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周嬤嬤又領了個丫鬟來淺雨汀,喚作薛薇。


    薛薇是花木上剛提上來的小丫鬟,雖然人小,但是辦事利落。


    她同之前的薑蒲一樣,是個沒有根基的小丫頭。


    薛薇來了,就意味著苗萍徹底沒了機會。


    苗萍跟在俞姝身邊這些日子,伺候倒也沒什麽問題,比薑蒲還上手些,隻可惜做了這樣的事情。


    庭院裏,苗萍迴來拿自己的包袱,她晚些時候就要去領板子,等傷好了,要被送去莊子。


    俞姝沒有出門,兩人這段主仆緣分實在是淺。


    可苗萍不知怎麽,突然跪到了她的門前。


    薑蒲叫了薛薇拉了她,“苗萍姐姐這是做什麽?姨娘歇了,姐姐不該打擾姨娘。”


    苗萍不起,砰砰地在門前磕頭。


    “從前是我豬油蒙了眼,不知好歹,請姨娘再見我一迴,!哪怕讓我給姨娘當麵磕個頭再走!”


    這是沒必要。


    不用俞姝開口,薑蒲和薛薇都勸她拉她。


    但俞姝朝著道了一聲,“讓她進來吧。”


    苗萍來了,薛薇怕她情緒激動傷了俞姝,時刻不敢離了苗萍的身。


    等苗萍磕了頭就要拉她走。


    可苗萍顯然有話要說,不欲離去。


    俞姝同薛薇擺了擺手,“你去吧,把門關上。”


    門一關,苗萍捂著臉哭了起來。


    “姨娘大度,還請姨娘替我娘說說話吧!求姨娘了!我娘一把年紀了,就這麽被發賣了,奴婢和兄弟們今生都無法盡孝了!”


    苗萍說完,朝著俞姝磕起了頭來,轉瞬便磕得出了血。


    她說,她與姚婆子真是亂了心思,尤其她娘姚婆子,是被三哥要派遣出關的事嚇到了,這才想著,若是苗萍坐了姨娘的位置,是不是這種小事就不會有了。


    她們家本是國公府最尋常的家生子,苗萍也沒什麽本事,隻想跟著姚婆子進針線上做事,等年紀大了尋個小廝成親。


    但誰想到,苗萍被宴夫人看上了,有了給五爺做小的可能。


    人一旦有了本不屬於自己的盼頭,一顆心難免守不住了。


    苗萍坐了俞姝的位置,他們家榮華富貴自不必說,首先她三哥就不必去關外了。


    “娘真是怕了... ...是因為,從前爹和大哥就是出關辦事,都被土匪抓走殺了!”


    苗萍說起這個,泣不成聲。


    “官府是給了國公府一個交代,剿了土匪,抓起來砍了頭,可奴婢的爹和大哥,都沒了... ...娘怕得厲害了,更是糊塗了,不該如此揣測陷害姨娘!姨娘心慈,求姨娘在夫人麵前說兩句好話,哪怕是告知奴婢,我娘要被發賣何處,也是好的!”


    知道了去處,總不至於骨肉分離、今生今世再無音信。


    苗萍又開始磕頭,額頭磕出一片血。


    “姨娘若是答應,奴婢下輩子下下輩子,為您做牛做馬!”


    在苗萍的哭求裏,俞姝沉默了一番。


    她沒有立刻答應苗萍,隻在靜默半晌之後,問了她一個問題。


    “我不用你做牛做馬,但我若有事差遣你,你可願意?”


    苗萍一息猶豫都沒有。


    “願意!願意!”


    俞姝輕笑一聲,“我讓你做的事,可不會是什麽小事。你想好了?”


    苗萍又是叩頭,“姨娘讓奴婢做什麽都可以!”


    俞姝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用瞧不見的眼睛“看”住了苗萍。


    “好,你今日說的這話,可要記住了。”


    ... ...


    俞姝求了宴夫人,宴夫人提醒她莫要過於心慈手軟,但最後還是同意,讓周嬤嬤告知苗萍,姚婆子的發賣去處。


    俞姝正經行禮謝了宴夫人,離去了。


    她走了,周嬤嬤嘖嘖兩聲,“沒想到韓姨娘是這般好性的人。”


    宴夫人看著俞姝離開的方向,笑笑,“她這般性軟,五爺倒是心疼她,肯替她出頭。”


    這話引得周嬤嬤淺笑了一聲。


    “但夫人想啊,她這樣的軟性子,縱然給她權柄,又能怎樣?隻怕連個姨娘都做不好。”


    宴夫人端起茶盅飲了一口,沒有將這話說下去。


    她隻是道,“旁的都不重要,眼下最要緊的,是讓韓氏盡快懷了五爺的孩子,早早誕下子嗣。”


    周嬤嬤也道是。


    不過宴夫人又說起了另外一樁事。


    “韓氏那眼睛,國公府也不能不聞不問。你迴頭去城裏請個擅眼疾的大夫過來,給她瞧瞧吧。”


    ... ...


    深水軒。


    詹司柏事情理到一半,突然也想起了這事。


    他叫了文澤,“城裏不是有個劉大夫擅眼疾?去請過來給姨娘瞧瞧眼睛。”


    文澤應聲去了,剛出了門就轉了迴來。


    “五爺,夫人已經讓周嬤嬤把人請過來了,眼下劉大夫就在淺雨汀。”


    詹司柏搖頭笑了,“那便好。”


    ... ...


    淺雨汀。


    劉大夫確實擅眼疾,開出來的藥方,同楊太醫差別並不大。


    俞姝輕輕點了他兩句,將楊太醫增減的藥說了來。


    劉大夫一聽便道,“如夫人說得這幾味藥,還真有些道理,在下覺得可以這般用藥,說不定功效更好。”


    周嬤嬤也在旁驚奇,“姨娘還通岐黃之術?”


    俞姝道沒有,“隻是陸陸續續也瞧過幾個看眼的大夫,大夫說了我便記了。”


    周嬤嬤並未起疑。


    劉大夫按照楊太醫的藥方寫給了俞姝,俞姝順道請他多來幾次。


    “我先吃些日子,等過些日請劉大夫再來瞧瞧,可還需要調整藥方。”


    她全然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而劉大夫第一次進定國公府這種僅次於皇宮的地界行醫,本來免不了戰戰兢兢,見了這位如夫人的態度,心下穩了不少。


    他自然是願意常來的,連聲道好。


    周嬤嬤就在一旁,俞姝也不好說什麽旁的,就讓薑蒲替她賞了劉大夫些東西,送劉大夫走了。


    周嬤嬤笑道,“姨娘真是好性,這些賞賜自有府裏來出,姨娘何須破費?”


    俞姝便道自己不懂,淡淡笑了笑。


    她自然有她的打算。


    今日她終於見到了大夫,眼睛可以治起來了。


    但她想要的另外一樣東西還沒有譜。


    不處好同這劉大夫的關係,怎麽才能拿到避子的藥方呢?


    總不能真的給那五爺開枝散葉吧?


    俞姝推開了窗子,秋風一日涼過一日。


    也不知中了五爺穿肩箭的哥哥,到底怎麽樣了?


    *


    俞姝知道自己要想得到哥哥的消息,還得從那五爺入手。


    留在他身邊,多半能聽到些什麽。


    哥哥重傷生死未卜,他恐怕跟她一般,密切關注著哥哥的生死。


    隻可惜,她想讓哥哥生,他隻想讓她哥哥死。


    俞姝讓薑蒲提著點心,陪她去了深水軒。


    有先前宴夫人和周嬤嬤的提點,俞姝去深水軒倒也不需要給任何人報備。


    她去了。那五爺正在書房裏,同副將穆行州說話。


    俞厲的消息還沒有,京城也不隻有抓捕俞厲這一件事。


    詹司柏如今一手掌著全朝廷的兵馬,但他向來公私分明,今日將穆行州叫過來,不為旁的事情,是要算一算這一年的冷武閣軍需開支。


    穆行州自從在戰火中喪了父母兄弟,便被第一次跟著老國公打仗的五爺,撿迴了定國公府。


    他從小跟在五爺身後習武,長大後就給五爺做了副將。


    行伍的本事他都會,可算賬這事,算破他的腦袋,也算不出來。


    這會一分神,便打錯了一個數。


    五爺叫停了他。


    “再這麽算下去,冷武閣的軍需開支,能趕得上全京城了。重算!”


    穆行州哭喪著臉,“五爺饒了我吧,我真不行!”


    他說著,眼角忽然掃到了庭院裏的人。


    “五爺,韓姨娘來了。”


    五爺這才瞧見了自己的妾。


    她今日仍舊穿了素淡的衣裳,濃密的烏發上簪了一隻白玉簪。


    白玉瑩潤光亮柔和,襯得她清瘦的臉頰也多了些柔潤。


    他遠遠瞧了一眼,溫聲叫了文澤,“外麵天冷,讓姨娘進來。”


    文澤去請俞姝進門,穆行州連忙趁機告退。


    “這賬屬下真的算不得,國公爺另請高明吧!”


    五爺厭棄地瞥他一眼。


    他實在不想說什麽了,見俞姝撩了簾子進來,不耐地跟穆行州擺了手。


    穆行州露了笑,正要離去,忽然聽見這位韓姨娘說了句話。


    “五爺要算賬嗎?不知婢妾能不能幫上忙?”


    這話出口,穆行州瞪大了眼睛。


    “姨娘在說笑嗎?這些賬目數額大得很,需得打算盤的。”


    瞎子打算盤,那不是瞎算嗎?


    穆行州沒有不敬之意,但他覺得這簡直不可能。


    詹司柏卻瞧了瞧自己的妾,見她沒有說笑的意思,反而微微一笑,一臉淡然。


    他驀然想起從周嬤嬤處聽來的她的出身。


    據說她父親原是在山西做幹貨生意的,世道亂之前,也有好幾間門麵,而她自小跟著父兄做事。


    五爺將穆行州撥的亂七八糟的算盤珠子清了平,叫了文澤。


    “扶姨娘過來。”


    文澤扶著俞姝去書案前坐了,五爺見她抬手摸了摸算盤珠,緩緩點了點頭。


    “五爺可以讓人給婢妾念數嗎?”


    五爺示意了穆行州。


    不信邪的穆行州拿起賬目給俞姝讀了起來。


    他起初讀得很慢,怕俞姝摸算盤珠子,算不過來。


    但他真是小瞧了這位姨娘,往往他這邊剛落了音,那姨娘就已經算完了。


    穆行州目瞪口呆,等到兩頁數目讀完,忍不住停下來看了那算盤前的韓姨娘,又看向了自家國公爺。


    隻見國公爺似是瞧稀世罕見的美玉一般,定定瞧著韓姨娘,平日裏平直或者低壓的嘴角,今日竟然微微翹了起來。


    國公爺眼裏映著外麵的天光,而韓姨娘也在一停之後,報了她算出來的數字。


    穆行州連忙記了下來。


    他想知道到底對不對,正琢磨要不要自己打一遍,畢竟算賬不是玩的。


    可他們家國公爺開了口。


    “不用算了,數目一點不錯。”


    詹五爺說這話的時候,仍是看著他的妾。


    窗欞擠進來的風,輕撫女子鬢邊的細發。


    她垂著眸子,纖細的指尖輕巧地撥動算珠,再次給算盤清了平,一派動作如閑花照水。


    五爺微微笑了笑。


    原來她算盤打得這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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