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福、朱能趕到時。


    朱棣、周浪、張武、譚淵正圍坐在火堆前。


    朱棣手中拿著一塊烤羊排。


    遼東這邊,顯然不缺這種玩意兒,隻是製作的味道、水準差了點。


    他們搬完糧食,除了每人分到一碗高粱米飯外,還分到一塊凍得硬邦邦,冷冰冰的烤羊排。


    丘福、朱能在朱棣身邊坐下。


    譚淵三人很懂事的,去其他火堆,跟其他人湊在一起,烤火、加熱羊排。


    “夥食不錯啊。”朱能嘴特別賤,在朱棣身邊坐下後,就指著羊排,笑嘻嘻道:“總兵給你們也安排了肉食。”


    “看來我們多此一舉了。”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


    遞給朱棣。


    朱棣把手中插著羊排的棍子交給丘福,接過。


    打開油紙,發現竟然是一隻基本完整的燒雞,除了少了兩隻雞翅,兩隻雞腿,其他地方動也沒動,不由好笑道:“你們哪裏搞來的?”


    他很懷疑,這兩臥龍鳳雛,是直接從飯桌上順的。


    “飯桌上拿的呀!”朱能一副理所當然。


    丘福笑道,“別聽他胡說八道,我們怎麽敢直接在飯桌上拿,飯後離開時,我們遇到了總兵府的下人,端著剩下的食材,往府門外倒,就挑了品相最好的一隻帶出來。”


    哎!


    丘福說著,突然歎了口氣。


    朱能冷笑一聲,“不嫌棄吧?我們出來時,可是見了一次奇觀,總兵府外,烏泱泱全都是破衣爛衫的乞丐、窮人,都等著搶這些剩菜剩飯。”


    朱棣看著手中燒雞怔怔出神。


    丘福歎氣、朱能冷笑的原因。


    他知道。


    伸手扯了一塊雞胸肉,一邊吃,一邊詢問:“怎麽,馮總兵給你們的感觀不好?”


    “之前好,現在……”丘福說了半句話,突然頓住。


    朱棣微微扭頭,瞥視一眼,笑道:“仔細說說。”


    “我來說吧。”朱能接過話茬,“馮總兵對我們很禮待,接到了陛下的旨意,十分支持我們。”


    “他女婿,也就是鄭國公常茂,在西寧堡戰敗,還沒有在跌倒的地方爬起來,洗刷恥辱,他就把易守難攻的西寧堡交給我們。”


    “不能說不好吧?”


    “對待我們的態度也十分禮待,根本沒把我們當新來的,也沒因為我們隻是小小的千戶,而忽視我們。”


    “可伱看看……”


    朱能指著朱棣手中的燒雞。


    “老四,你鬼點子多,你說說,馮總兵是個好上司嗎?”丘福詢問。


    他們家肯定沒馮勝這等國公這麽富足。


    身為千戶之家,說實話,也做不到天天大魚大肉的吃,那得多少錢?


    當然,也吃得起。


    家中持家的發妻,隔三差五,都要給家裏吃頓好的。


    但每次做多少,吃多少,都要計劃著來。


    哪能這麽鋪張浪費。


    老父親、老娘,每迴吃肉,都要妻子把骨頭燉的爛爛的。


    美名其曰,老了,牙口不好。


    可吃飯的時候,卻又把那些燉的酥軟的骨頭,都嚼著吃了。


    又說骨頭香。


    馮勝給他們的觀感很好。


    可飯後,馮家人的鋪張浪費,讓他們很受衝擊。


    看那些府門外等著的乞丐、窮人,很明顯,這樣的事情,對馮府來說,並不是特列。


    不說天天如此。


    至少經常發生。


    乞丐、窮人都養成習慣了。


    “馮總兵沒有把這些好東西,直接倒在泔水桶,肯分發給外麵的窮人,至少還有點底線的。”


    朱棣自嘲笑了笑。


    朱門狗肉臭,路有凍死骨。


    曆朝曆代不都如此嗎?


    唯一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大明這群勳貴,和曆朝曆代的勳貴不一樣。


    大明這群勳貴,發家前,典型的泥腿子,拚命才走到現在的地步。


    按理說,應該懂得創業不易,懂得勤儉。


    即便勳貴集體廣泛的墮落,也應該從二代、三代開始。


    事實證明,並不是如此。


    這群人一邊窮奢極欲浪費著,一邊又感到不滿足,以手中的兵權為籌碼,抱成團,囂張跋扈的向朝廷要好處。


    這群人,就像某種白嫩肥胖,惡心的軟體動物,蠕動著,尋找一切可以貪吃貪占的利益,張開碩大的嘴,不停往裏塞東西,後麵不停往外排泄。


    想一想,就讓人覺得惡心。


    丘福瞪大眼,瞪著朱棣。


    他有些搞不清,老四這番話,到底是嘲諷,還是習以為常的冷漠。


    朱棣瞥眼笑了笑,提醒道:“這些事咱們管不了,就不要庸人自擾了。”


    老頭子都管不住,何況他們。


    “至於馮勝這個人,我提醒你們小心點。”


    “老四,說具體點。”朱能立刻打起精神。


    “你當初,為什麽坑我,明明你們已經開始實驗,上折子時,為什麽隻掛我的名字!”朱棣氣笑了,忍不住伸腿踹向朱能。


    朱能訕笑躲閃時,臉色突然瞬間變白,朱棣踹在腿上,都沒有反應。


    大冬天。


    額頭突然冷汗涔涔。


    丘福也反應過來,臉色蒼白。


    老三當初攛掇他,隱瞞他們已經開始在軍中實驗標識。


    在折子中,隻掛老四的名字。


    就是不想讓武勳太過於記恨他們。


    馮勝也是武勳!


    可今天見了馮勝,他們竟然把這茬兒給忘記了!


    看兩人產生警覺,朱棣提醒道:“我不知,馮勝有沒有害你們的想法,但這個人,能讓你們放下所有警覺戒備,就證明是個很厲害的!”


    “在他手下做事,你們腦子裏的弦不繃緊,可能會死的稀裏糊塗,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曆史上,馮勝是少有無罪被賜死的!


    馮勝真沒罪?


    他看未必!


    通過今天觀察,他發現,這人手腕很高明。


    或許,這人真能做到,做事從不給自己留下致命的把柄。


    總之強如老頭子那樣的人,有錦衣衛這雙監察天下的耳朵和眼睛,最後也隻能利用皇權,霸道的給馮勝賜個死罪。


    這恐怕是馮勝,怎麽也想不到的。


    再狡猾的狐狸,遇到皇權,也徒勞無功。


    這或許就是皇權的魅力所在。


    “走,咱們今天就離開錦州!”丘福突然起身,說道:“遠離這裏,總比待在這裏安全。”


    到了西寧堡,再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地盤。


    內有自己和一群兄弟。


    外有大哥張玉。


    就算這遼東是龍潭虎穴,也能闖一闖。


    朱能也緊跟著起身,十分讚同丘福的決定,“我們現在就迴城,向馮總兵請求調令。”


    目視丘福、朱能離開的背影。


    朱棣皺眉琢磨著,‘老頭子讚同肩標不奇怪,可如此加恩二哥、三哥,怕是也不簡單!’


    直到此刻,他才對老頭子賜肩標的一係列行為,有了新的領悟。


    搞個肩標實驗。


    在京畿駐軍中搞,難道不可以嗎?


    距離近,觀察也方便。


    可老頭子偏偏批準二哥這一隊人馬做實驗。


    之前單純認為,老頭子這樣做,是因為二哥這一隊人馬最懂標識。


    可現在想想。


    完全不是那麽迴事!


    老頭子加恩二哥、三哥,分明就是往遼東插了一顆釘子!


    畢竟,遼東高皇帝遠,而馮勝坐鎮遼東,已經好幾年了。


    ‘一層皮套著一層皮,一個目的隱藏著另一個目的,這些人呐,活的可真累。’


    朱棣笑著搖了搖頭。


    當天,丘福、朱能以最快的速度,從錦州離開。


    惹得一眾同僚十分不解。


    數日後。


    盤山剿匪大捷送抵錦州。


    書房。


    常茂放下捷報,皺眉不服道:“丘福這一個千戶所,就這麽厲害?”


    “錦西剿匪也就罷了,途徑盤山,又搞了一個盤山大捷?”


    馮勝從沉思中迴神,吩咐:“你帶一隊人馬,親自去盤山,看看戰鬥遺留的痕跡。”


    “另外,找一找附近的馬匪蹤跡,按照他們這個說法,大遼河以西的響馬,經此一戰,差不多被他們打殘了。”


    “記住,要慢慢調查,不怕浪費時間,你最好調查三四個月。”


    常茂點了點頭就離開。


    他一定要找出丘福謊報戰功的把柄!


    等常茂離開後,馮勝踱步來到書房窗前,眉頭緊皺著,自言自語嘀咕:“看來,用不了太久,朝廷就要動納哈出了。”


    其實,一直以來,無論是剿匪,還是進攻納哈出。


    他都沒有盡全力。


    在變相養寇。


    遼東控製地盤內的馬匪,的確滑如泥鰍。


    可如果他想的話。


    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可解決了,對他有什麽好處?


    他現在已經是國公,封無可封了。


    遼東控製地盤內的馬匪清繳幹淨,朝廷就很有可能,發起對納哈出的戰役。


    一旦納哈出敗亡。


    也就是他這個遼東總兵當到頭的時候。


    迴朝做事。


    能有在遼東做總兵,大權在握,舒服嗎?


    讓常茂慢慢調查。


    他就是在找借口,拖著不給丘福述功。


    拖著不讓丘福升遷。


    給他足夠的準備時間。


    於此同時。


    西寧堡。


    常茂麾下的副千戶,已經交接撤出西寧堡。


    丘福順利接管。


    大遼河河畔。


    朱棣、丘福、朱能、三人騎馬佇立在河邊。


    身側衛所將士肅立。


    大概六千多馬匪,被草繩串著,站在冰麵上。


    假裝被俘的張玉,及隨從張渠,很榮幸和山東抓的三個活寶,五個人被捆在一條繩子上,站在最前方。


    朱棣三人瞥視,都極力忍著笑。


    這時,譚淵小跑過來,大聲匯報:“稟千戶,所有馬匪頭目已經甄別挑選出來!”


    丘福肅然點頭,“開始!”


    “是!”


    譚淵領命後,小跑迴去,喝令:“押,第一隊!”


    十個被草繩捆綁,串在一起的馬匪頭目,被士卒推到大遼河中間,押著跪倒。


    譚淵站在河邊,揮舞令旗。


    “殺!”


    冰麵上指揮的小旗,得到命令後,大喊一聲。


    一排十個衛所將士,舉起明晃晃的刀,然後落下。


    慘叫聲剛傳出,就戛然而止。


    又一排十個馬匪頭目被推出去。


    “殺!”


    ……


    這樣的公開行刑,進行了三十次,殺了三百個馬匪頭目。


    河邊觀刑的馬匪,饒是夠兇狠,也嚇得癱軟坐在地上。


    獨眼三哥、羽扇二哥、光頭大哥,更是被嚇得哭爹喊娘。


    不停往張玉懷中躲。


    鼻涕、眼淚蹭了張玉滿身。


    張玉一邊裝出恐懼的模樣,一邊咬牙憤怒瞪視朱棣三人。


    行刑結束。


    借口提審張玉之際,張玉見了三人,就氣的破口大罵:“你們三個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把那三個活寶,和我捆在一起!”


    “看看我這身衣服還能穿嗎?”


    話中,張玉就故意往三人身上靠。


    妄圖把衣服上的鼻涕、眼淚、口水蹭到三人身上。


    朱棣一邊躲閃,一邊忍笑安撫,“大哥,這不是讓你們培養感情嘛,經過這次事件後,這三個活寶,肯定對你言聽計從。”


    張渠以及這三個活寶,統禦剩下的馬匪,張玉才不擔心被人背叛。


    山東這三個活寶,在關外,人生地不熟,他們隻能緊緊依賴張玉。


    張玉冷靜下來,在桌邊坐下,沒好氣道:“在灤州到山海關的路上,這三個活寶見過我,我怎麽解釋?”


    朱能忙笑著給張玉倒了杯茶,“這很好解釋啊,大哥你當初就別有用心欺騙我們,就把你欺騙我們,被我們發現,所以逃離講給他們聽就行。”


    丘福也忙笑著安撫,“今晚,我們會把大哥和俘虜關押在一起,並且給大哥創造越獄的機會。”


    “武器在大哥越獄成功後,讓張渠聯絡我們,我們想辦法給大哥送去。”


    ……


    張玉聽完整個計劃後,笑罵催促,“還不快點給我弄件幹淨衣服。”


    “大哥,你現在是俘虜,換了幹淨衣服,迴去後,勢必會引起懷疑,還是先委屈一下吧。”朱棣忍笑說道。


    張玉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朱棣,抬手點了點,“以後,我要是再聽你鬼老四的計謀,我就不姓張了!”


    整套計劃,都是朱棣設計的。


    哈哈……


    爽朗笑聲,響徹房間。


    當夜。


    西寧一陣動亂後。


    朱棣三人騎馬來到冰麵上。


    望著河對岸。


    那是張玉帶著一群馬匪越獄逃走的方向。


    許久,朱棣收迴目光,“好了,現在養寇計也走上正軌,二哥、三哥如果搞不明馮總兵的一些動作,可以找大哥商量。”


    “希望不久將來,聽到二哥、三哥再立新功,開疆拓土的好消息。”


    丘福笑笑,鄭重道:“真不願留下來?可以把弟妹接過來?”


    朱棣搖頭,“土橋村還有很多親人。”


    他和妙雲要是過來,老頭子肯定第一時間,撤了二哥、三哥。


    “滾滾滾,你明早早點滾!”朱能沒好氣道:“沒人給你送行!眼不見心不煩!”


    朱棣笑笑……


    翌日清晨。


    天色剛剛泛白。


    朱棣和周浪牽馬,悄悄離開。


    兩人出堡策馬離開時。


    丘福、朱能就站在堡壘城頭看著。


    朱能收迴視線,笑罵道:“這個鬼老四,還真悄悄就走了!”


    丘福笑道:“往後肯定還能見麵的,昨晚,我讓譚淵鼓動周浪來咱們這裏當兵,周浪過來了,咱們和他們土橋村的聯係就更緊密,還怕見不到?”


    ……


    朱棣、周浪策馬疾馳,一直跑出十幾裏後。


    朱棣一躍直接站在馬背上,大喊一嗓子:“迴家嘍!”


    緊接著,就開始高興炫騎術。


    一會兒抱著馬脖子,藏在馬腹下。


    一會兒掛在馬腹旁側,雙腳蹬著地上,跟著馬跑。


    ……


    周浪都看呆了。


    這一路,他都沒發現,朱先生還有這等騎術!


    等朱棣肆意玩了一遍,放慢馬速時,周浪才追上,驚訝道:“朱先生,迴去的路上,能不能教一教我騎術。”


    “昨晚譚把總和我談了一夜,我已經決定了,迴去安頓好家裏,就來遼東找丘千戶當兵。”


    朱棣微微錯愕。


    瞬間就明白,肯定是丘福、朱能在搞鬼。


    笑問:“考慮好了?”


    “嗯!”周浪重重點頭。


    “那好,迴去的路上,我把我會的各種騎術,都教給你!”


    “謝謝朱先生!”


    周浪頓時欣喜若狂,學會朱先生剛才那番精湛炫彩騎術,他可以保證,絕對能成為戰場上,最耀眼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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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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