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又是請罪又是跪的, 沒過多久,虞老君屋裏燈火大作,所有人都被這番動靜吵醒了。


    眾人走動時,即便再小心,簾子也不免合不嚴,夜風從縫隙唿嘯而入, 被冬日的寒風一吹, 虞老君僅剩的睡意全部沒了。她年紀大熬不住, 本來就困得頭疼, 現在被冷風一激, 似乎連腦仁也悶悶地抽痛起來。


    虞清雅和李氏也匆匆披衣而起, 她們本來睡下就沒多久, 才剛剛有睡意就被叫起來,被這樣一驚一乍,兩人的形容都不好看。虞清雅好歹年輕, 可是李氏皮膚鬆弛, 幹燥枯黃, 老態遮都遮不住。李氏往常都以端莊大夫人的形象見人, 現在沒有了妝容和脂粉的遮掩,眾人這才發覺,原來李氏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李氏本來就容貌不出眾,全靠妝麵和衣服撐著,現在起身倉促,她身上沒有高髻也沒有華服, 臉色蠟黃,披頭散發,完全就是一個黃臉婦人的形象,和平日貴婦人的模樣大相徑庭。丫鬟們暗暗打量李氏此刻的樣子,心中各有心思。


    李氏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老態全被人看了個全,她現在困得眼睛都發澀,但是礙於虞老君,她有沒法打哈欠。李氏強撐著精神,問:“六娘,這到底是怎麽了?”


    虞清嘉一臉坦誠,誠心誠意地說道:“我聽從四姐的提示,每隔半個時辰就來給老君拉被子。可是我過來掖被角的時候不知哪裏做錯了,惹了老君不悅,老君正在教導我。沒想到把伯母和四姐都驚動起來,這實在讓六娘過意不去。”


    李氏頓時說不出話來,她還以為虞老君夜裏犯病了,原來竟隻是掖被角嗎?顯然虞老君也覺得頗為荒唐,現在人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虞清嘉又一臉乖巧孝順的模樣,她再發落倒顯得故意刻薄一樣。虞老君被外麵的冷氣激得頭疼,她按了按額角,實在沒有精力說話了,就有氣無力地說:“都行了,我這裏沒事,你們都下去吧。”


    虞清嘉還是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虞老君無奈,隻能說:“你也起吧,你的心是好的,以後長點心,行事注意些。”


    這樣相當於變相的說虞清嘉無錯,虞清嘉慢慢站起身,依舊溫溫順順地垂立在側。眾人大冷風裏被折騰了一通,現在得知隻是虛驚一場,也說不出來是放心還是無奈,隻能再頂著冷風迴去。然而眾人告退之前,又不免要說些場麵話,這樣一來一迴,等所有人都從虞老君屋裏走出去,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


    虞老君從來沒有熬過這麽晚,她精神早就不濟,等剛吹了燈就趕緊躺迴床上歇著。現在虞老君還哪有使喚虞清嘉的心思,她本以為可以安生一二,可是她不生事,卻並不代表別人也不。虞老君才剛生出睡覺的意思,又聽到虞清嘉輕柔地問:“老君,您要喝水嗎?”


    虞老君意識迷迷糊糊,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剛剛蠕了蠕唇,虞清嘉將她的意思理解為需要,於是貼心地將一杯水捧到她嘴邊,喂她喝了下去。


    被這一杯水灌的,虞老君好不容易升起的睡意又沒了。老年人熬夜極其難受,虞清嘉見虞老君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十分孝順地要來給曾祖母捶腿。可是虞清嘉不知道美人錘放在什麽地方,她點亮燈,拉開厚重的衣櫥四處找。正房裏燈光一亮,隱約還有翻東西的聲音,外麵的丫鬟又沒法睡了。一個大丫鬟匆匆披了衣服,抬了燈站在門簾外問:“六小姐,您在找什麽?”


    “老君不舒服,我想給老君捶腿,可是美人錘收在哪兒了?”


    丫鬟沒法,隻能掀簾子進來,幫虞清嘉找東西。小巧的美人錘被交到虞清嘉手中,她上手試了試,現在反倒不急著給老君捶腿了,而是問:“我看老君睡得不安穩,一直在不停翻身,我記得之前四姐送來過一味凝神安眠的香,拿出來給老君點著吧。”


    丫鬟都被問的愣了一下:“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現在深更半夜,恐怕不好找香。六小姐,要不等明日天亮了,奴婢來給您找香料?”


    “這怎麽能行。”虞清嘉義正言辭地說道,“老君現在睡不好,我們這些做晚輩的,豈能因為怕麻煩而委屈老君呢?趕緊找出來,老君才能睡好。”


    丫鬟說不出話來,虞老君屋裏光大丫頭就有四個,管衣服管香料管庫房都各有其人,香櫥的鑰匙在另一個人手中。丫鬟罩了外衣,頂著寒風去喚收香料的婢女過來。門開了又關,冷風往屋裏一吹,又有一半的人被吵醒了,等收香料的丫鬟匆匆忙忙趕過來,三個人拉開香櫥,終於找到虞清嘉所說的安神香。


    雖說虞清嘉一行人找香料時壓低了聲音,可是但凡有人在走動,那就不可能不發出聲音。虞清嘉接過香餅,兩個丫鬟連忙說:“不敢讓六小姐動手,還是奴婢來吧。”


    “我是晚輩,侍奉長輩要事必躬親,假借奴仆之手還怎麽能叫侍疾呢?”虞清嘉言之鑿鑿,堅持要自己點香。世家以香為雅,熏香成風,虞清嘉身為虞文竣之女,燃香之術隻高不低,可是今日卻不知怎麽了,虞清嘉點了許久都沒法點著,而她偏偏還不讓侍女搭手。她叮叮當當折騰了許久,一會夾香的鉗子撞到香爐上,一會尖銳的銅鉤又在底部劃出茲啦一聲,雖然聲音不是很大,可是在寂靜的夜裏冷不丁聽到金屬碰撞聲,這也夠讓人心驚了。


    虞老君被吵得越發不安穩,她仿佛睡著了,可是卻能聽到外麵說話走動的聲音,然而她的四肢卻像被什麽人壓住了一般,費盡全力都沒法動一動手指。這種現象在民間有個俗名,鬼壓床。因為虞清嘉的緣故,兩個丫鬟的注意力全在外麵,沒人注意到床帳裏的情形。虞清嘉又一次劃出尖利的噪音後,靦腆又不好意思地對兩個丫鬟抿嘴一笑:“我第一次侍疾,笨手笨腳的,還得多和四姐學習呢。兩位侍女阿姐不會煩我吧?”


    虞清嘉口中的“侍女姐姐”都露出無奈的笑,連忙說不敢。她們終於迴過味來,虞清嘉白天一直強調自己什麽都不會,也沒有長輩教導不知道輕重,原來在這裏等著她們呢。


    虞清嘉聽到侍女的話笑容越發深,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說:“對了,四姐就在這裏,我可以問四姐!這位阿姐,你去代我問問四姐,看這種香要怎麽燃。”


    侍女麵露遲疑,大晚上的將人叫醒,隻是為了問問怎麽點香?她可不覺得她們那位四小姐是這麽好的性子。虞清嘉見侍女不動,輕輕一笑,作勢要自己去,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現在的形勢。若是讓虞清嘉自己去,指不定要鬧出多大動靜,還不如她們來。


    丫鬟去裏間喚虞清雅,另一個留著這裏陪虞清嘉折騰。虞清嘉不想去裏麵受別人的起床氣,但也不想讓虞清雅過得好,於是刻意折騰香爐。現在她的目的達成,虞清嘉也不執意親手“盡孝”了,而是將一套焚香工具交給侍女。


    侍女大大鬆了口氣,趁著侍女倒騰香爐,虞清嘉往後退了一步。她退步的時候,又不小心撞到一方架子上,險些把上麵的花瓶撞下來。細長的青瓷花瓶搖搖晃晃,虞清嘉手忙腳亂地想去抱花瓶,卻有一隻手先於她接住了。


    慕容簷將花瓶放穩,他低頭掃了虞清嘉一眼,輕輕道:“小心些,走路好歹看看路。”


    虞清嘉折騰出這麽多事情,現在卻有些不好意思了。之前她是有意的,她雖然肢體不靈活,但也不至於笨拙到這個程度。但是方才她是真沒看到木格,聯係起之前的事,仿佛她有多笨一樣。


    侍女還在點香,沒有注意到這裏的事情,虞清嘉壓低了聲音,十分正經地說:“我一心給老君侍疾,憂心長輩病情,才沒注意外界的。”


    慕容簷垂眸,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虞清嘉尷尬地咳嗽一聲,方才和別人說時言之鑿鑿,可是現在她莫名編不下去了。慕容簷該不會以為方才都是她真實的表現吧?他本來就目空一切,現在更要說她蠢了。


    現在人多眼雜,虞清嘉不敢和慕容簷說太多,心裏想著等迴家再解釋吧。她趁人不注意,飛快地和慕容簷說:“人來人往的不安全,本來就沒多少人注意到你來了,一會你自己找個地方避一避。之後我恐怕不好找機會和你說話。”


    慕容簷淡淡點頭,這個道理他比虞清嘉更懂。屋裏本來就暗,隻要慕容簷想,他可以潛藏一夜而不惹任何人注意。方才虞清嘉的舉動一絲不落地落入慕容簷眼中,才剛起了個頭,他就看明白虞清嘉的意圖了。得知虞清嘉有打算,慕容簷放心些許,便無聲地隱蔽在半昏半暗中。


    和慕容簷交換信息後,虞清嘉重新鼓起勁,更加專注地搞事情。虞清雅披頭散發地走出來,結果發現香爐已經點起來了,腦門頓時衝上一股氣。虞清雅臉色不善,一晚上已經被叫醒來兩次,她懷疑虞清嘉是故意的。


    虞清雅睡眠被打擾,口氣也說不上多好。她厲聲質問道:“虞清嘉你是不是故意的?簡簡單單侍疾,怎麽你就能折騰出這麽多花樣?”


    虞清嘉責備地看了虞清雅一眼,手指在嘴唇上輕輕點了點:“四姐,小聲點,老君還在睡覺呢。”


    這樣一說,虞清嘉去床邊看虞老君,一掀開床幔,她立刻驚叫一聲:“老君,你怎麽了?”


    裏裏外外的人本來就沒睡好,現在虞清嘉一聲尖叫,所有人都被嚇醒來了。虞老君又是被掐人中又是喂水,可算從鬼壓床的狀態中緩過來。她氣喘籲籲,臉色蠟白,光看到嘴動卻沒法說話。這下眾人都有點嚇到了,虞清嘉立刻沉了臉,說:“郎中呢?趕快去請郎中來。”


    “現在天已經黑了,哪家郎中還出診?即便找到了郎中,因為宵禁恐怕也沒法帶進來。”


    虞清嘉看向虞清雅,說:“四姐,這裏隻要你會醫術,那就靠你了。”


    虞清嘉一副我無知我有理的口吻,倒把虞清雅氣了個夠嗆。但是虞老君的身體不能開玩笑,虞清雅嚐試著搭脈,將數據傳迴係統後,在心中悄悄問:“係統,老君她怎麽了?”


    係統分析過後,說:“沒什麽大事,隻是她年老體弱,夜裏沒睡好再加上有點著涼,所以神經緊張,出現睡眠癱瘓症狀而已。”


    “用喂藥嗎?”


    “不用,宿主兌換的強效靈藥對這個人類而言已經足夠了。隻要讓她充分休息,放鬆心情,就沒事了。”


    虞清雅放下心,她將係統的話換了個說法告訴眾人,圍在屋裏的人明顯鬆了口氣,可是虞清嘉卻依然緊繃著臉,說:“事關老君身體,我等怎能存僥幸心理?往日老君都服用什麽藥,現在趕緊再熬一貼過來。”


    然後她看向虞清雅和李氏,溫柔說道:“今夜輪到我侍疾,四姐和大伯母不必在這裏守著了,快迴去歇息吧。”


    話是這樣說,可是老君病情不明,李氏作為孫媳婦卻迴屋唿唿大睡,這種事被人傳出去非得被戳穿脊梁骨。退一萬步講,就算李氏能迴去睡,虞清嘉這裏乒乒乓乓的,她睡得著嗎?


    李氏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意外弄得憔悴不堪,現在都已經半夜了,虞清嘉卻還要讓人點爐子熬藥,李氏忍無可忍地說:“四娘都說了老君並無大礙,我們讓老君好好睡一覺就好了,何必興師動眾煎藥?”


    虞清嘉忽地肅了臉,居高臨下地掃了李氏一眼:“大伯母慎言,你這樣的話傳出去乃是不孝。大伯母時刻把女戒孝經掛在嘴邊,我以為大伯母亦這樣要求自己呢。”


    李氏沒防備被堵了一句,立刻臊的滿臉通紅,一張臉紅紅白白煞為壯觀。虞清嘉都把孝道搬出來了,那個人還敢說沒必要?丫鬟們隻能出去準備藥爐,可是藥爐等器皿為了防丟失,都是一入夜就鎖起來的,這樣一來免不了要叫醒管鑰匙的人,連廚房的人也被驚動。等火好不容易生起來,虞清嘉盡孝盡上癮一般,非要親自煎藥。她沒經驗,沒過多久將煙嗆到到處都是,藥味倒嗆,被風一吹滿院子都是這個味。丫鬟們連聲說小姐身體嬌貴,怎麽能幹這種粗活?然而她們怎麽說都沒用,虞清嘉滿口聖賢大義,虞清雅和李氏在裏麵聽著實在坐不住,隻能出來勸。最後還是虞清雅將煎藥的活攬過去,虞清嘉才終於不再堅持。


    此刻屋內,虞老君被眾人圍著,遲遲得不到休息。虞老君嗬嗬喘粗氣,她剛從鬼壓床的狀態中醒過來,現在心跳極快,話都說不出來。虞清嘉看到虞老君被魘住一樣的神情,乖順地坐在床邊,要親自喂水。現在沒人敢讓虞清嘉自己倒水,丫鬟捧了一杯過來,虞清嘉接過來一摸,立即決然道:“不行,太涼了,換一壺熱的來。”


    眾人愣怔,虞清嘉眉梢輕輕一挑:“下午四姐就是這樣教我的,莫非老君下午都喝不得涼水,大晚上就可以了?”


    李氏無言以對,隻能揮揮手讓丫鬟去重燒一壺。反正所有人都已經被吵醒了,去廚房灶台生火也不是什麽大事了。


    好不容易水送過來,虞清嘉一接手,凜然道:“太燙了,晾涼。”


    李氏都惱了:“六娘,你適可而止。”


    虞清嘉抬頭,微微含笑看著李氏:“大伯母,下午我端來的水比這個還溫,可是四姐卻矢口說不行。四姐自學成才,老君又是在她的伺候下好起來的,她說不行就一定不成。我即便沒有四姐之才,但是孝心卻一點不輸四姐,這杯水若不能正好調到下午四姐喂水時的溫度,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放心讓老君喝的。”


    李氏氣結,當時險些沒換上氣來。虞清嘉這哪裏是侍疾,她分明是來索命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椰塔、土豆土豆絲、20853114、陸顏、聽風吹雪 的地雷


    又是美麗的周六,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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