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俞厲打馬離開, 封林雖然帶著人馬追了過去,可俞姝完全不放心。


    但孟爾鳳和衛澤言一死, 便是王後和第一軍師都死了, 俞軍權利的頂峰一派混亂,孟氏一族更是極大的不穩定因素,俞姝必須留下來主持這局麵。


    她思前想後, 給五爺去了一封信。


    俞姝的信加急到了邊疆的時候, 詹司柏剛擊退了戎奴單於托尋親自率領的一支突擊隊。


    托尋雖然趁機逃了,但他手下精兵損失慘重, 一時半會應該恢複不過來。


    五爺看到了他的阿姝的來信, 信還沒打開, 眼角已染上一層愉悅之色。


    隻是待他看了心上的消息, 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須臾之間幾日的工夫, 楊城竟然出了這麽多大事?!


    且不說孟衛二人的死, 隻說朝廷突然調兵反撲,俞厲在這種時候上了戰場,隻怕就不是好事。


    可現在托尋將退未退, 若是他就此離開, 托尋定然反撲。


    五爺想到了一個人。


    男人略一思慮, 親自手書一封密信送了過去。


    *


    俞地邊關另一城。


    林驍剛從城樓上下來, 妻子宋又雲在城樓下麵的營帳裏等待。


    見他迴來了, 連忙把飯擺了,“爺餓了嗎?我做了幾道你愛吃的小菜。”


    林驍“嗯”了一聲, 看了妻子一眼。


    平日裏她這會多半在仔細地收拾布菜, 今日不知怎麽, 怔怔不知看向哪裏,手下總是遲疑。


    連他坐過去, 她也沒留意,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林驍哼笑一聲。


    “你這是要給你夫君喂一嘴的蒜嗎?”


    宋又雲一愣,這才驚覺自己夾了一筷子蒜末給林驍。


    她連忙換了旁的菜,林驍卻放下了筷子,正經看了過去。


    “在想什麽?朝廷征調兵馬大舉和俞軍開戰的事?”


    宋又雲點了點頭。


    “現在五爺也到了俞軍,我們雖還沒和五爺見上麵,但消息散了出去,朝廷也知道了。現在朝廷主動調兵打過來,頗有一種遮羞布被扯掉的羞惱之意。”


    她這麽一說,林驍便笑看了妻子一眼。


    她可真會形容。


    但她說得確實不錯。


    從前朝廷還能含混地讓人誤以為定國公詹五爺仍在朝廷,隻是因傷養病不能出現。


    而現在五爺出現了,而且出現在了俞厲軍中,朝廷可不就如同被扯下遮羞布?


    連最最忠誠的定國公都反了朝廷,可以想見那得是何等腐朽腐爛的地方!


    林驍竟然有些慶幸自己來了此處,但話又說迴來。


    起初,好似是跟著某個細作來的... ...


    他悄悄看了宋又雲一眼,後者又在神思恍惚地想事情。


    林驍自然是曉得她在想什麽,朝她伸了手。


    “過來。”


    宋又雲坐了過去。


    林驍看著妻子,聲音難得的完全溫柔了起來,他輕輕握了她的手。


    “就算朝廷惱羞成怒,也不會拿詹氏和林氏出氣。五爺和我雖然都在俞軍,但是詹氏和林氏仍然掌著朝廷眾多的兵馬,朝廷若是拿定國公府出氣,隻會令城池更加失守,相當於把更多的地域拱手讓給反軍。”


    宋又雲抬頭看過去。


    “所以咱們的孩子們都不會有事,對嗎?”


    林驍輕緩地點了頭,安慰地看向妻子。


    “放心吧,都不會有事的。而且我已給父親送了信,讓父親逐漸將孩子們轉出來。”


    “父親還不曉得你尚在人世,他會答應嗎?”


    不管是詹氏還是林氏,到底還都是效忠朝廷的。


    林驍在這個問題裏默了默,“... ...早晚會答應的。”


    夫妻二人都想了遠在京城的孩子,一時間飯菜也沒那麽香了。


    這時,密信送了過來。


    這信看起來沒什麽特別,但林驍甫一打開,撲麵而來的隱秘又熟悉的感覺,直衝得他心跳都快了起來。


    “誰的信?”


    林驍捏緊了那封信,目光向著遠處看了過去。


    “一個林驍發誓效忠的人。”


    ... ...


    當天晚上,林驍秘密出了城,朝著俞軍與戎奴的正麵戰場披星戴月、急奔而去。


    他到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到了城門下麵,正想著如何通報進城,不想打馬靠近,看到了立於城門前的男人。


    男人一如往日挺拔,穿著一身銀色長袍,隻一人負手立於高大的城門之下。


    城樓上的軍旗在身後飛舞。


    林驍飛馬上前,又在到了他麵前時,飛身下馬,跟他深重行了一禮。


    男人一步上前扶起了他。


    目光相對的一瞬,一別經年的言語,便都不必多說了。


    ... ...


    五爺的意思很明白。


    這應對戎奴托尋的戰場,他必須要在,以此穩住軍心,震懾敵軍。


    但俞厲的狀況非常不好,朝廷又因為他投身俞軍,調重兵打來。


    往日有衛澤言在俞厲身邊,不管此人是何想法,對戰朝廷總是不遺餘力。


    可現在衛澤言不在,俞厲又受了兩重重創,別說俞姝不放心,連他都覺得不好。


    五爺叫了林驍。


    “如今軍中,隻有你對我最是了解,你因而我托你暫時秘密替我守城,托尋不知實情,一時半會不會打過來,就算知道了,打來了,我亦信你敵得過他。”


    這三年,林驍一直在俞軍對戰戎奴的戰場。


    起初他隻守一座城,但後來,幾乎整條邊線,都是他在守。


    “五爺放心,屬下對那托尋還是有數的!”


    有他這話,五爺沒什麽不放心。


    他簡單交代了林驍幾句,也不敢再拖下去,靜悄悄出了城,轉身去了俞厲對戰朝廷的戰場。


    *


    一連馳馬幾日,急報接連不斷。


    朝廷為了挽迴尊嚴,用了重兵。


    一向勢如破竹的俞軍,連連敗退,一座城池搖搖欲墜,就要被朝廷軍攻下了。


    俞厲到來之後,軍心不免一震,俞厲立刻點兵點將。


    “守在城中、坐以待斃,不是我俞軍的作風,就該同他們正麵迎戰!”


    軍中聽聞自己的王說了此言,皆是震動,高唿威武。


    可封林將俞厲拉去了一邊。


    “王連著跑馬多時,又要作戰,身子如何吃得消?!不若歇兩日再說!”


    俞厲低頭寡淡地笑了一聲,臉上是說不出的哀傷情緒。


    “我哪敢歇呢?我一刻都不敢停下。不停下,就不會多想那些事,反而能獲得一時半刻的寧靜... ...”


    話音落地,封林重重歎了口氣,不再多說了,隻擔憂地看了俞厲一眼。


    當天晚上,俞軍主動出擊,繞到襲擊對麵朝廷後方的糧草。


    朝廷的人哪裏想到俞厲親自來了,又以極快的速度突然出擊。


    這一舉還真就被俞軍得手,朝廷的糧草被燒穿了天。


    而俞軍在俞厲的帶領下快速撤離迴城。


    但是朝廷軍也不甘示弱,很快就發現帶兵的正是俞厲。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誰人都懂,對麵的將領立刻全力出擊,準備拿下俞厲。


    一旦俞厲身亡,俞地對於朝廷,仿佛探囊取物。


    當年,定國公詹五爺就是擒賊擒王打敗了第一個造反的袁王,導致秦地散亂,朝廷趁機收複了大量失地。


    朝廷的將領盯住了俞厲,說什麽都要將他拿下!


    “所有朝廷將士聽命,殺死俞厲,咱們就大獲全勝,從此天下太平了!”


    仿佛俞厲便是那禍國殃民的大罪人,隻要殺死了他,一切歸於太平。


    可朝廷的腐朽已經不是俞厲的問題了,可朝廷的將士們卻在這話裏,卻想不了這麽多了!


    似洪水一般,奔騰著朝著俞厲所領的軍隊唿嘯而去。


    ... ...


    如浪潮般的兵將,一浪蓋過一浪地撲過來。


    俞軍起初還能招架,到了後麵,也已經乏力了。


    俞厲自不會讓手下兵將隻為自己送死,親自出擊與朝廷軍對戰。


    但勝利是一時的,朝廷軍卻仿佛擋不住的洪水,沒完沒了地衝擊而來。


    日頭昏黃被遮擋在烏雲之後,整個天空都呈現出暗淡的顏色,仿佛黃沙漫了過來,遮天蔽日地將天地籠罩。


    除了廝殺,還是廝殺。


    敵軍一浪接著一浪地撲過來,可俞軍似浪中的堤壩搖搖欲墜越。


    殺到了後麵,每個人都殺疲了,甚至不知道揮刀去砍什麽。


    俞厲亦疲了,從心到身徹底地披了。


    他被圍在一片土丘之間。


    不遠處的敵軍糧草煙火衝天,他們燒得了糧草,卻保不住自己的命。


    俞厲立於馬上,立於土丘之上,而他的馬下堆滿了人。


    有對麵拚命殺來的官兵,也有自己同袍的兄弟。


    屍首堆成了山。


    敵人越來越多,兄弟越來越少。


    連封林都被擊退到了一旁,隻剩下俞厲一人了。


    俞厲舉刀繼續砍殺,絕不做舉手投降之輩!


    但天地之間也隻剩下他自己。


    沒有兄弟,也沒有妻兒,沒有一切,隻剩下他一個人不停地一刀一刀砍向殺不完的敵人。


    或許,這就是他最後的歸宿了。


    如此也好... ...


    當對麵不知誰人的一刀看過來時,俞厲終於到了避閃不及的瞬間。


    他渾身早已傷痕無數,隻是強撐著一口不服輸的氣罷了。


    而對麵那一刀淬滿了力道,隻要一刀下去,俞厲立刻身首異處。


    或許早有預期,俞厲已經沒有了驚恐,隻等待這宿命的一刀。


    可就在此時,有破風聲傳來!


    有人三箭齊發,從俞厲身側而來,擦過俞厲,三箭齊齊射在了朝著俞厲揚起刀的人身上。


    一瞬之間,此人連同手裏的刀,直接被擊退,重重跌下了俞厲腳下的屍山。


    俞厲轉頭看過去,看到了神兵天降的人。


    與此同時,朝廷兵也都看了過去。


    他們都聽聞了定國公詹五爺轉投俞厲的消息。


    那消息傳播開來的時候,人人都恍惚了。


    定國公不是執掌天下兵馬,平反王、定天下的第一忠臣嗎?


    怎麽會轉而投奔了俞厲?!


    消息令他們發懵,但國公爺對的是戎奴不是朝廷,還讓他們鬆了口氣。


    可現在,他們親眼看到了飛馬而至的男人!


    看到他身上的戰甲和頭頂紅纓,看到他握在手中的弓弩,和轉頭對準他們的三箭。


    國公爺最終,也要把矛頭對準他們了嗎?


    有些曾經目睹過國公英姿的士兵,都愣在了原地;有些曾追隨過國公作戰的將領,都無法繼續發號施令;甚至火炮冷兵之聲,都在此刻靜了下來。


    國公爺到底反了朝廷,要反過來殺他們了嗎?


    他們看住了定國公詹五爺手中的弓箭。


    但男人卻在此時,揚起手中弓箭。


    他沒有對向任何人,反而朝著朝廷軍旗的方向,徑直放了過去。


    三箭齊發,又在同一瞬間,射中了朝廷的軍旗。


    旗杆在一瞬裂開了來。


    下一息,軍旗倒地,揚起了三丈高的飛灰。


    男人看向了仿佛被施了定身術的昔日麾下將士。


    說了三句話。


    “君王昏庸,無可擁戴。”


    “詹某已離開朝廷,再無返迴之可能。”


    “凡有想棄暗投明者,大門常開,千裏相迎!”


    話音落地,廝殺的戰場靜到了極點,仿佛最開始劈下來的白亮閃電一般。


    下一息,雷聲轟鳴滾滾而至。


    原本前赴後繼擊殺俞軍的朝廷軍,全都在一哄之後,散了心神。


    在昏黃的日頭下迷失了方向。


    *


    俞厲重傷。


    若不是一口氣吊著,彼時未必能撐到五爺前來。


    俞姝從楊城趕來,看到雙眼緊閉、渾身傷痕無數的哥哥,眼淚止不住往下落。


    五爺將她攬進了懷中。


    “你哥哥應該沒事,如此昏迷不醒,隻是因為... ...”


    俞姝抹掉眼淚,又看住了哥哥。


    哥哥臉上沒有紅潤顏色,也沒有昔日裏的英武,沒有意氣風發的虞城王模樣,甚至沒有醒過來的願望。


    俞姝眼眶又熱了熱。


    “因為哥哥他... ...太累了。”


    他所承受的一切,已經是他能承受的極限,更不要說身邊最親密的人相互針對甚至殘殺,最後接連死去。


    哥哥撐到了極點。


    俞姝慢慢蹲下了身,坐到了哥哥床前。


    俞厲沒有醒過來的意願,俞姝握了他的手。


    “既如此,就讓他好生休歇吧。推翻朝廷是我們所有人的事,不是他一個人事,他負重走了太久,該休息了... ...”


    所有人慢慢退出了俞厲的房間,甚至整個庭院都安靜了下來,靜悄悄的,隻有零星鳥雀在枝頭停頓,又展翅飛走。


    俞姝替哥哥輕輕掩起了房門。


    男人在庭院中間等著她,她看過去,男人亦看過來。


    春寒不知何時消散開來,東風乘興而至,牆角的迎春開出了第一朵花。


    五爺安慰地輕撫他的阿姝的長發。


    “接下來,你如何想?”


    俞姝默了一默,目光從廣闊的天空漫過。


    “哥哥打下了四分之一的天下,剩下四分之三,該由我們自己來。”


    推翻朝廷,不是俞厲一人的事業。


    是所有被朝廷迫害之人,心中所求!


    五爺笑起來,他說好。


    “我願為先鋒之將,阿姝可願做我的軍師?”


    男人眼中含著廣闊天空的高遠,嘴角噙著迴春東風的暖意。


    俞姝從前再也沒想過,忠君愛國的他,會同自己走在一起。


    他說出這話的一瞬,意味著以後麵對的,都將是他昔日的同袍,甚至最親密的兄弟。


    她不由地主動握住了他的手。


    “五爺... ...你真的... ...想好了?”


    男人坦蕩一笑,反手握了她纖細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這三年,我早就想好了。”


    *


    京城。


    朝廷軍險些擊殺俞厲,卻被神兵天降的定國公所攔的消息,傳了過來。


    紫禁城的大殿裏,紗帳飄飛。


    有人獨坐龍椅之上,一下又一下地揉著眉心。


    “嘖嘖... ...嘖嘖... ...”他發出嘲諷的笑聲。


    有太監走進。


    “皇上,夫人來了。”


    皇帝趙炳挑了挑眉,“來的正是時候,快請進來,朕正有要事同夫人商議。”


    話音落地,太監便急速退下去請了那位夫人。


    那夫人穿著正紅色繡鳳紋的錦衣,抬起頭來,是飛揚的眉眼。


    詹淑賢走過去,趙炳迴頭看了她一眼坐直了幾分身子。


    “夫人的好國公,可真是要同朕對著來了!”


    詹淑賢正是為此事而來。


    她開口便道,“皇上何必在意?定國公府早已將他逐出門去,他可不算什麽國公,而定國公府的兵馬,不都在您自己手裏嗎?”


    若非如此,定國公府又怎麽在國公離開之後,蓄力如前?


    可若是全全掌在皇上手裏,卻又不是... ...


    趙炳看了一眼容光煥發的女人。


    “不管怎樣,定國公府必須要拿出態度來了。朕需要定國公府與那詹五親自對戰,以告天下,你說如何?”


    詹淑賢早已料到他的話。


    當下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是定國公府在朝廷仍然大權在握,必須要做的事情。


    “不知皇上想讓定國公府的哪位將領領兵?”


    這個問題,令趙炳略略思慮了一番。


    然後,他說出了一個名字。


    “不若,就讓從前的國公副將、如今獨當一麵的大將軍穆行州,親自來如何?”


    皇帝看住了詹淑賢,看到詹淑賢神色有一瞬的停頓。


    但下一息,女人笑了。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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