭在死命燃著的畫麵,我倒想起了二姐。


    心裏十分溫暖。


    屋子變得有些黑。


    意識朦朧間,我看到他剪斷最後一根燭芯。


    影子變得十分渺小,是借著月紗偷偷溜進來的。


    他摘下發簪,放下這個身上唯一的裝飾,簡單輕巧,卻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美人。


    你留一根吧,我看不清你。我囔囔道,興許我遊在夢中,是在講夢話。


    你說什麽?


    睡得又香又甜,我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落竹小公子已不見去向。


    我可不是白嫖之人,多給了些錢給老板,還說公子陪得好是個不錯的人,以後你們不能虧待了他。


    想來落竹知曉我的善意後,定會心存感激。


    最近江都出了大事。嵐月接到禦令,率精兵殺敵平叛。


    所以她早早將我安頓了,我被互送迴了白川。


    江都是人族與妖族的接壤之地,也是嵐月受命看轄的封地。從起初民不聊生、硝煙四起到和平安定,是從她接收江都開始。


    兩界傳頌的人物,不凡。


    雖說這次平叛為不引起恐慌而秘密行動,實則小道上傳遍了許許多多或真或假的消息。


    據說,妖族一些散妖被召集起來揭竿而起,他們反人族與妖族的和平之誓。


    然與此同時,被禦妖師看管或封印的惡獸們有不少解印逃脫,惡獸為複仇都順勢加入了造反。


    就這樣這支叛軍力量茁壯起來,不再是敢怒而不敢為。一聲號響,便硝煙四起。


    此次戰役,焦點不僅在江岷王身上,禦妖世族們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尤其是禦妖世族之首,江陵,珺氏。逃亡的惡獸多半,也可以說是全部,都來自珺家的禦妖師麾下。


    看管妖獸不力,禍害人間,是第一罪,或有謀反之心,是第二罪。總之,珺氏一族如今行走在刀尖火口之上。


    嘖嘖,不得不唏噓感歎一番。


    父親的壽辰在即,不少貴族想趁此送禮攀結。


    比如說剛當上將軍的那個,早早使喚來女兒給父親送禮拜壽,此前這個將軍一直想撮合他的千金女兒和三哥。


    不過父親一直不喜這將軍的跋扈做派,敬而遠之。


    還想到了一個叫嘉述的殿前醫師,之前心係二姐,我被他的深情感動,暗中背著淩牧,給他們牽線搭橋。現在想想著實對不起淩牧。


    後來二姐與淩牧成親後,我以為他會消沉一小會,哪知他跳過了失戀的種種狀態,直接跟我訴說愛慕我的衷腸。


    我一邊驚歎萬分,一邊唾罵他千百遍。我認為,他愛慕的不是二姐和我,是我們背後的家族勢力。


    所以,我已經不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


    睡午覺之前,吃了些點心磨磨時間,廚娘依我的囑咐做了些人間的小食,十分合我胃口。


    我包了些我最愛的梅花酥打算給父親嚐幾口。


    這時子旭這廝光臨了我的院子。一襲月白色輕蠶杉,麵色如春日旭陽燦爛,眉如墨畫,目若秋波,兩條龍須更給他添了份年輕和瀟灑。


    他抱著把七弦琴,瀟瀟灑灑地踏來,又瀟瀟灑灑地對我說道:“腸子,善舞否?”


    善!我二姐從小拜妖族有名的舞師允微門下,二姐一舞傾城之名可不是虛傳。


    所以,我從小到大拜在我二姐門下,也學到她幾分模樣,雖說不上有什麽驚人之處,但這也是我拿得出手的本事!


    跟他吹噓完,子旭跟我說,他近日學了曲子,準備父親壽宴上獻出。他想著和我合作,他一曲我一舞,定能博父親歡喜。


    他繼續說:“為了這份心意,我苦苦練琴數月,同江都名憐學曲。”


    我也十分讚賞他的誠心。


    “哥十分賞識腸子的才華,我們二人定能博父親一笑,屆時名聲遠揚、譽滿天下更是不在話下。”他十分嘚瑟,拍了拍我的腦袋。


    “不像一些送酒送珠寶還送話本的,這些俗物,上不得台麵。”


    我表示他說得極對,連連讚許,“二哥說得對!我們不比普通家族,這些俗物自然是不能拿出手的!”


    他輕輕撫摸著琴身,走到一旁坐下,弦上撥弄,指腹輕挑慢攏。曲音閑雅淡漠,似破冰的流水,聲聲灌入耳中。


    一曲罷,我拍案叫絕,此曲雖沒有滔天駭浪之勢,沒有化骨似水的柔情和牽腸掛肚的哀怨,但驚豔之處就在於它的幹淨和靈動,一弦一聲直擊聽曲人的無限向往。


    我問子旭師從何處,曲名作何。他說這是一位憐人譜的曲子,傳的不廣,隻一些內行和愛好者傳作,無甚波瀾。果真高手藏於民間。


    要依此曲作一段舞,對我來說並無難處,所以我叫子旭放一百個寬心練曲。


    本人兩百年前在院裏種了兩棵瀘沽樹,百年間已是龐大參天。


    瀘沽樹是難得一見的情人樹,總是兩樹相依相生,它們長出來後一直是成雙成對。


    兩棵樹沒有一起出生,卻在一起生長,曆經歲月相互纏繞支撐變成難分的一體,成了大瀘沽。十分美麗。


    當時年紀青澀,羨慕人家的姻緣,後來又遭哥哥們的打趣:“腸子,你肯定嫁不出去了!”唉,我已經是快過五千的年紀了,自身的姻緣


    衰薄,找不到人嫁!!!我一氣之下,挖坑種了兩棵情人樹,祈求上天賜一個美好的姻緣。


    在人間我這把年紀的,應該已是子孫滿堂,不,已是墳頭芳草青青。不過還好我生在妖族,這個年紀還沒有對象多少就被取笑一番,無關子嗣後代。


    唉。


    哥哥說我是孤獨終老的命,是我太挑,嫌水裏遊得不會飛,嫌會飛的翅膀長得硌人...


    據說我的死對頭,熹寧,我的表妹,都已經找到了對象!!!父親跟我講,表妹的如意郎君才貌出眾,是人族的富商。辰宴的時候要帶給我看看。


    父親望了望我,歎了口氣,用憐憫心疼的眼神看著我。


    “父親莫擔心,子裳心係父親和家族,勞心勞力,有的人吃飽了沒事幹,就想找對象,而我不一樣,我吃不飽。”


    唉怪我不爭氣,還讓父親來擔心這種事。


    “子裳,實在不行,禦廚的二子元宵像是對你有意,不如...”


    噯?那個吃完老是對著人打嗝的二愣子?!


    “父親稍等!”


    我趕緊打斷父親的話,不容他再胡思亂想下去。


    “父親!女兒已有心上人!”


    我握緊父親的手,真誠得看著他,叫他慢慢聽我狡辯。


    他一驚:“哦?!”半分懷疑,半分喜出望外。


    於是我胡七八糟了一番,我的心上人是人族大官家的公子,身高八鬥,文武雙全,他說不日便來提親。


    父親欣慰得笑了笑,胡子翹得老高。對我讚許一番。


    我答應父親要將我那個心上人帶白川來看看。唉,怪我一時嘴快,腦袋如同灌了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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