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紅狸市警署就派人把金曦的父母帶走了,白楚年命令他們立刻去控製當時與墜樓事件相關的肇事學生和墜亡學生及家人,按事件發生的時間推斷,肇事學生家長強行帶走金曦在前,金曦與家人吵架離家出走在後,如果說用自己的身體拯救了父母的病人們隻是令他積怨的根源,那麽被逼迫救迴墜亡學生這件事就是金曦徹底爆發的導火線。


    永生亡靈在不同地區引起混亂,本尊卻至今未出現,如果一定要猜測一個他最可能的去向,那當年肇事學生的家會是第一選擇。


    不過這個學生的家長的確很有本事,連檢察組都沒第一時間調查到該學生現在就讀的學校,他們家把孩子捂得很嚴實,生怕當年的墜樓事件被重新挖出來曝光。


    白楚年坐迴車裏,摸了摸褲兜沒有煙,在手扣裏翻了翻也沒有,悶悶地靠在椅背上。


    韓行謙開著車,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如果能用你短暫的疼痛去換許多人的生命,你願意嗎?”


    白楚年終於在副駕駛的座椅縫裏找到一塊糖,剝開含進嘴裏,無聊地看著窗外向後飛逝的黃昏景色,想了半天說:“得加錢。”


    韓行謙輕笑。


    “這不一樣,你是問我願不願意,那我可以願意。你要是不問我,按頭逼我去,那我不願意,我能去也不去,我就強。”白楚年支著頭揉了揉太陽穴,“這下不好辦了,天生的瘋子好糊弄,被逼瘋的可就難了。”


    白楚年的手機響了一聲,是技術部跟組人員發來的緊急通知,說蚜蟲海及遠海區域內出現大量亡靈召喚體。向前翻了翻,三個小時前也收到一條不算緊急的通知,說蚜蟲海有亡靈召喚體出沒。


    “先迴去。”白楚年說。


    他翻了翻未讀消息,裏麵果然有蘭波發來的一條,是三個小時前發的,當時他忙於向不同人們搜集各種關於金曦的情報,沒注意到消息。


    蘭波的語音很簡短,隻有兩秒:“kimoanehpojeo?(你需要我嗎)”


    隻此一句話,沒有附帶任何其他的信息。


    白楚年整合信息的能力很強,一下子就聯想到這應該是蘭波剛得知海域受創時,向他發來了一個簡單毫無修飾的問句,他不陳述自己的困境,不讓小白做選擇,隻要一個是或否的答案。


    白楚年出了神,韓行謙趁等紅燈的工夫偏過頭,用額頭的獨角輕點了白楚年的腦袋一下,然後扶著方向盤調笑:“珣珣在的話應該能測出來你現在的情緒占比,崇拜至少占了80%吧。”


    白楚年難得沒抬杠,看著前方的擁擠的車流反思:“蘭波真的好強,從身體到心理都是。他從沒要求我為他做什麽事。”


    韓行謙輕鬆道:“在神麵前,眾生都是螻蟻,他的身份注定這種強悍性格,你也不用難過。他拯救族人,也拯救你,不會割舍任何一方。”


    “我們先迴去。”白楚年右眼一直跳,不安地搓了搓安全帶。


    ——


    蚜蟲海緊急封海,沿海住民瘋狂抗議,此前因為潛艇實驗室泄漏一事剛封過海,漁民們空了幾個月毫無收入,生活除了靠ioa發放的補貼之外無以為繼,現在海域剛開放沒多久,又要封海,沿海住民們紛紛走上街頭抗議。


    況且今日出海的漁船尚未歸來,在新聞上看見消息的家屬們急得快把求助熱線打爆了。


    技術部無人機已經偵測到,今日出海的漁船全部被困在了蚜蟲海遠海區,幾艘捕撈船已經被掀翻,船員生死未卜。


    蘭波從碼頭入海,一路從淺海直入,所過之處隻見一道藍色閃電穿行而過,閃電消失後留下了幾隻藍光水母在水中漂浮。


    他展開半透明的鰭耳,聆聽著萬頃海洋中此起彼伏的鳴音。在蘭波耳中,大海不是寂靜無聲的,魚和海草竊竊私語,尾鰭在水中搖動,海中峽穀的水渦鳴音和鯨魚海豚交織著長鳴。


    但這一次平和的海洋中夾雜著四麵八方傳來的慘叫和嘶吼聲,一聲遙遠的龍鳴在水中產生輕微的震動,蘭波感知到這股震動,轉身朝著震源的方向遊去。


    人魚在水中的移動速度極快,很快便接近了震動的中心。


    這裏的海水變得十分渾濁發暗,海底的細沙都被攪動起十幾米,什麽都看不清楚,其中夾雜的濃鬱的血腥味灌入了蘭波的鼻腔。


    突然,眼前落下了一道黑影,蘭波退了兩米,才看清那是半截人魚魚尾,被利齒咬斷的截麵血肉鬆動,被海水衝刷泛白,靠近魚骨的位置還在向外散發血霧。


    蘭波一驚,循著半截殘尾墜落的方向低下頭。


    海底白沙已經被四分五裂的屍體浸染,上百條人魚隕落在此,斷尾殘肢厚厚地在海底鋪了一層,汪洋湧動,帶起骨肉間飄出的血流,此時的海底猶如地獄的油鍋,煎炸著堆積的肢體,熾熱地冒著深紅蜿蜒的煙。


    蘭波冷漠地掃視這一切,魚尾由藍變紅,憤怒的顏色越發深重,藍色汪洋頓時被一片猩紅暗光照亮。


    “siren。”


    斷裂的珊瑚堆裏發出微弱的唿喚聲,蘭波怔了怔,循著聲音的來向向下遊去,潔淨的雙手在屍體碎塊中翻找,淨化的速度趕不上血流噴湧的速度。


    終於,他看見麵前出現了一條纖細白皙的手臂,蘭波從屍堆中抱她出來,卻發現,她的魚尾和半個身子都被咬殘了,水流過白骨,衝走了骨骼上的一小塊殘存的血肉。


    但她懷裏緊緊地用水草包著一個人魚嬰兒,嬰兒還在熟睡。


    她把懷裏的嬰兒推給蘭波,艱難地用僅剩的一條手臂指向前方,虛弱地說:“siren,goonbyangye。(王,朝那個方向去)”


    蘭波弓身抱她一起走,但她隻從身上扯下了一片好看的鱗,塞進嬰兒繈褓中,掃動水流,將蘭波送出十幾米外,然後緩緩墜落進屍海之中,無法分辨。


    蘭波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嬰兒,抱著它向前方遊去。


    這一路的海水都充滿了濃重的血腥味,充滿敵意的震動和嘶吼也越來越近,很快,蘭波的視野中出現了幾艘大型遠洋船,近十頭體型龐大遠超藍鯨數倍的灰白蛇頸龍圍在遠洋船附近,一下一下地用蛇頭頂撞著船底,船身被撞得東倒西歪,鋼鐵變形,有的船隻動力艙受損,已經寸步難行。


    他抱著嬰兒浮上海麵,遠遠地望著他們。


    海麵上停留的最大的是一艘人類艦船,船身塗裝pbbs的標誌,是pbb狂鯊部隊的救援船,他們將附近被困的漁民都引到了艦船上,但蛇頸龍實驗體距離他們太近了,無法發射船上裝載的巡航導彈來驅逐,隻能靠士兵們用衝鋒槍和火箭筒來對付。


    蛇頸龍的外皮堅固厚實,體型龐大,普通的人類武器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實在有限,況且他們彈藥有限,長時間耗下去總會彈盡糧絕。


    蘭波衝出水麵,高高躍起,企圖看清船上的傷亡情況,但他所見的一幕卻令他愣住,蘭波頭朝下墜迴水中,靜靜地在水中浮著。


    他看見,在艦船甲板上,不僅有被解救下來的上千漁民,披著pbb發放的毛毯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還有數十條受傷的人魚躺在甲板上,穿白製服的軍醫在他們之間跑來跑去,給人魚包紮傷口固定斷骨。


    他們語言不通,隻能靠手勢交流,軍醫和護士們一邊比劃著安撫,一邊給人魚打上一針消炎的藥劑。許多還有體力的漁民用船上的桶吊海水上來,澆在人魚們被太陽灼傷的魚尾上。


    他們都是第一次見活的人魚,怕這種兇猛的生物會暴起傷人,於是小心翼翼地動作,並釋放著安撫信息素。


    軍醫跑到一位軍官麵前報告:“魏隊,藥品不夠了,現在有十人重傷急需手術,其中包括四條人魚。”


    “知道了,你去吧,去安撫平民。”


    軍醫走後,封浪拎著步槍,作戰靴重重地踩著甲板走過來,海上熾熱的陽光曬得他隻能覷著眼睛:“隊長,我們定位早發到了,救援什麽時候來?”


    “怪物這麽多,各個海域都可能把援兵截住。”魏瀾叼著煙,低頭數了數彈帶上餘下的彈匣,喃喃罵道:“媽的,船上的設備都被怪物毀完了,今晚之前老何他們要是過不來,咱命都得搭在這兒。你我死了不要緊,船上幾千號平民咱們可怎麽交代。”


    “等會。”魏瀾眯起眼睛盯著刺目的日光朝遠處的海麵望去,“那是什麽。”


    封浪愣了一下,扶著欄杆向下望,一道藍色閃電在水中極速靠近他們的船,突然,閃電破水而出,一道幽藍身影衝出水麵,從他們麵前躍起,拖著水花的魚尾劃出一道藍光閃爍的弧線。


    魏瀾隻見那條人魚拋來一團水草,匆匆向前跑了兩步接到懷裏,撥開水草一看,是個長著金色小短魚尾的人魚小孩。


    空中彌漫起一股壓迫感強烈的白刺玫氣味,封浪首先反應過來:“是他,他來了!”


    這股白刺玫的氣息短時間內籠罩了整艘艦船,威嚴持重的氣息緩緩降下,人魚們嗅到這股氣息後沸騰起來,不顧身上的傷勢紛紛爬起來,用特有的空靈迷幻的嗓音輕喚:“siren。”


    船上的漁民們嚇了一跳,有些恐懼地退到甲板邊緣。


    人魚們在甲板上躁動地爬起來,軍醫們攔都攔不住,他們像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召喚,瘋狂地朝甲板外爬去,攀上欄杆,縱身一躍,深紮入水。


    海麵短暫地寧靜了十幾秒,突然,天空雲團迅速聚集,晴朗的天空出現細小的雲塊,雲塊相互吸引黏連聚集,快速地遮蔽了高懸空中的烈陽,一時間天昏地暗,低氣壓讓人喘不過氣來。


    眼前突然被一股白光晃住,六道冷藍閃電從雲層中劈下,連綿滾雷由遠及近,颶風從遠處攪動著漩渦緩緩襲來。


    圍攻艦船的灰白蛇頸龍被一股靠近的壓迫力轉移了注意力,紛紛扇動巨大的扇葉鰭,調轉笨重的身體,麵向壓迫衝來的方向嘶吼。


    暴雨毫無征兆地降下,猶如一盆從天潑下的水,海麵激起水花,打出的水泡化作細微的藍光水母,輕飄飄地遊蕩進受傷的人魚們的身體中。


    他們殘破的身軀被藍光修補,虔誠的眼神被幽藍閃電照亮,人魚們四散遊動,向著同一個方向望去,口中唿喚著siren的名字。


    颶風臨近時,將海水抽上了高空,通天的水柱富有生命般在海麵移動,直到接近艦船時,颶風陡然消失,百米水柱中衝出一個幽藍的影子。


    蘭波神情冷漠,魚尾兩側的薄鰭翼完全展開,在颶風中滑翔,藍色電光在他薄近透明的鰭翼中遊走,他肩上扛一管水化鋼透明四聯火箭筒,四發透明彈接連發射,分別落在圍攻艦船的灰白蛇頸龍身上。


    海水被炸上天空,艦船劇烈晃動,船上的士兵和漁民都慌了,麵對這樣強大的力量,蘭波和蛇頸龍一樣令人恐懼。


    但有一些船員不懼怕,反而跟著人魚一起朝天空大喊了一聲:“siren!幹掉他們!”


    他們是跟著ioa的探測船出海清理泄漏潛艇的那組船員,當時蘭波隨行,他們還都跟風跑去親吻了人魚的指尖。


    終於有漁民反應過來,在瑟瑟發抖的人們中間突兀地說了一句:“那藍色人魚是不是來救我們的?”


    聽了這話,人們紛紛朝在空中展開鰭翼的人魚投去惶恐又驚詫的目光。


    蘭波不在乎任何人用虔誠還是恐懼的眼神看他,他的表情始終如一,冷靜、平淡,勝券在握,掃除著海洋中的一切厄難。


    封浪和魏瀾對蘭波最熟悉,深知這條魚就是來支援他們的,命令船員重新調試武器,準備發射導彈。


    蛇頸龍群被蘭波驅逐出艦船近點,pbbs的巡航導彈便緊隨其後,鎖定目標,追蹤進海水深處。


    蛇頸龍再皮糙肉厚,一發巡航導彈下去也不可能吃得消,更何況它們是亡靈召喚體,隻繼承了本體70%的實力。


    海水洶湧翻騰,亡靈召喚體消逝的黑煙四散飄飛,唯獨還有一頭體型最大、頭頂生有花紋的灰白蛇頸龍沒有死在導彈之下。


    最後一發導彈炸裂在它厚實的皮甲之上,濃煙滾滾,四散開來,它仍舊隻是仰天嘶吼,不受傷害。


    被觸怒的最後一頭灰白蛇頸龍用盡全身力量朝艦船船身撞去,以它的體型和重量,這全力的一撞足有能力將艦船從中間劈開。


    而蘭波的四聯火箭筒如果向它發射,同樣會波及到艦船,他的m2能力高爆水彈可以無視等級擊飛目標,一艘艦船若被擊飛,船上人們的生還幾率將會是零。


    緊要關頭,魏瀾和封浪隻能轉身向甲板上所有人大喊:“所有人趴下!”


    他們最多能做到雙手壓住身邊的人們帶他們趴下,用身體和分化能力牢牢保護住他們,但船上的其他平民做不到聽到命令就迅速反應過來執行,這一撞恐怕會造成一場空前的海難。


    陰暗的天空再度被藍光照亮,蘭波衝破海麵一躍而起,肩頭的水化鋼四聯火箭筒迅速融化成水,與引上天空的海水融為一體,在他手中凝結成一柄藍色水化鋼三叉戟,蘭波奮力揚手將利刃拋出,電光流竄的尖銳利刺深深沒進了灰白蛇頸龍厚重的皮甲間。


    蘭波冷眼凝視著哀嚎的怪物,重新握住長柄,擰轉手腕,向上一甩,一戟挑碎了蛇龍,灰白碎片滿天飛散。


    "slenmeikimo.(安息吧)"


    水化鋼消散在空中,與暴雨融化在一起,沒入湧動的海洋之中。


    蘭波落迴海中,放出藍光水母把受傷的人魚們向安全的方向驅趕。


    暴雨驟停,烏雲盡散,黃昏的光線拋灑下來,晃動的甲板也逐漸平穩,東倒西歪的漁民們掙紮著爬起來,爭先恐後地擠到欄杆邊努力地望。


    漁民們最是迷信,對海的敬畏要比尋常人更深,他們惶恐地東張西望,相互之間小聲私語,低低地念叨:“海神保佑。”


    封浪低下頭朝海水中招手:“蘭波!上來歇歇!讓你們家的魚都上來,等會發餐盒了!”


    人魚們紛紛將上半身探出水麵,蘭波也從水中探出頭,攏了一把滴水的金發。


    蘭波的唿吸很急促,來之前他的體力就已經消耗無幾,搜過近百公裏海域尋覓至此,又經曆了這樣一場戰鬥,雖然他臉上依舊冷淡平靜,實際上已經很累很累,胸腔一直在嗡鳴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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