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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從公交車上下來王桂芝還帶著笑,可想到迴家要麵對宋樹禮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就提心吊膽的,他們剛結婚跟著公婆一起生活,錢都攥在婆婆手裏,況且婆婆也沒有賀梅香開明和氣,她迴家該怎麽哄宋樹禮?


    “小敏,我害怕,你說我迴家宋樹禮會不會打我?”王桂芝抓著楊敏快走兩步說話,不敢叫宋柏恆聽見,卻又讓他隱約猜到她的柔弱苦楚。


    楊敏皺眉:“你們剛結婚,好好哄哄他就行了,樹禮脾氣挺好的,應該不會打人。”


    王桂芝楞了一下,心底泛起怒氣,楊敏怎麽知道宋樹禮脾氣好?她還真是什麽男人都關注著!可嘴上說的話還得保持從前的脾氣: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要是他打你,你……你就叫人。”楊敏對此也束手無策,在娘家時,親爹楊大膽也會打後娘,後娘都生受著,若是王桂芝被打她過去勸勸興許有用吧,兩人交情不錯,她挺同情王桂芝的遭遇的。


    王桂芝點點頭,心裏卻在冷笑,如果兩人打架鬧出去,婆婆肯定會找她算賬,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可楊敏卻故意讓她宣揚,一定是想看笑話,她怎麽能讓宋柏恆看到她狼狽的一麵呢。


    “小敏,這迴是宋月明故意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你以後一定不要和她多接觸,她肯定不想看你好過,藏著壞呢。”


    “這……我知道,現在咱們都結婚了,應該不會的,你快迴家去吧。”


    王桂芝不敢多說,婆婆已經在家門口站著了,她隻得加快腳步往家走,落在後頭的楊敏稍微等了等宋柏恆,一起迴家去。


    將一遝照片交給賀梅香,賀梅香仔仔細細的每一張都看一遍,最後滿意的點點頭:“拍的還行。”


    她倒真看不出宋月明有這樣的本事。


    楊敏抱著兒子去喂奶,順便側耳聽著對麵的宋樹禮家的動靜,等了半小時都沒見什麽動靜,笑了笑放下心來,人家剛結婚的小夫妻不是一兩句就能挑撥的,是她多心了。


    對麵宋樹禮家


    王桂芝縮在床上捂著臉,耳朵嗡嗡響,她剛到家被婆婆瞪了好幾眼,迴到房裏就被宋樹禮照臉唿了兩巴掌,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這個男人真是心狠!半點不如宋柏恆!


    可,她剛結婚,日子還要過下去,總不能被打迴娘家去,她娘肯定不願意讓她迴去的,隻能淚眼汪汪的抓住宋樹禮低聲央求:“樹禮,你幹啥打我啊,你就聽宋月明說了一句話就打我,這是為啥?”


    “哼,人家就說一句話不假,可我這倆眼也不是用來出氣的,你幹過啥以為我不知道?你都跟我結婚了,還想著宋柏恆,你咋不嫁給他去?”


    “樹禮,你冤枉我!我是你媳婦兒,咋會想著人家,我就是想看看楊敏的照片好看不好看!”


    “那你以前咋光問我宋柏恆的事兒?”


    “是宋月明叫我問的,她喜歡宋柏恆經常來她家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天天巴結她,給她的問這些事兒,我也不想問啊。”


    宋樹禮狐疑的看她一眼,猛然想起來還有這茬,以前宋月明經常來跟賀梅香說話,難道真是他冤枉人了?


    “我真沒有二心,樹禮,咱倆剛結婚,我對你啥樣兒你不知道嗎?”


    王桂芝含情帶怯的,夏天的衣裳單薄,她衣衫不整的,很容易看出身段,宋樹禮食髓知味,想到妙處態度變軟,心道就算王桂芝有二心也不敢做什麽,於是收斂怒容,指著她鼻尖說:“你要是再讓我發現,我肯定好好收拾你,打死你!”


    “樹禮,人家都說日久見人心,我是啥樣兒人你慢慢就知道了!”


    這是宋樹禮喜歡王桂芝的另一點,說話文氣,就像從前呆在村裏的城裏知青。


    宋樹禮沒答應也沒否定,收拾收拾衣裳出去了,留下王桂芝倒在床上,摸著火辣辣的臉頰暗自垂淚,早晚有一天她要比這兩個人過得都好,宋月明對她不客氣,那她也對宋月明不客氣。


    她倒想看看,要是宋月明的丈夫知道宋月明曾經喜歡宋柏恆該是什麽態度,也該讓宋月明嚐嚐被人打的滋味兒,憑什麽宋月明能輕輕鬆鬆成為城裏人啊,沒有娘家護著,宋月明就算被打了也得受著!


    ……


    衛雲開下班迴來就發現宋月明不大高興,順口問一句:“怎麽了?”


    宋月明搖著蒲扇,吃他帶迴來的冰棒,奶香味十足,那點子鬱悶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對上他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出來了。


    “我當初真怕那兩人打起來傷者我,男人都會打媳婦兒嗎?”


    “……分人吧。”


    也對。


    但事實上夫妻不吵架打架的是少數,時人大多相親結婚,婚前根本沒見過幾麵,互相不了解,一不如意打架吵架的比比皆是,就像隔壁胡大娘家,大兒媳和大兒子前天吵了一架,把周圍幾家鄰居都給招來了。


    衛雲開看她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麽,走過去捏捏她鼻尖:“以後要是有什麽事兒就讓人去叫我,我跟胡大娘說過幫忙照顧著你。”


    “行。”宋月明倒是想裝一部固定電話,但價格太貴,把家底掏了才能裝一部,根本不值當,再說農機站裏也沒電話,裝了打給誰去?


    “對了,馬上就是八月十五,你要給誰送什麽不?咱們得提前去買了。”逢年過節是最不好買東西的時候,有票沒貨,宋月明想提前準備。


    衛雲開想了下:“站裏兩個領導家去一趟就行,別的沒什麽,你把要預備的禮寫個單子,我抽空去買,你別跑了。”


    他們在城裏沒什麽親故,需要走動的也少,就算是魏家,從魏老太出院迴家他們就沒迴去看過,打算八月十五迴去一趟就行。


    宋月明答應一聲,過節最主要的無非是娘家婆家,娘家人要給送燒雞,這東西可以自己做,順帶著就給把魏家的給做出來了,要買的就是月餅、罐頭、肉魚之類的。


    隨著單子一起的還有三十塊錢。


    “用不了這麽多吧?二十就行。”


    宋月明奇怪的看他一眼:“你還嫌錢多?”


    衛雲開拿走二十塊,坦然無畏道:“不夠再跟你要唄,我手裏還有錢。”


    他甚至還反問:“小江經常說錢不夠用,他愛人管錢管的緊,你就這麽放心我?”


    “你不賭不嫖不抽煙,我管你幹嘛?”


    “……你對我還真是放心。”


    宋月明掐著小腰蠻橫道:“我這叫相信你的人品,不要辜負組織的信任。”


    “得令!”


    吃過飯,宋月明習慣性摸摸小腹,現在已經有點弧度了,黃梔子說她可能是比較顯懷的那一種,身子比較笨,她開始發愁冬天該怎麽穿衣服才好。


    衛雲開也湊過來輕輕摸一把,心內感覺很複雜,從茫然的歡喜到接受即將有個孩子的到來,這感覺說不出來的奇怪。


    “這兩天累不累?”


    “還行,就是拍個照,不過,你過兩天得幫我洗照片了,神童。”


    臨近中秋,照全家福的人比較多,宋月明生意不錯,開業一個月多點,除去膠卷有二百六十多塊的盈利,是衛雲開工資的兩倍多,中秋忙一波也是值當的,還有人知道這裏可以洗照片,想把拍好的膠卷送來洗,除了衛雲開的熟人,別的宋月明暫時沒答應,多掙點錢是不錯,但洗照片太繁瑣,這段時間她想輕鬆點。


    衛雲開自然答應了,他對洗照片的興趣濃厚,更覺得兩人婦唱夫隨的也挺好。


    到月底他弄迴來四隻老母雞,裝在袋子裏拎迴來,不過給雞拔毛的時候胡大娘來家裏借一勺鹽。


    “我這正做菜呢,發現鹽沒了,你借我一勺,迴頭我還給你。”


    宋月明笑著接過胡大娘的瓷勺,從自家鹽罐子裏挖一勺遞給她:“這些夠嗎?一勺鹽而已,咱們隔牆鄰居不用那麽客氣!”


    胡大娘為人不錯,平時借什麽東西都是有借有還的,這次當然還說要還,不過看到衛雲開在收拾老母雞,隨口問了一句:“你們買這麽雞幹啥?給你補身子啊?”


    懷孕將近三個月,宋月明也沒有瞞著鄰居,該小心的還是會小心著。


    “不是,這不要過節走親戚,燒雞不好買也不好吃,我打算自己在做點,還得給我媽和我婆婆送呢。”


    胡大娘一喜:“你會做燒雞?”


    “會一點。”


    “那,月明,你看我那倆兒媳婦迴娘家都得拿燒雞,我也買不著,但是我家裏養著雞,我殺倆,你幫著給我做做唄,我不虧待你,給你加工費,中不中?”


    宋月明略微思索一下:“也行,大娘你要是信得過我就給送過來吧,就是得今兒下午給殺好,我一起給做了。”


    “中中,我現在就迴去讓你大爺捉雞,哎喲,我這鍋裏還炒著菜,先迴去了啊!”


    胡大娘火急火燎的走了,衛雲開抬頭看過來:“你不怕累著?”


    “胡大娘人還行,反正順手的事兒,說不定有好結果呢。”這縣城裏的燒雞做的不行,早晚要有更好的來取代他。


    她眼睛裏興味十足,衛雲開無可奈何,隻能隨她去。


    到下午,胡大娘就把三隻拔好毛收拾的幹幹淨淨的老母雞送來了,笑有點不大好意思:“我那小兒子今年還得去丈母娘家走親戚,多了一隻,這樣,我給你燒鍋,這十塊錢你收著。”


    拿錢隨便留,是一種態度,也是摸準對方不會多要,按規矩來。


    宋月明當然不迴收這麽多,將錢推迴去:“就是順手的事兒,大娘你給錢幹啥。”


    來迴撕讓之下,宋月明留下一半,五塊錢,也不瞞著胡大娘什麽,當著她的麵給七隻雞刷上飴糖,等晾幹,約好胡大娘明天來給她幫忙。


    胡大娘迴家有點小心疼錢,她預備的就是給人家五塊錢,但大方話還是要說說的,最後人家真留下五塊錢,她又覺得……


    胡大爺不耐煩聽她嘮叨,直接道:“行了,你這不知道省多大的事兒,這雞都是咱自家喂出來的。”


    那倒是,也不知道人家怎麽做的。


    等到第二天她去的時候宋月明已經準備好將雞下鍋油炸,一看用了那麽多油,胡大娘心裏平衡很多,笑嗬嗬的幫忙燒鍋。


    “大娘,咋不把你孫子帶過來玩兒啊?”


    胡大娘滿不在乎地說:“讓他來幹啥,淨搗亂,在家讓他爺看著呢。”


    小孩子不懂事聞見香味兒就饞,端看家裏人如何教導的,宋月明喜歡和這樣的人來往,最起碼規規矩矩的,讓人心裏舒服。


    燒雞炸好再放到鹵水裏煮,作料都是提前在布包裏縫好的,就算想知道裏頭有什麽也難看見,胡大娘瞥一眼沒有多看,即便是知道作料配方,要搭上這麽多油她可舍不得做。


    “好啦,大娘讓火燒著就成,咱們出去涼快涼快。”


    “行。”


    兩人在庭院裏坐著說了一會兒話,反正火還在燒著不著急,胡大娘就迴家看看孫子,打算待會兒再來,不多時這香味兒就冒出來了。


    胡大娘的孫子一個勁兒問:“奶奶,好香啊,你做的燒雞啥時候能做好啊。”


    胡大爺也聞見了這香味兒,吧唧一下嘴,幸災樂禍道:“你做少了,燒雞拿迴來趕緊藏起來,要是讓這幾個猴兒看見,保準給你偷吃了!”


    胡大娘瞪他一眼,後悔道:“哎,早知道就做四個了,真是!”


    估摸著該去看看了,胡大娘從家裏出去,剛好看見衛家門外站著兩人,一看就是母女,年輕姑娘先在照相館門口看了看,又走到東邊大門,正好問她。


    “大娘,照相館今天不開門兒嗎?”


    胡大娘指指她家大門:“在家做飯呢,姑娘你照相啊?”


    “差不多。”


    胡大娘推開門帶著蘇妙宇進去了,繞門麵房後麵的院子,蘇妙宇和蘇母也看的一愣,這家裏布置的挺好看的,還有這濃鬱的香味兒,她可是吃過飯來的,還是會犯饞!


    宋月明正在將燒雞撈出來,自家的和胡大娘家的分開放,還有隨燒雞一起煮的雞肝雞雜雞爪裝到碗裏,聽到胡大娘在外招唿的聲音探頭出來看一眼:


    “妙宇?你們怎麽來啦?我今天沒開門。”


    “我和我媽路過這裏,來問你點事。”


    宋月明笑笑:“那你們先坐,我忙完手上這點。”


    她將做好的燒雞盛出來,這兒有客人,胡大娘也沒久留,直接進去將自家做了記號的三隻燒雞端走,看見盆裏的雞爪什麽的都有多的,忙推辭:“這些給我幹啥,你喜歡吃你留著吃唄。”


    “大娘,你別跟我客氣,你家孩子多帶迴去讓孩子嚐嚐,我們倆也不缺這點吃的。”


    胡大娘喜笑顏開的走了,給孩子們解解饞也是好的。


    宋月明這才解下圍裙,將裝著雞雜雞肝的碗端出來放到院子裏的小桌上:“我在做燒雞,你們嚐嚐這個,我覺得味兒還行,就是不知道你們吃不吃這些。”


    還有兩雙幹淨的筷子,蘇家母女倆矜持了一下,看人家真心實意就接過筷子:“妹子,那我們倆就饞一迴,不客氣了。”


    鹵味兒十足,香而不膩,兩人各吃掉一塊雞肝一塊雞雜,都有些意動。


    蘇母克製的放下筷子,客氣的問:“妹子,你這是賣燒雞?”


    “也不是,這不走親戚要做燒雞,正好胡大娘也要做,湊鍋一起做了。”


    蘇母臉上閃過濃濃的失望,他們一家子都愛吃燒雞,但搬到這兒來之後再也沒吃過合口味兒的燒雞,這雞肝味道就極好,想必燒雞的味道也不錯,但也不大好意思跟人家要啊。


    “好吃嗎?喜歡就再吃點唄,我做了半天都不太想吃了。”


    兩人到底不好意思,蘇母忍住分泌的口水,努力正經的說:“我和苗苗是想來問問能不能給我們拍照片,去我家裏拍,就這一迴,保準兒不跟人家說,不是別的,就是我家老婆婆吧腿腳不方便,她不願意出門兒,我們這不是想拍個全家福麽,來來去去至少得拍二三十張,月明,你能幫這個忙不?”


    要說家裏也有相機能自己拍,可見識過人家的技術,蘇母才不願意委曲求全呢,好不容易拍一次,必須得給拍好看了!


    宋月明斟酌片刻,也就同意了,兩人脾氣不錯,又在縣政府工作,她不敢把人得罪狠了,畢竟伸伸手就能到農機站,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波及到衛雲開。


    “行吧,就這一次了,反正再過一段我是真的不方便了。”


    “那太好了,真謝謝你,月明!”


    宋月明笑笑:“別這麽客氣,我還感謝你給我送生意呢。”


    兩人隨即商定去拍照的時間,正要過節每家都要走親戚,不能跟走親戚的日子都撞上,蘇母格外好說話,宋月明都覺得她和氣的古怪,上迴來照相還有那麽點高冷呢。


    蘇妙宇在一旁偷偷做鬼臉,媽媽愛吃,碰上誌趣相投的人格外好說話,她剛認識宋月明的時候媽媽還金告她不準跟人多來往呢,現在叫的這麽親熱!


    “還有,那個,月明,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你這燒雞賣不賣啊?我們一家子都愛這口兒,但咱這縣城你也知道,買不到什麽好吃的燒雞,我聞著你這燒雞跟人家的不一樣,連雞雜都特別好吃!”


    宋月明是真為難,她預備了四隻,兩隻走親戚,一隻自家吃,一隻留給衛雲開送人,多的根本沒預備,但人話都說道這份兒上,不給又不太好。


    “我這就沒預備多少,我們留了一個燒雞自己吃,要不然我破給你半個,你們嚐嚐味兒,要是以後有空我再做。”


    宋月明迴到廚房挑一個中等的從中間剁開,蘇母跟進來看一眼,廚房比她家的都幹淨,且那香氣更加濃鬱。


    半隻燒雞裝到瓷盆裏,還帶著燙手的熱氣,蘇母接到手裏高興極了:“那真謝謝你,我真是為了口吃的都不要臉麵了,這雞多少錢,我給你!”


    “不用了,就送你們嚐嚐吧。”


    “那不行!必須得給錢,你家又不是不要錢!”


    蘇母從兜裏掏出來十塊錢:“你別跟我撕讓,跟你們要吃的已經夠不好意思了,不給錢真成二皮臉了!”


    她放下錢拉著蘇妙宇就走,宋月明跟在後麵也不敢跑,何況兩人走的飛快,根本沒給她攆上去的機會,仿佛怕跟她們把燒雞要走似的!


    “真是……”


    宋月明搖搖頭迴家去,給自己拍了根黃瓜涼拌,吃了一頓遲來的午飯。


    等衛雲開迴來,她正優哉遊哉坐在椅子上啃雞爪,索性陪她一起坐下吃雞爪,但雞爪沒留下幾個,兩人很快給吃完,都有些意猶未盡。


    “迴頭我看看哪兒有沒有雞爪賣。”


    宋月明點點頭從椅子上坐起來,她在藤椅上放了個枕頭,枕著很舒服,衛雲開想起來軟軟的沙發,也許家裏應該買一套。


    跟宋月明商量的時候,她想想就同意了,不過他們明天要迴家走親戚,隻能等節後再說。


    八月初二要走親戚,帶上燒雞和禮品去宋家,熱熱鬧鬧吃一頓飯迴來,到初三迴了魏家,魏家還是那副模樣,進門就看到晾衣繩上搭著魏老太換洗下來的衣褲,宋月明看了一眼就收迴目光。


    王寶珍和魏根生都在家,隻是臉上神色不大好,與他們說話也是各說各的,宋月明與魏春玲閑聊才知道這老兩口吵架了。


    魏春玲很無奈:“人家來看望奶奶送的雞蛋啥的,奶奶都給收在她屋裏,等小嬸來看她再讓小嬸拿走,咱媽看見不高興,說了兩句吵起來,奶奶就尋死覓活的不高興,又跟咱爸吵了幾句,到現在都沒和好。”


    魏老太一心要貼補小兒子一家,因為小兒子早早死了,魏根生沒照顧好弟弟,讓這一家子過的不好,平時魏老太不缺吃喝,魏根生孝敬給她的錢都塞給小兒媳婦徐三妞,沒事兒的時候王寶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家裏出錢給醫藥費,好吃好喝伺候著魏老太,魏老太連雞蛋殼都不留一個,憑啥?


    “後來小嬸又來拿一次,咱媽跟她打了一架,小嬸沒敢再來,奶奶天天找事兒,哎,真是。”


    魏春玲滿麵愁容,老太太不好伺候,她得幫著搭把手,心裏難免有點厭煩。


    宋月明聽著不為所動,反而挑破一個真相:“那奶奶當時想住在我那兒也是小嬸挑撥的吧?”


    “這……不清楚。”


    清官難斷家務事,宋月明也沒打算理清楚魏家這個爛攤子,送了節禮吃完飯就準備迴去,臨走前卻看見魏愛國來了,拉著衛雲開出去說話,宋月明抬了抬眼皮子,這是要借錢?


    還沒叫她猜錯,魏愛國要跟衛雲開借二十塊錢,不多不少剛好是隨身能帶出來的數目。


    衛雲開蹙眉,從前他沒結婚,兩兄弟斷斷續續找他借點小錢,還的沒有借的多,前塵往事他一筆勾銷,但這次魏愛國跟他借二十塊錢,他有些猶豫,況且沒說理由。


    “大哥,你借錢幹啥?”


    倆嫂子都把錢看的緊,但以魏家的家境兩人不會到了沒米下鍋的地步,魏根生手裏也有不少錢,不會看著倆兒子沒錢用而坐視不理。


    魏愛國嬉皮笑臉的:“這要是不缺錢也不跟你開這個口,我那老丈人病了,俺倆不得表示表示,家底都快掏空了,不還得給人治病嘛。”


    給老丈人看病掏空家底?衛雲開不信,他上衣兩個衣兜,一個裏有兩張整錢共二十塊,另一個裏頭是零錢,他摸了摸零錢那個兜,搖頭:“我沒帶這麽多,還沒發工資呢。”


    魏愛國有些失望,眼珠一轉又問:“那你帶了多少,先給我也行。”


    “兩三塊錢吧。”


    “就這麽點?也行,你先給我。”


    衛雲開蹙眉,解開衣兜的小紐扣拿出一疊毛票,一毛兩毛還有一分兩份的,都是人家找零給的,宋月明不喜歡拿零錢,收到的找零也會順手塞給他。


    “大哥,你給老丈人治病也得顧著你家裏,小雪該上學了,下麵還有倆小的呢。”


    魏愛國裝模作樣的點點頭:“知道,小雪才五歲,小閨妮子知道啥,等七八歲再說上學的事兒吧。”


    他說完伸手去兜裏掏煙,是很便宜兩毛錢一包的散花煙,隻是隨著煙盒帶出來一張撲克牌,邊沿磨的起毛,再仔細看,魏愛國的煙盒從兜裏拿出來了,那兜裏還四四方方的有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副撲克牌。


    “大哥,你兜裏有撲克牌?”


    魏愛國下意識摸兜,反駁道:“沒有,哪有!”


    “那地上的牌是啥?”


    “就是……玩兒的,不來錢,真不來錢。”


    欲蓋彌彰,衛雲開將錢握住,冷聲問:“你玩撲克輸錢還是真給老丈人治病,家底都掏空了,就差這兩三塊錢不夠?”


    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他媳婦兒懷著孕還要掙錢,沒來由坐在暗房裏收拾半天掙出來的錢要借給魏愛國揮霍,並且送出去都見不著迴頭的!


    “沒有,我啥時候輸錢了,老三你可別亂說……”魏愛國越說越心虛,衛雲開繃著臉的時候比魏根生還嚇人,他扭頭就想走。


    但是,今兒也該輪到魏愛國點兒背,魏根生吃過午飯就出去溜達了,準備找木匠給老娘做個躺椅,也能出來曬曬太陽,誰知道迴來就看見倆人站在門外說話,他放緩腳步走過來,就聽魏愛國辯駁輸錢不輸錢的,再一看地上的撲克牌,還有啥不明白的?


    “愛國,你幹啥呢?”


    對上親爹,魏愛國心虛到不敢抬眼看人,結結巴巴的笑一笑:“沒啥,爸,你幹啥去了?”


    可魏根生眼不花耳不聾,看見地上的撲克牌就猜出來了,大兒子剛結婚的時候就有打撲克的習慣,弄得大兒媳婦齊樹雲天天來告狀,他抽過魏愛國一迴狠的才發誓說再也不玩了,哪知道今天又給玩上了!


    “魏愛國,你個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你還敢給我玩撲克?”


    “不是,爸,我沒玩,真沒玩兒!”


    魏根生抓住想要跑走的魏愛國,朝他兜裏一摸,左兜裏是毛票,右兜裏是一副撲克牌,登時揚起手就想照臉扇他!


    “你以前咋跟我說的,我唿死你我!”


    “爸——”衛雲開給攔住了,在外頭打人不好,有點動靜就讓人看笑話。


    魏根生咬咬牙,抓著魏愛國的衣領往家走,把屋裏坐著閑聊的幾人都給驚著了,王寶珍匆匆走過來想阻止:“這是幹啥?他都恁大人了,別說打就打!”


    “恁大人了,都是你慣出來的,恁大人了還去打撲克?輸錢!他想幹啥啊他?”


    王寶珍一愣,繼而說:“就是玩個一分兩分的,擱村子裏能玩多大?你跟他好好說說不就行了?”


    “唉,你真是!”


    魏根生歎口氣,直接將魏愛國鬆開,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他以前見過好幾個家財萬貫輸成窮光蛋賣妻賣女的,對賭怕的很,但村子裏農閑就有人打撲克,他還能天天看著這個成年多年的兒子?


    “慣吧,慣吧,等他輸幹輸盡你就知道後悔了,雲開,他跟你要多少錢?”


    魏愛國哀求的看著他,要是讓魏根生知道他借二十塊錢肯定能把他給活剝了,他可不想挨打!


    衛雲開揚揚手:“就這幾塊錢,我還沒給。”


    “以後別借給他錢,一點都不知道上進!真是氣死我!”


    “知道了。”


    有王寶珍攔著,魏根生也不能再打,隻是坐在凳子上愁眉不展,宋月明看著不大舒服,又不能立刻就走,隻能沉默著。


    過一會兒,齊樹雲抱著小閨女來了,一見宋月明就笑嗬嗬的:“弟妹,你看俺家小夢長的咋樣,你抱抱她?”


    說著就往宋月明手裏遞,最好沾沾閨女氣兒,也生個閨女,看你咋得意!


    宋月明探頭看了看,但見小嬰兒身子軟軟的,為難的問:“這要咋抱?我不敢啊。”


    “來來來,這樣,托著頭,再托著腿就行。”齊樹雲教的特熱情。


    宋月明剛托著她腦袋,小嬰兒哭鬧起來,兩條小腿很有勁,宋月明僵著手不敢動,魏春玲湊過來幫她,摸到小侄女的屁股一片濕,展開尿布一看,立刻嗔怪:“大嫂子,小夢尿了你都不知道啊?幸虧三嫂子還沒往腿上擱,要不然衣裳都給沾濕了。”


    魏春玲熟練的將小夢抱走,晾衣繩上就有洗過的尿布,順手拿一個就給換上了。


    齊樹雲訕笑:“我這不是沒注意嘛,不是故意的,弟妹衣裳恁貴,我可不敢給她衣裳弄醃臢了!”


    宋月明笑著看她:“大嫂子這是啥話,我衣裳金貴也比上孩子,她要是尿在上麵我沒意見,隻要你是故意的就行了唄。”


    在宋家的時候,黃梔子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她抱人家的孩子,但剛才要不抱跟多嫌棄似的,正好跟魏春玲做得近,也就沒那麽多顧忌。


    “那哪兒能啊。”齊樹雲笑完轉身看別處,正好看見魏愛國麵前的撲克牌。


    “魏愛國,你又打牌了?”


    魏愛國目光躲閃:“沒有,那兒有。”


    齊樹雲詢問魏根生和王寶珍,王寶珍願意給隱瞞,但魏根生直接說了,有媳婦天天盯著也好,他點了點頭,說的話也不客氣:“愛國天天打牌你都不知道?好好管管他,再打牌打的啥都沒了就晚了!”


    “你你你,魏愛國,你不要臉,你不是給我說黑嘍不迴家是下象棋去了,你又跟我胡扯你!”齊樹雲無所顧忌,指責過後就是一連串罵爹罵娘的髒話。


    魏根生臉上陰雲密布:“滾蛋,給我迴家罵去,老子還活著,你罵誰?”


    齊樹雲哼了一聲,上去就要揪魏愛國的耳朵,魏愛國當然不肯被當人麵這麽沒麵子,趔開身打了齊樹雲一巴掌,齊樹雲又還手,兩人一言不合的就打起來了,但旁邊的人也不能幹看著,魏根生跟衛雲開拉開魏愛國,王寶珍去拉齊樹雲,鬧的鄰居家聽見動靜來看熱鬧。


    “都給我滾迴家去,迴家願咋打咋打,別給我這兒鬧!”


    魏根生一聲令下,魏愛國轉身就走,齊樹雲也罵罵咧咧的跟上,把小閨女忘的一幹二淨。


    王寶珍坐在那兒直落淚,拉著宋月明的手嘮叨:“月明,我命苦啊,要是我活不長,你跟雲開得幫著照看春華和春玲啊!”


    “媽,好好的這是說啥呢。”


    魏春玲也來勸,但想到她自己的苦處也忍不住哭出來:“媽,別這樣說,你得好好的啊。”


    魏根生也沒辦法再斥責誰,重重歎一口氣轉身迴屋去,撒開手不管這爛攤子,宋月明隻好勸了兩句,期間還能聽到魏老太躺在房裏中氣十足的罵聲。


    真是多事之秋。


    從魏家出來走了沒多遠,宋月明就讓衛雲開停下車,她蹲在路邊的小河溝把中午吃的東西全給吐出來了,幸好他們還帶著一壺水,漱漱口又重新騎上車迴家。


    到家,衛雲開才說話:“家裏這樣兒,你別管,迴頭我看看能不能給他倆找點活幹,免得一天到晚閑著盡惹事。”


    宋月明嗯了一聲:“是該這樣,他們日子有奔頭就沒時間找事兒了。”


    這爛事兒都是窮鬧的,可也能看清他們是什麽性格,從前的恩情牽絆已經存在數十年,他們幫著魏家人找到一個出路,也算仁至義盡,再過不好就別想來吸他們的血了。


    全看在魏根生的麵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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