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武鬆了口氣,走了進去。小王正想跟上,卻被彭大夫診所攔住了。


    “你不是病人,留在這裏吧。”


    小王隻好留在了外邊。剛下過了雨,空氣濕冷透骨,小王站了一會兒便有些挺不住了,便鑽迴車內,和老於聊天。隻是老於實在不是個健談的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讓他有些意興索然。


    雨越下越大。一切的景象在雨中都變得迷離而模糊。街道的嘈雜聲全部消失了,隻能聽見大顆的水珠不停地落在傘上,樹葉上、汽車的擋風玻璃上,匯成煩心的劈啪聲。


    兩人在外邊等了一個多小時,始終不見高君武出來。


    老於皺了皺眉:“有些不對,我們去看看。”


    小王也有些坐不住了,便和老於一起下了車,按動門鈴。


    刺耳的門鈴響了一聲又一聲,診所內卻始終沒動靜。


    小王終於覺得不妙,開始大力敲門。


    老於一把將他拉到一邊,一腳踢開房門,衝了進去。


    目之所及,診所內一片刺眼的白色,宛如一間靈堂。


    老於先是眯了一下眼,這才漸漸看清屋內的景象。


    屋內一片寂靜,靠門的一側是一個四開門藥櫥,裏麵擺滿了貼著漢文標簽的玻璃瓶,把頭的廣口玻璃罐裏浸泡一個死嬰,死嬰閉著眼,幼小的軀體因為浸泡過度而變得浮腫,看起來十分碩大。門對麵是個盥洗池,池前擺了張手術床,高君武正在**靜靜地躺著,似乎睡著了。


    老於鬆了口氣,低聲喚道:“高先生,高先生……”


    高君武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老於緩緩轉到床前,凝視著他,半天沒有說話。


    這時小王也跟了進來,見狀忙問道:“高先生沒事吧?彭大夫呢?”說著便走了過來。


    “等等,先別過來!”老於大聲阻止。


    太遲了,小王的臉色瞬間失去了血色,一聲驚叫,踉蹌後退,撞上了身後的藥櫥。藥櫥晃了晃,那個玻璃罐子掉了下來,“啪”地打了個粉碎。


    空氣中頓時彌漫起福爾馬林的刺鼻味道,讓人想起了醫院的停屍間。那個死嬰似乎因為受到了打攪而感到不快,張開了雙眼,冷冷地望著兩人。


    **,高君武雙眼高高凸起,舌頭伸出,已經死去多時了。


    老於來到高君武的屍體前,輕輕分開他的衣領。屍體的脖頸上,一道細細的紅色血痕清晰可見。


    “老於,這是……”小王有些吃驚地問道。


    “看到沒有?這不是繩索,應該是鋼絲一類的東西。”老於觀察了一會兒後,得出了結論,“是鋼絲,但不是一般的鋼絲。”他指著血痕邊緣處說,“看這些細小的紋路,那是纏在鋼絲上的銅線留下來的。”說著,他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勒死高處長的兇器是一根鋼琴弦……”


    鍾珊玟這一晚睡得並不踏實。昨天並不是她第一次殺人,可一次殺死兩人還是頭一次。說起來,自己的行動也有些冒險了。當時門外守著兩個特務,稍有不慎便會暴露。


    是什麽讓自己變得如此衝動?難道是昨天的那場雨?抑或是雨中的屍體和那幅黑邊兒眼鏡?


    刺耳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從**爬起來,抓起了電話,低聲問:“喂……”


    “顧老板嗎?今天你要的貨到了,一個小時後,咱們老地方見,不見不散啊!”對方說完便將電話撂了。


    鍾珊玟緩緩放下電話。她當然知道對方是什麽人。那是自己的聯絡員方鴻軍,代號“紅寶石”。和她一樣,同是曰本特高課在中國創立的上海地下支部的核心成員。在燕京支部遇大破壞時,他們倆便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如今,他們倆和其餘的幸存者一起組成了特別行動小組,專門負責同“金剛石”之間的聯係。


    方鴻軍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打來電話,肯定是上邊又有任務下達了。鍾珊玟飛快地穿好衣服,連早飯也顧不上吃,急匆匆地下了樓,叫了輛出租車,向大光明電影院趕去。


    大光明電影院在靜安寺派克路路口,歐陸式的建築風格優雅華貴,擁有1500個座位,號稱遠東第一電影院。鍾珊玟和方鴻軍之所以在電影院裏接頭,不僅是這裏人來人往,不會引人注意,更可以利用黑暗進行掩護。


    因為是上午,上座率並不高,影院裏隻有寥寥幾十個人。鍾珊玟一進劇場,便看到了坐在最後的方鴻軍。她並沒有上前打招唿,而是在後排靠左的地方找了位置獨自坐了下來。


    過了五分鍾,燈光漸暗,電影開始放映了。


    今天放映的影片是《女盜白蓮花》,一部典型的民國恩怨劇。素有“冰山美人”之稱的任玲玲表演不可謂不賣力,可鍾珊玟總覺得她的表演不如《花木蘭》一片中的那般大氣。


    看著影片恍惚的在眼前閃動,她覺得自己幾乎要睡著了。有時睜開眼,就看到母親的麵孔。她依舊穿著那件和服,滿身花香的味道。在屏幕上不斷閃爍著,似乎在和自己打招唿。


    光和影在眼前變幻著,她的瞳孔在黑暗中反映著這種微光。


    有一天自己的一生也會被人搬上屏幕嗎?她的心中突然湧起這樣一個奇怪的想法。這想法閃電似的突如其來,卻再也揮抹不去。就像打了鋼印,再用油墨印刷機狠狠印過了似的。


    應該不大可能吧?就算是真的成功了,可每天都有那麽多的人犧牲,怎麽也輪不到自己的事跡上屏幕。就算是父母也……她搖了搖頭。戰爭是永遠的主旋律,自己所處的,不過是背光下的慢板,永遠也無法引人注意,最多也就是被灌成唱片,扔到倉庫的角落中,直到掛滿蜘蛛網,被塵埃漸漸淹沒。


    正在胡思亂想,方鴻軍悄悄地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最近還好吧?”方鴻軍一如既往的問候詞。


    “還好,你呢?每天還在給張迪買香水?”張迪是方鴻軍的妻子,也是他們小組的成員,有一半曰本血統的華人。


    “不行嗎?規定中有不允許關心老婆這一條嗎?”


    “規定也沒有讓你把同事發展成老婆啊?”


    “近水樓台先得月。要說還是中國好嘛,空氣自由,不象曰本。我看你也挺好的,你就沒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滿腦子肮髒思想。”


    “你才是一肚皮小資本主義情調的布爾喬亞。”


    兩個人先是習慣姓地拌了一會兒嘴,才漸漸把話題轉到工作上。


    “昨晚的工作幹得漂亮,高君武背叛帝國,早就該殺,讓他多活了這麽久已經算他夠運氣了。”方鴻軍的聲音低若蚊蚋,離開半米便幾乎聽不見了,不過他知道聽清自己的聲音對鍾珊玟來說毫不困難。


    “我不明白,金剛石為什麽一定要殺高君武。某種程度上,這是有悖帝國在中國的工作方針和政策的。”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高君武手中掌握了‘黑曜石’的一些線索,如果不下手的話,‘黑曜石’就危險了。”


    鍾珊玟的嘴角微微翹了翹。“黑曜石”是打入中國政斧的最高情報員,身份不明。為了“黑曜石”的安全,這個險無論如何也是值得冒的。


    “上頭來信了?”


    “今天淩晨收到了電報。組織上要求你盡快聯係金剛石,查明華軍對曰本本土進攻的準確時機。”


    “金剛石連華軍是否已經決定進行對曰本本土的登陸作戰都還不清楚呢,怎麽查明?”


    “他也許還不清楚,不過既然華軍的總參謀部已經做出了決議,那就一定會有人知道具體曰期。上邊已得到可靠消息,一旦對曰本本土發動進攻,華軍很可能將偷襲東京灣。這一曰期不僅關係到太平洋戰爭的局勢,更是我方一枚重要的籌碼。”


    “籌碼?”


    “中國國會的議員們史對現任中國政斧的政策已經越來越不滿了,上邊認為,一旦由我方將這一消息提前透漏給中國有關方麵的話,將極大程度上削弱中國政斧的威信。這對鞏固曰本本土防禦,爭取德國援助蘇聯進攻中國和保持帝國在同盟中的國際地位都是有極大好處的。紅竹石已經下達了指示,這件事至關重要,一定要查清楚。”


    鍾珊玟當然知道“紅竹石”是誰,既然二號人物都這麽重視這件事,那自己也唯有盡力而為了,希望金剛石不會讓自己失望。


    “昨晚的行動影響很大,我怕會引起黑衫隊的報複,你迴去告訴青金石,這幾天要小心點兒,電台就不要開了。”


    “怎麽?手腳不夠幹淨?”


    “不是,我已經有意將線索引向了蘇聯方麵,估計中國人一定會對蘇聯的人進行報複。”


    “那最好不過。”方鴻軍冷笑。


    “我昨天無意中打聽到,豐升藥行的宋良玉和榮寶公司的榮義弘和似乎和中[***]方有接觸。如果是真的,那就是華軍打算大規模采購藥品了。你也在藥行工作,幫我打聽一下,看看其它的藥行和中[***]方有沒有接觸。”


    “知道了,有消息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


    “別打電話,千言不如一默。”


    “沒見過你這麽小心的。”


    “小心才能安心,看電影吧。”


    屏幕上,警察廳長派人將別人誤當做白蓮花抓了起來,正在興高采烈地和屬下慶功。這時,白蓮花卻突然出現了。看著屏幕上警察廳長氣急敗壞的樣子,影院中的觀眾一片哄笑。


    此時,在上海市警察廳,類似的一幕正在上演。


    “應該是蘇聯人幹的。”


    “如何能夠肯定是蘇聯人幹的?”


    “這還用問嗎?除了受過訓練的人,誰能用這麽利索的手法殺人?在蘇聯人的間諜學校裏,就專門教過怎麽用鋼絲勒死人。”


    “這個不一定吧,幫會,共布黨,德國人,蘇聯人,曰本人,意大利人,兇手可能來自任何一方,這樣的結論也未免下得太快了些吧。”


    “自從我們特工總部成立,除了蘇聯人和曰本人,還有哪個敢惹到我們頭上來?幫會那幫人現在都做了縮頭烏龜;共布黨?也就是搞搞運動喊喊口號,當年的鋤殲隊早就灰飛煙滅了;德國人都他娘的快和我們成一家人了……”


    “李主任,據我所知,德國人和蘇聯人在上海的特工裏,應該是沒有擅長使用冷兵器的吧?”


    “據我說知沒有。德國人和蘇聯人都推崇先進武器,訓練時著重各種小口徑武器和手槍射擊,雖然也有刀殺的課程,可那都是些偏重暗殺的技巧。冷兵器這種易學難精的東西,隻有江湖人才用得好。”


    “江湖人?江湖人也會對鋼琴感興趣嗎?”


    “你說的在現場的兩個人在哪裏?”


    “就在外邊。”


    “讓他們進來吧,我有些話想問問他們。”


    很快,老於和小王便進來了。他低著頭,雙手按在褲線上,一動不動。


    “誰最先發現高處長的屍體的?”


    “是我。長官。”老於答道。


    “你有去追兇手嗎?”


    “沒有,長官。”


    “為什麽?”


    “從屍體的溫度上判斷,兇手已經逃走超過半小時了,追之無益。在那種情況下,保護好現場才是最重要的。”


    “很好,你見到了兇手嗎?”


    “沒有,長官,兇手開門時,我在車裏。”


    “這麽說來,和兇手說過話的人隻有你了。”


    小王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是的,長官!”


    “那你看清兇手的容貌了嗎?”


    “他戴了口罩,我……我沒看清。”


    “戴了口罩……那他是否還戴了眼鏡呢?”


    “這個……好像沒有……”


    “嗯?”


    “沒有,沒有戴!長官!”


    “既然沒有戴眼鏡,那你向我描述一下他的眼睛吧。”


    小王汗如雨下,吭哧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想問問你們,以你們倆的個人推測,這次兇案真的是蘇聯人做的嗎?”


    “我不敢肯定。”老於說道。


    “噢,為什麽這麽說?”


    “從手法上看,很像是蘇聯的人做的案,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現場沒有蘇聯人的味道,太君。”


    “味道?”


    “是的,長官,蘇聯人特有的味道。”


    “有趣……”


    “無論如何,史隊長,這件事要盡快落實才行。他們的血不能白流……”


    “是。”


    “不管是不是,這筆賬如今都隻能算在蘇聯人頭上了。如今我們的人死了,要是沒有盡快做出反應,那輿論界會怎麽看?”


    “昨天抓迴來的那個招了嗎?”


    “已經招了,他供出了他在上海站的直屬上司,還有這個……”


    “這倒是意外的收獲……”


    “什麽東西?”


    “蘇聯人在上海秘密電台的頻道……”


    從電影院出來,鍾珊玟一個人來到斜橋弄口的麗華酒家,徑自上了二樓,點了道小菜,一壺黃酒,對著窗口一個人自斟自飲。


    樓下斜對個約10米處,就是彭大夫診所的正門。門口兩個便衣特務一邊頂著北風來迴閑逛,一邊不住地嗬氣跺腳。


    鍾珊玟到這裏吃飯,就是想順便看看中國人的反應。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對方很沉得住氣,看來還是有些小看黑衫隊這幫人了。鍾珊玟皺了皺眉,原本美味的菜肴似乎變得淡而無味了。


    高君武掌握了“黑曜石”的線索,不知道他有沒有向中國人吐露?應該是沒有,否則“黑曜石”就危險了。在沒有確實證據的情況下,像高君武這種投敵的特務輕易是不敢隨便攀咬的。中國人究竟掌握了哪些線索?


    自己得盡快聯絡“金剛石”了,如果華軍真的打算在不久對曰本本土實施登陸作戰。那他們勢必會急於結束同蘇聯的戰爭,不排除中國人和德國人談判的可能姓,如果中德達成秘密協議,中國的攻擊對象也會重新從蘇聯變成曰本。


    想到這裏,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結賬,向店外走去。


    剛一出店門,她便發現不對,自己似乎被盯上了。不過她沒有急於迴頭觀察,而是不緊不慢地在街頭閑逛,路過彭大夫診所時還特意好奇地向那兩個特務看了兩眼。


    身後的人仍像影子一樣,綴在後麵不放。


    自己太過大意了,不過敵人肯定也隻是懷疑而已。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打消這種懷疑。


    街頭上行人川流不息,路邊的百貨大樓上,十幾麵大減價的幌子在風中唿啦啦飄擺著,白底黑字,醒目得像愛國標語。過了一個十字路口後,鍾珊玟徑自轉身進了一條小巷。


    鍾珊玟一邊不緊不慢地走著,一邊抬頭看著路燈,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過客沒什麽兩樣。身後那人似乎有意暴露自己,腳步聲很重不說,跟的也越發緊了。


    鍾珊玟始終沒迴頭,這時她看到對麵走過來有兩個跟班陪著的公子哥兒時,眼睛一亮,低著頭便撞了上去。


    公子哥險些被撞倒,正要發作,當他看清了麵前是一個漂亮的女子時,臉上的怒氣消失了。


    “嗬嗬,這位小姐是去哪裏啊?這麽著急,也不看著點兒道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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