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三合一]


    徐府。


    徐員聽說定國公府的人來抓逃奴, 把逃奴的姐姐一並帶走了。


    他站在院中可惜了一陣。


    那個女子,長得同吳氏挺像。


    若他當年有機會見過吳氏剛嫁人時候的年輕樣子, 應該就是那模樣吧?


    可他終究是見不到了, 沒來得及和吳氏私奔,她卻被沉塘。現今他隻是想找幾個同吳氏相像的人,卻被帶走。


    定國公又是查俞家被滅族的事, 又是闖進他府中捉人, 想做什麽?


    大忠臣定國公,想替俞家翻案?


    他就這麽想招安俞厲?


    就不怕皇上不高興?


    到底是功高蓋主, 無所謂君主高興與否吧... ...


    隻不過, 他隻做他自己的事情, 追憶他自己的女人, 報他自己的仇... ...不論定國公怎麽想, 最好不要擾到了他。


    他思慮了一番, 想到了一個舊人。


    “對了,去歲出宮的禦膳房老太監在哪?把人送走吧。”


    *


    定國公府。


    深夜。


    方秀淺突然起了高燒,人在高燒中意識不清醒起來。


    秀淡急著去求俞姝。


    俞姝一連替方秀淺請了數位大夫。


    可她傷勢太重了, 又兩天未進水米, 在恐懼中等待著命運的同時, 耗幹了自己全部的意誌, 之前能醒過來, 已是迴光返照。


    秀淡驚怕極了,握著姐姐的手, 方秀淺識不得妹妹了, 她看向秀淡, 突然叫了一聲“娘”。


    “姐姐,是我, 不是娘親!”


    “娘... ...”方秀淺微微笑著,喊著自己的母親,“女兒好累,好怕,想迴家... ...”


    “姐姐... ...”秀淡拚命拉著她,“你別這樣說,別這樣說!我們姐妹日後還要一起過日子呢!”


    方秀淺在這話裏,眼睛微微眨了一下,仿佛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妹妹。


    “淡淡... ...”


    “姐姐!是我!你快好起來啊!”


    秀淡握著自己姐姐的手,感到了一點微弱的力道的迴應。


    “你自己,要好好的... ...”


    秀淡剛要迴應,姐姐的力道卻陡然一撤。


    她再看去,姐姐永遠閉起了眼睛。


    ... ...


    俞姝來的時候,看到了痛失胞姐的秀淡。


    朦朧的視線裏,秀淡一直定定跪在床前,床上已經沒了人,方秀淺被府裏的婆子安置了,隻有秀淡跪在那裏,誰都勸不動。


    她沒哭,人直挺挺的僵硬。


    奶娘和梨娘子都在,根本勸不動她,過來給俞姝迴稟。


    “姨娘,秀淡這般不是個辦法呀!”


    俞姝沒有說話,她一直看著秀淡,小姑娘脊背挺得筆直,手裏攥緊了拳。


    俞姝看著她,又在秀淡緊繃的後背上,恍惚間看到了記憶深處,那個被藏在暗格子裏的小女孩。


    視線一片洇紅。


    原本喜樂奏響,歡慶一片的俞家,突然陷入了血海。


    “阿姝!躲在裏麵別出來!千萬別出來!”


    “娘!”


    娘砰地一下關閉了暗格的門,她隻看到刀尖的冷光閃動,下一息,視線裏布滿了血。


    是誰的血... ...


    “秀淡。”俞姝輕輕叫了床前姑娘的名字,“在想什麽?”


    秀淡一直沒有開口,直到聽見俞姝的問話,她慢慢轉過身看了過來。


    她目光穿過所有,不知看向了哪裏。


    她開口說了話。


    “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我要報仇,要他的命!”


    報仇。


    要命。


    俞姝在這話裏,凝在胸口的那滴仇恨之血,仿佛溢了出來。


    五爺聞訊從後趕來,一步踏進門的時候,正看到眼前的人嘴角揚著一抹笑。


    她接下了秀淡的話。


    “是該要命... ...該要他們所有人的命!”


    話音落地,仿佛血滴落在平靜的水麵上,發出啪的一聲響,在平靜的湖麵暈開了。


    五爺心頭一跳,上前想要握住女子的手,卻突然被她甩開了。


    她向他看過來。


    她用口語,靜默又響亮地告訴他。


    “我是反賊!”


    她是反賊,她要反了這朝廷,以她的報滅族之仇!


    腳步堅毅地離開了,五爺心頭發顫地看著她離去,沒入無邊的黑夜之中。


    定國公府的夜一如從前安靜,沒有悲痛的哭聲,隻有恨意在人心頭翻騰。


    五爺一路跟在俞姝身後,一路送她迴了沁雲居,又在沁雲居門口默默站了許久,才迴了深水軒。


    他在書房沉默。


    直到想起什麽,他叫了人來問。


    “不是有個去歲離宮的禦膳房老太監麽?此人可找到了?”


    關於徐員和周續之間的關係和作為,他或許隻能從這個老太監口中得知了。


    迴應的人說沒有。


    五爺失落。


    但下一息,來了個急報。


    “五爺,老太監找到了,人險些沒了,幸而被咱們帶了迴來!”


    五爺眼睛一亮。


    徐府幾乎也在同一時間來了急報。


    徐員得到了消息。


    “迴主子,老太監被定國公府的人劫走了!”


    徐員眉頭皺了起來。


    “不好了... ...”


    *


    翌日上朝之前,五爺去沁雲居看了看俞姝。


    她一夜未睡,一直坐在窗前。


    五爺心知,想勸說什麽,也不知從何說起,隻能囑咐人好好照看她,自己去上了朝。


    不想一上朝,便有朝臣啟奏,再次提及反賊俞厲之事。


    這一次,矛頭幾乎是對準了他。


    “定國公兩次主張招安俞厲都不能成,近來聽聞又似乎在為俞厲家中舊事翻案,是不是還存了招安之念?”


    不止一人這般問。


    而他們最後的問題是。


    “從前國公爺對反王可不是這般態度,現今為何變了?”


    變了?是態度變了?還是忠心變了?


    定國公詹司柏看向這些質問他的人。


    他唇下抿了抿,今日這些人突然而起的群起質問,隻怕不是巧合。


    徐員指使嗎?


    一個掌印太監,竟在朝中有如此大的能力,能讓多位朝臣,連同上奏?


    詹五爺沒有說話,反倒是皇上打了個哈欠。


    “你們今日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都來質問國公?”


    連皇上都看了出來。


    詹五爺暗暗冷笑。


    “迴皇上,今日諸位都來問臣,臣有件事也想問問他們。是什麽人讓你們如此一致上奏?難道是怕臣查出來什麽?對此人不利?”


    這話問得那幾個上奏的官員一愣,眼神之間,不無互看之意。


    倒是竇首輔沉默了多時,在此時悠悠說了句話。


    “若是有人指使,幹擾朝政,可是大罪。”


    他說著,看了五爺一眼,“國公若是知道,應該直說。”


    首輔和定國公將此話一壓,整個朝堂的氣氛緊壓了起來,朝臣們紛紛站隊,那幾個質問的人,沒能架住定國公,反而自己似被架到了火上。


    他們還要說什麽,而五爺沒有再同他們較勁下去的閑情,反而重新啟稟。


    “皇上,臣以為,當年俞厲家五族被滅之事,在秦地已經傳播開來,不免有秦地百姓對朝廷多添憤恨,便是日後收複秦地,這對朝廷也十分不利。


    “在此事上,朝廷不能裝聾做啞,若此事真有貓膩,不論俞厲如何,朝廷亮出明白態度,徹查清楚,反而能重得民心。”


    他說完,眾人無不向他看了過去。


    這話說得不錯。


    俞家的事情被編成話本傳出去,渲染的是仇恨朝廷之情緒,朝廷不查不問,才最容易被人借機汙蔑。


    他這般說,眾人無不同意,可怎麽查,去哪查,能不能查出真相,卻沒人知道。


    可竇首輔看了看五爺,“國公若是查出來什麽,便將證據直接拿出來吧。”


    皇上並無異議,也點了頭。


    五爺說好,直接讓人將老太監帶了上來。


    此人昨夜剛經曆了一場大難,險些被燒死在火裏。


    此人一出,站在龍椅下的掌印徐員,便不由地握緊了手。


    而那老太監毫不含糊,一下指上了他。


    “當年俞家毒桃一事,本就是徐員所為!桃子無毒,是他毒死了試菜太監,又給另一人也下毒,做出的假象!”


    老太監立時便把當年看到的,徐員給試菜太監下毒的事情說了。


    徐員一怔。


    他還曾試探這問過那老太監,可否看到了聽到了什麽。


    當時這老太監官位在他之上,但裝聾作啞什麽都沒說,他那時便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他得了皇上青眼,老太監巴結他且來不及,他也就沒在意了。


    他想到此人可能是個隱患,最好清除了事,沒想到沒除成,反而被他道破了所有。


    徐員倒也不慌,在眾人的目光中笑著站了出來。


    “你這老太監,咱家從前待你不好麽?怎麽能這般血口噴人?毒桃之事發生之時,咱家才進宮沒多久,為什麽要毒死試菜太監,然後嫁禍給俞家?我可不認識什麽俞家?也與太監們無仇無怨。”


    做事總要個動機。


    老太監一直沒有說出,就是因為不知道動機。


    眼下這麽一問,眾人也是迷惑。


    徐員先給皇上行禮道冤枉,然後看向了定國公詹五爺。


    “國公,前些日讓人闖入咱家小宅,今日又突然用不相幹之事攻訐。難道是覺得皇上太過信重咱家,不信重國公了嗎?”


    他說著,陰陰笑了一聲,“國公隻許皇上隻信重您一人嗎?”


    這話出口,朝堂又是一番風雲變化。


    龍椅上的皇帝輕輕地“啊”了一聲,而眾臣看向五爺的眼神也變了一變。


    定國公不願出兵征戰反賊,反而要讓皇帝隻信重自己一個,這兩樁連起來,再加上定國公功高蓋主,意味便不同尋常起來。


    但五爺也隻迴之一笑。


    若是他沒有實證,今日還真就被徐員問住了。


    可他有。


    他說:“掌印無需顧左右而言他。此事就算旁人皆不知你的目的,我卻曉得。”


    徐員眯起了眼睛,五爺直接道破了他的秘密。


    “因為你不是徐員,你的本名,叫做周續!”


    ... ...


    除了老太監,定國公帶上堂的還有當年認識周續的人。


    所有的人一起作證,滿朝文武才第一次知道這位掌印大太監的真實身份。


    滿堂嘩然。


    徐員的臉色從一開始的不慌不忙,變得青紅白起。


    等一件一件證據坐實,就仿佛一根根釘子釘在他身上一樣,他再也無法翻身了。


    他彼時,被鄉紳家發現要和寡婦吳氏私奔,有人給他通風報信,說拿錢才能保住一命。


    可他全部的家底也隻能保命而已。


    他急赤白臉地上了俞家的門。


    這俞家原本不過是尋常桃商,那年收成好,出了好桃子。他想要做出些成就,便把俞家的桃子報了上去,沒想到還真就中了進貢。


    這可是大喜的事情,他去了俞家,俞家給他送了禮。


    那禮不多,他當時也沒在意什麽,畢竟自己辦成了這樣的大事,以後有的是財源廣進。


    可鄉紳一家發現他和寡婦之事,要取他性命,有人說拿錢能擺平!


    他急了,跑去俞家要錢。


    俞家在當地也是富商,有的是錢,而他們家的桃子能得以成為貢桃,全都是他的功勞。


    他張口就要五千兩!


    他想,俞家一定拿得出來!


    他打了個借口,說貢桃之事出了波折,要拿錢疏通才能順利進宮。


    俞家的桃子若能順利進宮,來年他們家必要發家。


    誰想到,俞家那當家人竟然不肯給他。


    不僅不肯給,還說什麽自家桃子隻是尋常,若是勉強,便不要送進宮裏去了,順其自然便是。


    徐員彼時訝然,他一分錢都沒要到,就被俞家用四季禮盒打發了!


    他震驚不已。


    而他沒要到錢,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鄉紳一家捉到了他,嫌棄他壞了他們家的一座唾手可得的貞節牌坊,要取他性命。


    他拿出全部身家,保下了命,卻沒保下命根子。


    他本是好端端的男人,卻成了男女不知的廢人... ...


    他不知道怎麽活下去,幹脆更名改姓進了宮。


    他要報仇,等他混出名堂,把這些害他成為廢人的仇,全都報了!


    不想還沒等他在宮裏混出名堂,俞家的桃子竟然順利進了宮,成了貢桃。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毒死了素來跟他不對付的試菜太監,又給另一個試菜太監也下了藥,做成了桃子有毒的假象。


    皇上那會才不到十歲,見到有人在自己臉前直挺挺倒下,口吐白沫而死,根本不需要下令查問,驚叫著直接問罪。


    滅五族,超出他的意料。


    俞家就這麽被滅了。


    他心裏的惡氣出了一半。


    而後來,他又想報複鄉紳一家,但那家自己便敗了,隻剩下幾個人,都被他折磨死了。


    他想,俞家的事,誰都不可能想到是他所為。


    畢竟誰能想到,周續就是徐員呢?


    可他以為高枕無憂的事情,竟就這麽被捅了出來。


    徐員看到一樁樁罪證,鐵證如山,他抖了起來,砰得跪在了皇上臉前。


    “皇上,奴才隻是報當年之仇罷了!之後再沒做過這般事情啊!求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


    趙炳一臉還沒迴過神來的神情,不管是朝臣的話,還是徐員的求情,統統臉色發怔。


    此時微微迴神,問了一句。


    “你除了這個,真沒做過旁的了?”


    徐員連道沒有,“奴才再沒犯過旁的罪... ...”


    “是嗎?”話沒說完,就被五爺打斷了。


    “你忘了你府中的女子?這些人因為和寡婦吳氏相貌相近,都被你掠了來,但凡有人反抗,無不動用私刑,死了的也不是一人兩人。這不是罪?”


    他說著,在徐員震驚的神情下,看向了跳出來質問他的那幾個朝臣。


    “你是宮中內官,卻串通朝臣,欲結黨營私,這難道也不是罪?”


    五爺說完,上前一步行禮上奏皇帝。


    “徐員此人以權謀私、作惡多端,為泄己憤謀害俞家,至俞家被滅五族!”


    他恨聲,“請皇上殺之,以告天下!”


    殺之,以告天下。


    俞家五族的性命,都係在他一個人身上。


    他一人作惡,藏匿自身,連累所有人替他背上汙名。


    那幾個朝臣也嚇到了,都承認是徐員支使。


    而徐員跪在皇上腳下拚命求,“皇上看在奴才伺候多年盡心盡力的份上,饒奴才一命... ...”


    話沒說完,被侍衛壓了下去。


    龍椅上的皇上閉起了眼睛。


    “朕,片刻不得安寧啊... ...”


    趙炳睜開眼睛,緩緩看向下麵的人,也不知到底看向了誰。


    “太讓朕失望了。”


    ... ...


    徐員下了大獄。


    作惡多端,證據確鑿。


    明日午時,午門外問斬。


    當晚下了冷雨。


    五爺告訴俞姝全部的事實經過之後,她渾身僵硬,睜大眼睛看向五爺。


    五爺握了她的手,替她尋了一件小廝的衣裳換起來,帶她去了大牢。


    男人遣走了獄中的人,隻讓侍衛遠遠守著。


    前一日,還是風光無兩的掌印太監,這一日,已經成為死牢之囚。


    徐員有些神誌不清了,連五爺來了,都恍惚著沒認出來。


    他真不明白,他怎麽就被抓了要殺了。


    他反複念叨著。


    “俞家害我,我不過是討迴來而已,為什麽殺我?為什麽殺我?”


    他不知道在問誰,俞姝聽了,麻木而僵硬的心頭,似乎被人用針紮到了深處。


    原來自己的父母親友族人,真的是被害了,不是被這個醜惡的朝廷裏的人合力絞殺,而是被這個叫做徐員的太監,一人害了。


    她怔怔,上前一步問了徐員。


    “俞家怎麽害你了?就因為沒給你錢?”


    徐員不知道她是誰,他現在也不需要知道了。


    他迴答,“對,他們沒給我錢,我施他們家這麽大的恩,他們連錢都不想給。如果不是出了事,我會去要錢嗎?


    “就因為他們不給錢,我被抓了,被那些人閹了,而俞家呢?


    “他們家的桃子竟然順順當當進了宮!憑什麽啊?憑什麽?!”


    徐員看過來,又仿佛看向了別的地方。


    “我心裏恨!他們該死!”


    “該死... ...”俞姝心緒波動起來,“你可有想過,被你殺了親人的人,心裏也恨嗎?!俞家五族被滅,你可知道他們心裏有多恨?!”


    可她咬著牙問了,那徐員卻笑了起來。


    “他們恨也去殺人啊?”


    他突然說到了俞厲,“俞厲不就是這樣嗎?因為他家的人被殺了,他就起兵造反,讓全天下的人替他報仇,不是嗎?”


    他大聲笑了起來,“哈!俞厲比我厲害啊!想讓全朝廷給他家五族陪葬!”


    俞姝一怔,下一息,像是被紮到了什麽地方。


    “他不是!俞厲不是!他和你不一樣!”


    然而徐員隻是笑,隻是笑。


    “有什麽不一樣,不就都是報仇嗎?他行兵而起的殺孽,可比我多多了!係在他身上的命,比我多數百倍數千倍不止... ...都一樣!都一樣!”


    俞姝在這話裏,渾身抖了起來。


    五爺冷聲喝住了徐員,那徐員被他嚇到,連退幾步不敢再笑了,可還是小聲說著,“都一樣,都一樣... ...”


    而五爺再看向身前的女子,見她顫抖到完全止不住,他連忙將人攏在了懷裏。


    “阿姝,阿姝,不一樣,別聽他胡言亂語... ...”


    他隻能這般安慰著她,見徐員已經神誌不清,而阿姝反應竟然出人意料地強烈,隻能擔憂不已地將她帶出了大牢。


    一路上,她手臉發涼。


    五爺抱著她,暖著她,用自己的披風將她完全罩在懷裏。


    她從頭到尾沒有落淚,也不似之前那般反應強烈,隻是讓人不知在想什麽,唇下緊抿,緊緊攥著拳沒有鬆開。


    五爺心緒複雜。


    他曉得對於俞家五族被滅一事,阿姝默認的仇人,一直都是朝廷。


    因為他們兄妹找不到真正的仇人,他們也不會想到,仇人是當年沒有給夠錢的那個小官周續。


    而現在,真相揭露了出來。


    阿姝恨了朝廷這麽多年,讓她突然看到了真正的一手害死他們家的仇人。


    她可能... ...總是難以接受。


    他不知怎麽開口,他隻能抱著她,一直抱著她。


    馬車吱吱呀呀走在迴家的路上。


    車外下著冷雨,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淅淅瀝瀝。


    寒夜冷雨中,五爺抱著懷裏的人,將所有的溫暖渡給她,而男人自己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


    希望自己這一刻的作為,是對的,對所有人都好。


    ... ...


    等迴了家,他給她點了一支安息香。


    昨晚方秀淺死後,她便一直沒睡,今日又有這般大的反轉,她其實早就累極了。


    安息香靜靜燃著,俞姝睜著眼睛許久,終於在某一瞬,閉起眼睛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到了從前的家,夢到了俞家幾個山頭的桃樹,夢到桃花盛開的時節,她和姐妹們跑去桃樹下耍玩。


    哥哥不喜歡什麽花兒粉兒的,但還是被她戴了滿頭的花,迴到家裏,還被娘誇好看,氣得哥哥兩天沒出門見人。


    夢裏有桃花的粉,有桃子的甜,有花瓣被風吹拂而落的如雨的樣子。


    可這一切,都在最後被血光遮擋,被血腥籠罩,被血汙掩埋。


    俞姝醒的時候,日光竟然曬到了房中,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慢慢穿起衣裳走出門,陽光普照,竟是午時了。


    薑蒲和薛薇跑過來扶著她。


    俞姝想問一下時間。


    是不是,午時三刻了?


    她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卻見有人從院外走過。


    她看不清楚,“是秀淡嗎?”


    秀淡今日告假,去了午門外看刑。眼下已經迴來了。


    俞姝問了,薛薇便上前叫住了秀淡。


    相比她姐姐死去的那天,小姑娘渾身的緊繃,不曾落下一滴眼淚的滿腔恨意,今日,她低著頭,又在見到俞姝的時候,哭出了聲。


    “你怎麽哭了?”俞姝問她。


    秀淡抽泣不止,“迴姨娘,徐員被正法了,奴婢親眼看著他被砍了頭,殺了!”


    俞姝聽了這個消息,半晌沒說話。


    再開口,她問了秀淡一個問題。


    “所以你的仇不報了,是嗎?”


    秀淡意外,不太明白地看過去。


    “姨娘,徐員就是奴婢的仇人,是他害死奴婢姐姐的,他現在死了,奴婢沒有要報的仇了。


    “奴婢再恨,也不知還要找誰報仇。這段恩怨已經了卻,奴婢不會再造殺孽了,隻希望姐姐能安心上路... ...”


    在秀淡的話裏,俞姝沉默了下來。


    秀淡跟她磕頭,走了。


    她卻莫名聽住了她的話。


    庭院裏,俞姝喃喃。


    “恩怨了卻,不會再造殺孽了麽... ...”


    五爺親自問斬了徐員,看到那人頭落地,放下心,卻又擔心家中的人,立即迴了府。


    她就站在院子裏,直楞楞的站著。


    薑蒲過來告訴他,“姨娘在這裏站了半個時辰了,誰說話都不理會,暮哥兒來了也毫無反應。”


    薑蒲和薛薇都嚇到了。


    五爺上前握了握女子的手,她垂著眼眸,手還是那麽地涼。


    他默默歎了口氣。


    庭院裏秋風陣陣,他用自己的披風裹了她,陪著她在這裏站了很久。


    直到她迴過神來,用她不太靈光的眼睛看了看他。


    “冷了嗎?迴房嗎?”他問她。


    她點了點頭。


    ... ....


    又過了一日,早間一場雨,已將午門外的斬台下的血洗淨了。


    京城裏似乎忘記了掌印大太監被問斬的事情,隻剩下節慶的忙碌。


    下元節。


    不比上元節天官賜福、花燈滿街的熱鬧,中元節地官赦罪、平和肅穆的安詳,下元節水官解厄,人們更加忙碌而虔誠地祈禱著厄運離開。


    五爺抱了暮哥兒在懷裏。


    暮哥兒因為娘親兩日都不理他了,就算張著小手到娘親臉前,娘親都像他的木頭人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小人兒委屈壞了,貼在爹爹胸口,咿呀著,仿佛跟爹爹說娘親變成木頭人了,請爹爹快快想辦法。


    五爺瞧著小兒,和小兒的娘親,帶著母子二人上了街。


    五爺一邊抱著孩子,一邊牽著俞姝的手。


    一家三口都穿著尋常衣裳,同街上的百姓人家,沒有任何區別。


    “去附近的道觀轉轉吧。”


    道觀裏有道士畫解厄符,人多極了,但也要更加熱鬧一些。


    五爺問了俞姝,她點了點頭。


    在道廟裏祈福的什麽人都有。


    俞姝險些被幾個書生撞上,書生跟她道歉,又轉頭和同伴說話。


    “明歲春闈,我覺得我能中。”


    “呀,這麽胸有成竹?”


    書生說是,嘿嘿笑起來,“方才抽了個上上簽!”


    他說要是能中了春闈,他也算終於將十年寒窗苦讀熬出了頭。


    “我也不求旁的,能外放做個知縣知府便是極好,做實事,為百姓謀福祉,是咱們讀書人心中所願!眼下戰火未平,戰亂之地百廢待興,就等著咱們去安撫百姓,為他們重建家園!”


    幾個書生都道是,紛紛說著自己的抱負。


    俞姝恍惚聽了幾句,進入殿內上香的時候,等在了幾個婦人後麵。


    這幾個婦人都是行伍人家的婦人,自己的丈夫兒子兄弟都在軍中效力。


    她們手中闊綽一些,上了重香,還捐了大筆的香油錢。


    其中一個老婦人道,“不論旁的,隻求我兒我孫都能平平安安,早日平息戰亂,早日凱旋而歸。”


    俞姝在她們之後也上了香。


    她看著前麵的婦人們的重香,像是被香熏到了眼睛。


    酸疼。


    ... ...


    暮哥兒就沒見過這麽多人,眼睛咕嚕嚕轉著看人,不一會就把自己看累了,窩在五爺懷裏睡著了。


    五爺低頭親了親兒子,又問身邊的女子。


    “阿姝祈了什麽福?”


    俞姝沒迴答,看著絡繹不絕前來祈福上香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該祈什麽福?


    祈禱她哥哥的造反順利,將這朝廷踏平嗎?


    若是神明應了她的願望,又怎麽完成這千千萬萬其他百姓的願望?


    他們不想要反賊作亂,他們隻想要安詳和平。


    俞姝不願再在這裏停留下去,離開了。


    但甫一迴到家中,五爺這邊得了虞城來的消息。


    穆行州來報,“五爺,俞厲被趙勉派人刺殺,雖無性命之憂,但被砍傷了腿。”


    俞姝沒有得到哥哥的消息,可見哥哥根本不想告訴她。


    她聽到五爺這邊的信,忽然心跳砰砰。


    “真沒有性命之憂?”


    五爺看了她一眼讓她不要急。


    穆行州說確實沒有。


    “傷勢不是很嚴重,刺殺的人已被解決。隻不過趙勉這廝,不敢同俞軍正麵對抗,便用這些邪門歪道。有道是,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那趙勉讓人來迴刺殺虞城王十數次,終於被得逞了一迴。幸好沒出大事。”


    人沒事,五爺拍了拍俞姝。


    “別擔心了。”


    可俞姝卻在這時,低聲問了一句話。


    “是不是,我把哥哥架在火上烤了?”


    以他的性子,他可能不會想做什麽反王,如果他不是反王,自然也不會有人日日夜夜地盯著他。


    趙勉盯著他,朝廷盯著他,戎奴也盯著他。


    若是那一天哥哥造反未成,卻戰死沙場呢?


    俞姝從前,一直都以為他們是走投無路了,才被迫造反的。


    現在呢?


    俞姝再次站在了庭院裏,仰頭看向高闊的秋日天空,眩暈起來。


    五爺擔憂地陪在她身邊。


    暮哥兒不知怎麽哭了起來,奶娘哄不好他了,隻能抱過來尋爹娘。


    穆行州不知何時走了,庭院裏,隻剩下男人抱著兒子輕輕拍著哄著。


    秋風吹來清涼,吹得廊下纏繞的青藤簌簌作響。


    俞姝看向廊下的男人和孩子,那父子二人竟然都朝她看了過來。


    俞姝心頭一疼,眼眶滾燙發酸。


    她走上了前去。


    五爺剛要問她怎麽了,她啞聲開了口。


    “五爺,如果俞軍同意招安,朝廷能妥善安置他們嗎?”


    五爺在這一瞬,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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