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外,易楓再敬了葉清川和林浩文一杯酒。


    因為兩人的計劃,葉清川不得不離啟籌謀,而今日便是離啟之日。


    飲盡杯中酒,易楓沒有折柳、沒有吟詩,甚至並未開口說過一字。


    而葉清川卻已經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誠意:迴來,便拜丞相。


    即使不說,眼神中所透露的意思已經明了。


    葉清川卻是覺得好笑,且不論他前身為楚國王上,就再之前他也是靖國右相,又豈會貪如今這一王國的一官半職。


    人或許真的是賤,放著帝國的丞相不當,放著王國王上不當,最後卻要跑來做另一王國的下手。兜兜轉轉,越活越迴去,處處透露著一字:賤。


    但官職對他而來其實無所謂,不然他也就不會來啟國,葉清輝也就不會離開他。


    想到葉清輝,葉清川不由望了身邊林浩文一眼。


    他是易楓派來保護自己的,但也有可能是被派來監視自己的。監視和保護這個界限太過模糊,或許再糊塗一點便也就分不清。


    葉清川想伸手將界限劃清,猶豫片刻後終還是放棄了想法。


    即使是故人用的更為趁手,他也不能將這情緒當於易楓麵表現出來。


    或許是懷舊了,心生的煩躁讓他不想再多呆,對易楓拱手結束這場不像送別的餞別。


    葉清川沒有停留,表麵上的意思後便轉身離去。而隨行的林浩文與易楓對視一眼後也隨之而去。


    兩人便這般一前一後的離了長亭。


    “他今天有點古怪。”姚老頭望著葉清川離去的背影,十分肯定的下了結論。


    易楓點點頭,“知道。”


    就飲酒之時,他便發現了葉清川的奇怪。


    茫然、惆悵,甚至還有隱藏極深的恐懼,易楓都一一察覺。


    他能猜透葉清川的內心,對前路的茫然,對己身的惆悵,還有,對他的恐懼。


    這並不怪葉清川瞎想,畢竟此行的手段不夠光彩,葉清川怕成為下一次的人也是正常心理。


    不過,結局是欣慰的。


    一個能舍棄君位而效力他人的人沒人能小看他的決心,包括易楓也不例外。


    葉清川心底的怨恨遠遠大於了他自身的需求,最後毅然踏上路程便是最滿意的結果。


    至少,易楓對這份結果很是滿意。


    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消失之時,易楓終於轉身對身邊的姚老頭道:“迴了。”


    迴啟宮,遠遠便見伊人等候。


    易楓舍去了剛才那副勾心鬥角的奸邪,換上了一副較為標椎的笑容。


    裝得很像,或者說剛剛裝得很像。


    分不清了,在各種表情的多次轉變下,易楓已經分不清他的真正的情感是哪個。或者人生若戲,習得人話鬼話,認得場內場外,每個人都帶了副臉譜。


    活著,真是悲哀。


    走到穆菀青身邊,見她那被凍得通紅的小臉,易楓毫不猶豫地推翻了剛剛的想法。


    活著,其實挺好。


    將身上裘衣解下披在穆菀青身上,易楓握著她的小手道:“走吧。”


    穆菀青紅著臉輕輕點頭,卻不知是凍的還是羞的。


    兩人便


    這般相擁入了啟宮。


    姚老頭很識趣的落了他們一段距離,感歎道:“年輕真好。”


    又覺得天有些冷,便是習慣性的拿出酒葫蘆飲了一口。


    “你年輕時可不及他萬一。”


    “咳咳咳,三,三娘?”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姚老頭連連咳嗽,卻是可惜了剛剛入口的好酒。


    不過,此時已經不是痛惜酒水的時候。


    姚老頭十分果斷的藏好酒葫蘆後訕笑道:“你走路怎麽沒聲?”


    三娘走路卻是沒聲,因為她走路從來都是用飄的。


    如風輕輕飄過,過雪無痕,姚老頭能聽到聲音才奇怪。


    但就姚老頭這番轉移話題的托詞入了三娘耳裏卻是大大變了味。


    三娘不鹹不淡道:“你嫌棄我了?”


    她的臉依舊是那般朦朧,讓人看不清她的麵容。


    但姚老頭敢以他的酒葫蘆為保證,三娘是真的生氣了。


    經過多年磨礪已經成為本能的姚老頭馬上補救道:“哪能啊!要嫌棄也是你嫌棄我,我個半死不活的糟老頭哪有資本嫌棄。”


    “你也知你半死不活!”


    姚老頭驚訝,隻歎防不勝防。


    三娘卻是抓著姚老頭的小辮不放,“你身上的死氣已經爆發,應該盡快壓製才是,怎麽能一直窩在這個小國家呢?”


    姚老頭沉默,三娘卻並不準備放過他,繼續說道:“你已經對那小子仁至義盡,沒必要將命也搭進去。而且還有陶潛那小子,他完全可以……”


    三娘還未說完,姚老頭便打斷了她。


    “早就沒命了,又何來的搭命之說。”


    沉默,一片沉默。若雪落地時有聲音,那可能是唯一的喧囂。


    兩人就這麽站著,任由雪花飛舞、飄落。


    終於,姚老頭受不了這份死寂,開口道:“下雪了。”


    他忘了雪是何時落下,或是他說話之前,亦或是他說話以後。總之,在兩人沉默之時,雪確實下了。


    “下雪與你我何幹?”三娘的聲音很是冷漠,不帶半點感情。


    雪繼續落,但未有一片雪花落在他們身上。兩人便像是被世界隔絕一般,處處透露著與世界的格格不入。


    三娘說的對,下雪了與他們何幹。


    世界已經吝嗇到連寒冷都不給予,他們又何苦哀求。


    姚老頭似不信邪,堅持道:“至少雪花很美。”


    隻是他伸手時,雪並沒有落到他的手上。


    雪便如有了靈性一般主動避讓姚老頭,實在避不過的即使化為水,化為氣也不落入他的手中。


    姚老頭愣了愣,終還是歎息著將手縮了迴去。


    三娘看著垂頭的姚老頭,心底不由一酸,“姚正,走吧。這個世界早已拋棄了我們,我們也不必再理會這個世界。”


    “去哪?”


    三娘道:“尋九鼎,尋你丟失的那縷魂。”


    “魂?”姚老頭苦笑一聲,“已死之人哪還有魂。”


    三娘默然,姚老頭說的便是事實。隻是她還乞求著虛無縹緲的期望罷了。


    “殿下。”姚老頭抬頭望著三娘道:“既然你喚我姚正,我便再


    叫你一次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啟國的這位小子,我不得不幫。”


    姚老頭還是如以前那般堅決。


    至始至終,三娘都不喜易楓此人。開始之時,她以為姚老頭在一段時間的報恩後便會隨她離去,但姚老頭卻是越陷越深,如今更是連身上的死氣都再抑製不住。


    這是三娘絕對不允許的。


    所以她開口道:“至少,你要隨我前去抑製身上的死氣。”這是她最後的讓步。


    姚老頭道:“現在?”


    三娘點點頭,直接給出了最後的選擇,“或者現在走,之後再迴來;或者我死鼎毀,你活著繼續輔助那小子。”


    姚老頭看著眼前朦朧的佳人,歎了口氣,“我去告別。”


    ……


    奉天殿內,易楓驚訝地望著姚老頭,卻是沒從他的告別之中緩過來。


    其實姚老頭也是心事重重,但三娘已經逼他到了絕境,他卻是不得不走。


    見易楓愣神,姚老頭隻得再重複一遍道:“王上,我不得不出行一段時間,望王上保重。”


    “嗯。”


    沒有挽留,沒有多言。短暫的愣神之後,易楓便也恢複過來,僅以一個“嗯”迴應了姚老頭。


    說實話此時此刻他是萬萬不想放姚老頭走,但是姚老頭要走他能如何。


    姚老頭也看出了易楓的顧慮,寬慰道:“王上放心,我定會迴來。”


    “嗯。”


    還是一聲“嗯”,易楓再沒多話。


    姚老頭知道此時易楓心情糟糕,再說了幾句後便也離去。


    “混賬!”


    待姚老頭離去,暴怒下的易楓再掩蓋不住心中的怒火,將玉台上的一切一掃而空。


    如今正是他派遣葉清川行動之時,正是他需要人才之時,但就他需要人才之時,姚老頭卻率先離他而去。這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實話實說就在剛剛,他心底已經萌生了用蠱蟲控製姚老頭的想法,但這想法很快便被他遏製。他明白蠱蟲對姚老頭的效果微乎其微,姚老頭中蠱隻是為了讓他父親放心,讓他放心,僅此而已。


    如果他強行使用蠱蟲還失敗了,便真的再沒迴旋餘地。


    發泄一番後,易楓重新坐迴了龍椅之上。


    如今已到關鍵之時,他必須冷靜。或許姚老頭離去對他的計劃造成很大影響,但他必須承受這份影響。


    不知是慶幸還是可悲,複仇占據了他心底的絕大部分區域,所以冷靜下來的他對結局便也看淡。


    對他而言,大不了就是命一條。


    一番發泄,累了也倦了。


    迷迷糊糊間易楓似乎入了夢鄉,他夢到了很多,很雜。到最後卻是將曾經的一切又重走了一遍,似乎一切都很清晰,路是父親鋪好的,逼他上路的是各方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以姚老頭和陶老板為最。


    到頭來有因必有果,一切的結果都是之前的因所促就。


    易楓不信佛,但他信了因果。


    “王上!”


    忽有一急促的聲音傳入,打碎了易楓的夢。


    “王上,林浩宇將軍來信,溟國正攻夾縫之地。”


    因果,這便是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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