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蘭學院是小班教學製,每個班二十個人,大部分課程都是上小課,由老師主導。而類似公共課之類的大課,則是不限專業、不限年級,都可以去聽。


    這樣的小班製,使老師能關注到每一個學生,也能根據實際情況不斷調整教學進度。


    “可是你會發現,每次開學,沒幾個班的人數是湊足二十的!有的缺一個兩個,有的慘烈,直接折損一半!”


    夏知揚語氣誇張地感歎,“圖蘭的老師都是魔鬼!每學期入學的學生多吧?寬鬆吧?我這種分數差一點,交錢也進來了,還有祈言你這種中途轉過來的,交錢也進來了。可是你數數每年的畢業生,有時候三分之一的人都畢不了業!”


    祈言:“那被開除的人呢?”


    “會被勒托或者中央區別的學校吸收,隻不過進了圖蘭,誰想再出去?”夏知揚帶著祈言往教學樓的方向走,“不過這樣也挺好的,真正能從圖蘭畢業的,必然都有幾分真才實學。就是淘汰機製太殘酷,好多人都接受不了而已。”


    他走著走著,想起來,“對了祈言,你被分在哪個班?”


    祈言看過個人終端上收到的信息:“人工智能專業,二年級,137班。”


    “137?”夏知揚尾音揚得高高的,隨即,娃娃臉上展開燦爛的笑容,“跟我還有陳銘軒一個班!”


    他激動地想伸手去拍祈言的肩膀,想起祈言似乎不喜歡跟人有身體接觸,動作做到一半又收了迴來,隻高興道:“上學期期末,我們班折損了四個人,你補進來,好歹有十七個人了!”


    祈言點點頭:“嗯。”


    陸封寒安靜跟在祈言身側,一直在聽兩個人的對話,視線最後又落到了他的雇主身上。


    能看得出,祈言性格天然比較冷淡,情緒波動不強,而且成長的環境裏,似乎很少和同齡人接觸,導致他在跟夏知揚以及陳銘軒相處時,總顯得有些遲鈍和笨拙。


    夏知揚大大咧咧,不在意這些細節,陳銘軒要敏銳許多,不管說話還是打遊戲,都會有意無意地照顧祈言。


    陸封寒在心裏評價了一番,覺得這兩個人……勉強及格線以內吧。


    教室在十一樓,祈言到時,裏麵還沒人,全息投影儀開著,藍光微微閃爍。


    陸封寒認了出來:“你們圖蘭,每間教室都配了全息投影儀?”


    夏知揚自豪:“那當然!有的教授根本不在勒托,甚至不在中央區。有的教授又動不動就出遠門,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都在開普勒大區和梅西耶大區的偏遠星球遊蕩。人不在,課不能不上吧,所以,喏,”他指指,“隻能靠全息投影。”


    陸封寒大致算了算圖蘭學院一共有多少間教室,再算了算每台儀器的價格——


    嘶,果然聯盟最強敗家子!


    又忍不住朝第一軍校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想,一條河劃分貧富,所言不虛。


    夏知揚盯著陸封寒看了幾秒,反應過來:“不對,你怎麽還在這裏?非學生和教職員工,不能留在圖蘭的。”


    祈言正在觀察教室的布置,聞言迴答:“我提交了申請,校長同意陸封寒在校內跟著我,保護我的安全。”


    “這也行?”夏知揚震驚,馬上又想到,“那要是我有一天被開除了,是不是可以當你的保鏢,重新迴圖蘭蹭課?”


    陸封寒抱臂,抬抬下巴,極為囂張:“就憑你?”


    夏知揚感覺自己遭到了鄙視!可是對上陸封寒的視線,總沒來由地發怵,隻好轉移話題:“不過帶保鏢上學,以前好像沒有出現過。”


    祈言從個人終端裏找出校規,投影在空氣裏:“校規第十一章第九十八條,學生生命安全遭受嚴重威脅等特殊情況下,可以在校區內配備安保人員。”


    夏知揚看完,心想,難道是祈家的仇人要對祈言這個繼承人動手,或者,祈言防的,是那個後媽江雲月?


    唔,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時,教室門被推開,一個穿黑色上衣的男生拿著一塊便攜式記錄板走進來,看見夏知揚,譏笑:“還以為這學期不會見到你了。”


    言下之意是,你竟然沒被開除。


    聽見洛朗這句陰陽怪氣的話,夏知揚立刻翻了個白眼:“沒想到一個假期過去了,有些人依然學不會說人話。”


    洛朗沒再看夏知揚,而是將視線轉到了祈言身上,輕蔑:“你就是那個,靠家裏捐了一棟樓,才成功轉進圖蘭的插班生?”


    他將記錄板放在桌麵,發出清脆的“嗑”聲,“那,千萬不要這學期還沒結束,就因為成績太差被開除了。”


    知道祈言不太善言辭,夏知揚迅速反擊:“總比有些人家裏,一層樓都捐不出來得好!”


    洛朗哼笑,轉身去了自己的座位。


    “你別生氣,這人叫洛朗,仗著自己成績好,天天陰陽怪氣。”夏知揚壓低聲音,“不過,你家裏真的給圖蘭捐了一棟樓?他從哪裏知道的,還這麽篤定!重點是,我都不知道!”


    祈言搖頭,解釋:“沒有。”


    夏知揚捶捶掌心:“我知道了,沒捐一棟樓!”


    祈言正想點頭,就聽夏知揚繼續道:“捐了兩棟!”


    祈言決定沉默。


    開學第一天不會開始正式的課程。上課時間到了之後,全息投影儀藍色的光線變深,隨後,一個“人”出現在講台上,除了影像的邊緣顏色稍淡外,和看真人的視覺效果區別不大。


    主講教授姓傅,六十歲,有種獨特的溫和氣質,說話不疾不徐。他先對祈言的到來表示歡迎,之後就開始講解九月的教學計劃,並列出了需要閱讀的文獻目錄和要進行的實驗。


    清單非常長,教室裏已經有人在低聲哀歎了。


    “雖然是開學第一天,但時間緊迫,不能浪費。我會將一個數據包發到你們每個人的個人終端裏,這些數據都是無目的收集的原始數據,你們在進行完數據挖掘後,把最終結果提交給我。截止……明天這個時間吧。”


    教室裏一片哀嚎,夏知揚猛地把頭磕到桌麵,又迅速坐直,捂著額頭,齜牙咧嘴,“教授,開學第一天就要通宵了嗎?時間能不能寬限一點?”


    傅教授很喜歡看學生們遭到重大打擊、唉聲歎氣的模樣,他笑道:“如果你能寫出更優的處理模型,比如把上學期學過的rn3模型升升級,那今天晚上就不用熬夜了。”


    夏知揚悲憤:重點是,我要能寫啊!


    祈言打開個人終端,看了看數據包,確實很大,解開壓縮就花了快二十秒。


    這時,他聽見傅教授點了他的名:“祈言,能完成嗎?”


    祈言關上數據包的顯示界麵,迴答:“沒有問題。”


    教室裏,有人很小聲地嘲了句:“打腫臉充胖子。”


    祈言轉頭,發現是那個叫洛朗的人。對方見他看過來,還慢悠悠地朝他笑了一下。


    絕對稱不上善意。


    祈言不在意,收迴了視線。


    班裏其他人正抓緊時間詢問傅教授關於rn3模型升級的問題,祈言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逐漸開始發呆。


    係成蝴蝶結的鞋帶隨著他腳的動作一點一點。


    隔了幾分鍾,祈言朝陸封寒靠了靠,低聲問:“今天來學校的路上,你是不是問了我,早餐有沒有吃飽?”


    陸封寒正在想事情,聽祈言問,他迴想後搖頭:“我沒有問。你早餐吃了三片麵包,按照你的一貫食量,不會餓。”


    所以又是自己虛構的記憶。


    “這樣啊。”祈言重新坐好,繼續發呆,同時在腦子裏分辨哪些記憶是真實的,哪些是他自己虛構的。


    陸封寒卻不由將祈言剛剛的問題迴想了一遍。


    這已經不是祈言第一次問他類似的問題了。


    自從祈言開始吃藥後,時不時地就會問他一些問題。


    有的是發生過的,有的沒有發生過。陸封寒心誌堅定,極少動搖,倒不會因為祈言的詢問,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


    他隻是在想,祈言到底是處於某種目的故意詢問,還是,祈言根本分不清自己問出的這些內容裏,哪些是真實發生的,哪些是假的?


    陸封寒偏過頭,就看見祈言正在發呆,手隨意搭在桌麵上,骨節勻稱,白得像霜,跟桌麵對比起來,十分顯眼,總讓人不自覺地將視線落在上麵。


    陸封寒下意識撚撚手指:希望是他多想了。


    課程結束後,祈言準備迴家,夏知揚連忙把人叫住:“祈言,等等!”


    陳銘軒前一天晚上打遊戲打得太晚,踩著時間進教室,現在也掛著黑眼圈,一臉萎靡地站在一邊。


    祈言停下:“你叫我嗎?”


    夏知揚擔心祈言才來圖蘭不知道:“你看了傅教授發來的數據包沒?量非常大,如果用rn3模型挖數據,一般的設備帶不動,必須用機房裏的大型光計算機才行,那玩意兒超貴,但挖數據特別好用!”


    他又歎氣,“還不知道能不能給這個模型成功升級,否則,今晚就要在機房裏泡通宵了。”


    “好,我知道了。”祈言想了想,“你有哪裏不懂的,可以問——”


    “我”字還沒說出來,就被夏知揚打斷。


    “你之前沒接觸過這個模型,我把我之前的筆記發給你,你抓緊時間看看。如果看不懂,就翻翻一年級的書。要是實在完不成,傅教授肯定也不會怪你的,畢竟你缺了之前整整一年的課。”


    祈言隻能迴答:“謝謝你。”


    “不客氣!大家都是朋友嘛!”夏知揚還有點不還意思,抓了抓後腦勺。


    而走近的洛朗聽見兩人的對話,拎著便攜記錄板,目不斜視:“不好意思,擋路了,讓讓。”


    祈言原本想直接迴家,想起上次在祈家的慶祝宴裏,卡羅琳校長提過,圖書館裏有一間專門存放校長收藏的紙質書的藏書室,他找校長拿到密碼,先去了圖書館。


    陸封寒問祈言:“你不去機房,用光計算機挖數據?”


    這種時候,他又下意識地進行對比。


    聽夏知揚的語氣,圖蘭機房裏的大型光計算機肯定不止一台,應該是很多台,且開放給學生使用。


    而河對麵的第一軍校——


    不說也罷。


    祈言迴答他的問題:“我不用去機房,家裏有。”


    陸封寒難得沒反應過來:“有什麽?”


    “光計算機,”祈言說得更加詳細,“家裏那台,就是光計算機,所以我可以迴家挖數據。”


    陸封寒:“……哦,這樣。”


    祈言用密碼打開了藏書室的門。


    陸封寒對紙質書沒什麽興趣,在他看來,紙質書這種水一澆火一燒就沒了的固定載體,太過脆弱了,實用性極低。


    就像這間藏書室,開門進來,是一個空置的小隔間——據說最初的設計,是為了防火防爆。再往裏推開一道門,才是一排排書架。


    所以,祈言在裏麵看書,他沒跟著進去,隔著一層透明玻璃牆,等在隔間裏。


    個人終端震了震,文森特發來了通訊請求。


    陸封寒見祈言低頭翻書翻得認真,便背靠著牆,點下連接,順便開了“個人模式”,這樣,通訊另一方的聲音隻有他能聽見。


    與此同時,“咚——”


    圖蘭學院正中央的鍾樓整點報時。


    文森特要說出口的話一轉:“指揮,你在圖蘭學院?”


    “嗯,在他們圖書館。”陸封寒站姿懶散,時不時透過玻璃牆,看看祈言在幹什麽。


    “圖書館?他們學校門口的警報係統沒因為你是河對麵的,把你直接扔出去?”


    “滾,我光明正大進來的。”陸封寒簡短把祈言提交的申請說了。


    沒想到文森特格外興奮:“陸指揮,作為第一軍校榮譽畢業生,你竟然成功打入了敵方內部!你在第一軍校的校史上,必然彪炳千秋!”


    陸封寒撩撩眼皮,沒接他的話:“有事快說,廢話太多了。”


    文森特語氣嚴肅起來:“指揮,你上次讓我查,兩年前將懷斯·威爾調來遠征軍的人是誰,有結果了。”


    陸封寒垂眼:“死了?”


    “你怎麽知道?”文森特一驚,又繼續道,“這個懷斯是梅西耶大區的人,父母在他16歲的時候,因為遇到航道事故死亡。”


    陸封寒簡短吩咐:“說說。”


    “梅西耶大區有些比較偏遠的航道,維護可能不太到位。你知道,之前科技大毀滅引起的無數行星爆炸,留下了亂七八糟各種隱患。他爸媽出遠門,搭民用星艦,就正好遇上粒子流風暴,航道被破壞得厲害,整艘星艦都炸了,活下來的人沒幾個。這件事的影響很大,當時《勒托日報》,連著一星期的頭版頭條都是這個。”


    陸封寒聽完:“繼續。”


    “後來,他考取了勒托的軍校,按著流程進了軍方。他的上級叫迪森,是個中校,一直很提拔懷斯。等迪森被調到了前線,懷斯自然跟著長官一起進了遠征軍。前線容易積累軍功,懷斯的軍銜漲得比一般士兵更快,現在已經是中校了。差不多三個月前,迪森因為傷病,打報告調迴勒托養老,不過剛迴勒托兩個月,就因為懸浮車事故,死了。”


    “懸浮車事故?”


    “對,官方通報是懸浮車全自動操作係統出了故障。不過我推測,更大可能是係統被入侵。有人要他死,肯定活不下來。”


    文森特感慨,“現在不給懸浮車開全自動操作的人少之又少,通過入侵操作係統,偽造意外來殺人,多輕鬆。”


    陸封寒目光落向正在書架上找書的祈言——這個人,就是那“少之又少”中的一員,開車從來都要求手動。


    “迪森這條線,你可以停手了。既然人死了,肯定痕跡也全被清幹淨了。”陸封寒思索幾秒,“這幾天你不要再動,以免被有心人注意到。”


    “是,”文森特習慣性地應了一聲,又想起,“對了,我順手,真的隻是順手,查了查祈言。”


    “祈言?”陸封寒的語氣有幾分危險。


    文森特好歹當了陸封寒三年的副官,對上司的語氣揣摩地一清二楚,一聽,立刻就知道陸封寒有些不悅了,連忙道:“真的隻是順手!我真沒別的意思!不過,結果查出來,有點……奇怪。”


    不等陸封寒開口,文森特就飛快地繼續道:“祈言的資料非常好查,他三歲離開勒托,被送到了梅西耶大區一個十分偏僻的星球,和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然後就是按部就班上學、考試。


    他的資料裏,所有成績單、醫療記錄、購買記錄、娛樂活動的消費記錄,大大小小,全部都有,十分詳細。同樣,包括他外公和外婆的資料,也是一樣。”


    陸封寒眸光微動。


    “指揮,你也看出來了吧?這種故意讓一個人的資料變得毫不顯眼、寫得詳詳細細的操作,軍方一直沒少做過。”


    文森特有些嚴肅,“況且,從資料來看,祈言的外公外婆,這兩個人到底存不存在,還說不準。假如,祈言不是接受外公外婆的照顧,那這之前十幾年,是誰在照顧他?又到底,祈言是住在梅西耶大區,還是一直住在別的地方?”


    “還有——”


    “不用再查了。”陸封寒打斷文森特的話,手習慣性地去摸口袋,沒摸到煙。


    文森特還想說什麽,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收了迴來。


    他想起,以前在南十字大區前線,有一次出緊急任務,他被人懷疑泄露軍方機密。


    這種情況下,在場職銜最高的人,擁有執行就地槍決的權力。而當時職銜最高、且判定他泄密的人,剛從勒托調來前線,和陸封寒不怎麽對付。


    他跪在地上,雙手被銬在背後,以為自己要死了。


    沒想到,陸封寒撥來視頻通訊。


    影像被宇宙電磁波幹擾,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清楚地看見,陸封寒的軍服有些皺,單手拄著黑色金屬槍管,勾著唇角,眼神卻極冷。


    他一字一句:“我手下的人,命就是我的。就算槍決,也是我親自動手。否則,誰敢殺他,我殺誰。”


    所以許多人才會說,陸封寒就是一個標準的叢林動物,地盤意識極重,還極為護短。


    而祈言,明顯已經被他放在了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他護著的人,就是他的。


    任何人都沒有置喙的餘地。


    過於自負,又令人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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