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爺子當然知道,魚腸指的是基利安·沙紮比,是靈研會的三代小師弟,當然也是帝國聖蘇蘿醫科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也是總統先生的保健醫生兼靈能保鏢之一。


    醫科大學的高材生解釋得如此科學,白老爺子頓時便信了一大半。


    “確實,總統先生雖然確實有點消沉了意誌,但變化還是自然的。所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慫了的人,都是這類似的樣子。”白先生沉重地歎了口氣。


    可是,反倒並非靈能者的肖納委員長,神情中的疑慮依舊毫無消退。


    “無意冒犯。明昭,你得給我一個準話。基利安的報告,是權威結論嗎?”


    他不是靈能者,卻越容易給神秘學賦予了很多高大上卻又莫可名狀的神秘學色彩。真要用科學和數據來解釋,反而有點顛覆自己的傳統認知了。


    楊明昭當然明白對方的疑慮,這其實也是他們這些靈能者麵對的典型問題。他在短暫地沉默之後,隻能鄭重其事道:“這是盡我們所能的檢查結果。當然,也請您放心,絕對沒有驚動尼希塔總統。”


    肖納委員長苦笑道:“我並不是在挑你這方麵的問題。”


    白老部長則攤手道:“所以,真相就是,他就是單純的精神垮了唄?”


    “……這個,也不能就這麽武斷。”肖納委員長反駁的聲音顯得不是太有精神。


    白老部長用力敲了一下洗臉池,沉聲道:“特麽的,總統先生怎麽就能變成這個樣子了呢?怯懦之輩又豈能帶領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呢?”


    肖納委員長看了看大理石洗臉台上的裂痕,不由得咽了一口吐沫,但還是硬著頭皮辯解道:“這個……說是怯懦什麽的,總歸還是有點過分了。成熟的人總是深思熟慮,而一旦遇到了變故當然是會變得謹慎起來的。”


    麵對著楊明昭的尬笑,以及白老爺子審視的目光,愛德華·肖納當然知道自己的話有多荒謬,打你還是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解釋道:“實際上,總統先生本質上,一直是個務實且理智的人嘛。”


    作為老友兼心腹的愛德華·肖納先生,已經努力在挽尊了,但白老爺子卻總是會有別的解讀,眼睛不由得瞪了起來:“……愛德華老弟,你該不會是想要說,這才是尼希塔總統的本性。以前都是表演?”


    他不喜歡職業的政客的玩法,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不懂了。


    表演什麽的,立人設什麽的,一直都是職業政客的標準技能了。


    肖納委員長繼續一本正經地努力分辨道:“我的意思是說,他所有的勇氣和果決,都是承載在深思熟慮的托盤之上的。勇氣和理智,是決策者的兩條腿,都不可偏廢。白先生,您不能這樣惡意地評估一位功勳卓著的國家領袖。”


    說到這裏,他的言辭中出現了一絲明顯的激動:“我可以向您保證,尼希塔總統絕對是一位真正的愛國者!他一直都在堅信著,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所有的選擇和判斷,都是為了我們的藍星共同體。他的勇氣和鬥誌來源於他的內心力量,絕非矯飾的結果!”


    白部長不由得哂道:“你看,又急。年輕輕輕的有什麽好急的?我這種半隻腳都入土的老頭才應該急吧?老夫並沒有懷疑總統的忠誠,隻是擔心他的勇氣,無法和現實的殘酷性交相唿應。”


    你看,誰說白老先生暴脾氣就沒有情商了?這話說的不是很有腔調嗎?


    “……白先生,您是長者,還請您給我們這些晚輩以教誨。”肖納委員長有些狼狽地轉移了話題:“我們剛才說的還是靈能安全問題來著?這是跑題了吧。”


    白先生也就坡上驢:“是的,我當然也擔心他受到了影響。在大公海的刺殺事件中,總統閣下有一段時間,是脫離了我們的安保的。”


    “那麽,明昭,可否請澹台大師親自過來看看?事關國家最高安全原則,我們必須慎重。在任何時候都足夠慎重。”肖納先生還是很客氣的,但說白了,還是不太相信楊明昭和魚腸的判斷。


    他滿腦子裏依然還是凡人對靈能者的傳統認知,認為越是年長的靈能者,看著就越有宗師範兒,便更靠得住。明明他旁邊就有白老先生這這樣的反例,但也不能化解這種偏見。


    在內務委員長閣下看來,楊明昭作為秘書官自然是很年輕有為非常可靠甚至能視作政壇上重要盟友的,但作為靈能者卻沒聽說過有什麽戰績,那就不太靠譜了。


    至於那個“魚腸”,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怎麽看都還像是個高中生嘛。


    如此一拉,果然還是應該請求成名高手出麵的。


    雅量高致的楊明昭倒是一點都不覺得收到了冒犯,但還是露出了苦惱的神情:“可是,家師確實不在地球。”


    他又進一步解釋道:“家師確實不在地球,去向當然也並非是我能知道的。另外,日向師叔已經動身前往了帝國境內,應該會和從新大陸趕迴來的艾琳科和金兩位師叔會和;格蘭特師叔正在擔任楊艦隊的神秘學顧問,身臨戰場無法脫身;韓師叔的研究已經到了關鍵階段,不能離開虛境的研究所;倒是王師叔,前段時間迴了一趟地球,但現在又帶著紅星所的一批科研人員離開了,應該是去新神州。”


    “原來如此……呃,明昭,你也不用同我解釋地這麽清楚的。大師們的行蹤豈是我可以打探的?他們無論何時,都是都是來去自由的。”肖納委員長一臉的受寵若驚,甚至還帶上了一點點誠惶誠恐的味道了。


    楊明昭也露出了千錘百煉的謙遜得體的微笑:“太師父他老人家教導過下官,我們靈能者更要講究報國恩,靈研會也永遠會和人民站在一起。”


    肖納委員長總覺得這話雖然非常中聽,但細細想來似乎還是蠻值得商榷的。他說的是跟“人民”在一起,而非是和共同體中央政府在一起,更沒有說是和總統在一起。


    不過,這種事情不能想得太細。肖納先生決定到此為止,甚至覺得應該忘掉。


    楊明昭又道:“戰爭時期,靈能者是國家重要的安全力量,靈研會自然也不例外。太師父說了,因為一些特殊狀況,他們這些方外之人不能在內務委員會的規劃之下行動,但卻絕非是他們對您和地球方麵有什麽意見。”


    愛德華·肖納委員長頓時更加感動了。


    甭管人家是不是真心的,但堂堂的鎮國真神,卻依舊給足了自己這個庸碌的凡人麵子,自己居然還在胡思亂想,這何止是無禮,簡直就是褻瀆啊!


    當然了,在分明地感動之後,他的臉上也閃過了明顯的猶豫。


    他似乎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下定了覺醒,用商量的口吻道:“我知道,現在說這話或許會很失禮,也很怯懦。可是,我還是希望,靈研七子的大師們,至少能有一到兩位能在地球坐鎮。”


    說到這裏,他的表情甚至有些卑微了:“請蘭真人、梅娘娘,還有大師們務必原諒我這樣的無能之輩。”


    談談的內務委員長都卑微到了這個地步,楊明昭當然隻好讓自己的表情也盡量卑微起來:“王景陽王師叔說過,他此去新神州一行,最多三個月就會返迴的。”


    “這我便放心了……”


    您這樣子真不像是放心了。楊明昭想。


    “如果澹台大師真的能盡快趕迴來,便是最好的了。”


    雖然海軍節的時候,王師叔他老人家確實是翻車了,但你對他的不信任也不用表現得這麽明顯吧?


    你們倆在私下沒人的時候也這麽說話,就不嫌累嗎?白老爺子覺得自己在一邊看著都有點累了。不過,他還是有些吃驚。


    老爺子擔任內閣部長也有一年多了,原本以為這位年輕的內務委員長是本屆政府中最靠譜的同僚了。可現在,他的臉上卻出現了如此明顯的疲憊、無助甚至是惶恐。


    “在共同體衛隊恢複重建之前,我還是希望地球內部是可以平衡的。”肖納苦笑道。


    “共同體衛隊?重建?”楊明昭難以理解。


    “這從何談起。蔚藍衛隊什麽時候被全殲了嗎?”白老爺子當然便更加難以理解了,甚至有點想要發飆了。


    “……奇跡之環戰役確實是完全結束了。雖然帝國方麵並沒有詳細公布這方麵的戰報,但我們都知道,奇跡之環上的十萬大軍已經被全殲了,隻有少量不成建製的小部隊還在抵抗。阿芝莎·馬洛溫少將也失去了消息。就算是宇宙之靈保佑,讓他平安,我也無法履行本職工作了。此外,共同體衛隊大多數靈能者進入新大陸戰場,但幾乎都沒能返迴。”


    當然,這並不是意味著他們便都戰死了。可是,不管是滯留在楊艦隊也好,是分散在瑤池或奇跡之環也罷,他們畢竟不在地球。


    留在本土的蔚藍衛隊成員,大多都是新兵,也的確缺乏合格的領導層,組織度和紀律性隻能說是聊勝於無。與其說是軍隊,倒不如說是一般吃白飯的靈能混子。


    誰說靈能者就沒有混子的?實際上,各國各大文明都不乏靈能者覺醒之後,卻隻想著吃空餉躺平的,這大約也是人性了吧。


    “昨日便在國會日常會議上,有參議員提出,應該要給蔚藍衛隊任命一位合格的優秀長官,把訓練抓起來,讓新兵早一步擁有戰鬥力。當然了,名義上自然還是‘代理’的。”肖納委員長苦笑道。


    確實,隻要阿芝莎·馬洛溫少將還活著,當然便隻能是“代理”了。那位女將軍明明隻是考古學家出生,卻為國遠征新大陸,恪盡職守,忠肝義膽,可是比某些科班出生的高級將軍靠譜多了。


    就算是地球的袞袞諸公,也不可能直接把馬洛溫少將給免職了,當然便隻好“代理”了。


    可是,這確實也隻是一個名義上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共同體蔚藍衛隊不僅僅是管理官方靈能者這麽簡單,對配合靈能者作戰的兩個特種加強團,後勤支援部隊,以及專門的維持部門和整備部門,都有了管理權和指揮權。


    在地球,這也是一直頗為重要的強力部門了。


    楊明昭頓時明白了過來:“這是共榮黨議員們的提議吧?”


    在靈研會崛起之前,地球的靈能者家族或多或少都跟帝國有些關係,他們的天然政治底色就是傾向於共榮黨的。


    肖納委員長滿臉沉重地點頭:“目前唿聲最高的,是霧都公孫家的公孫默大師……”


    白部長沉著臉盤算道:“公孫家嗎?他們總是說和帝國雍地伯爵已經分家五百年了,但分明就還是一個宗族嘛。當年獨立戰爭的時候,他們的態度就已經很曖昧了。”


    “是的,而且公孫默大師的嫡親侄女,便是下一任雍地伯爵了,名字都上了紋章院的金冊了。”愛德華·肖納委員長又茶廠歎了口氣:“像是這樣曖昧的兩麵派,實在是太多了。老前輩,你就算是如您所說的,尼希塔總統都是自然反應,我們也不可以掉以輕心的。”


    楊明昭卻總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沒有這麽簡單,表情自然是頗為古怪的。


    他托著下巴盤算道:“說起來的話,蔚藍衛隊的軍政,其實是國防委員會和內務委員會共同管理吧?”


    “……所以,我其實沒辦法阻止。”


    “您應該阻止。”


    “我沒辦法阻止。”肖納委員長滿臉酸澀,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在大公海的刺殺事件發生之後,我便失去了阻止他們的理由。不僅僅是蔚藍衛隊,就連內衛部隊重建之後的指揮官人選,也碧必須要做出一些妥協的。”


    白老爺子一時間無言以對。


    畢竟,刺殺事件確實是發生了。刺客甚至已經進入到了安全距離之內,對總統直接構成了致命威脅。


    作為掌管內勤安全的最高防務長官,肖納委員長當然是要承擔責任的。相比起來,做出一些人事和權力上的讓步,已經是最低的代價了。


    “特麽的,都這個時候了,共榮黨的國蠹們居然還在攬權!和這些蟲豸在一起,又怎麽能搞得好國家呢?”白老爺子不由得罵了一句。


    “是啊,我們經過了好幾次秘密行動,才清除了安全部門的蠹蟲。可這一次,卻都又迴來了。”肖納委員長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請原諒我,明昭。”


    作為那些秘密行動的組織者和執行者之一,楊明昭依舊情緒穩定。他覺得委員長這話其實有點雙標。要知道,他所在的政友黨同樣也攬權,而且不僅僅是政界,在商界更是如此,吃相有的時候其實比共榮黨還難看。


    他現在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說白了,就是肖納先生已經沒法在內務安全係統內一言九鼎了,要被人摻沙子了。哪怕是為了自己的權威,也必須要引入靈研會的高手們來進行平衡的。


    這麽說起來的話,總統閣下的精神狀態,大約隻是請哪位大師出山的由頭了吧。


    他這麽想著,卻見白老爺子已經沉下了臉:“……若是證明了總統先生收到了靈能幹擾,他今日的命令就可以作廢了?是吧?”


    肖納沒有直接迴答。


    “在關鍵時候,甚至是可以迫使他下台的,是吧?”白老先生又道。


    肖納歎了口氣:“這是不忍言之事,我們誰都不希望他發生的。”


    “但是,即便是他退了,順位接替的會是耶羅副總統。”


    “……現在是戰爭中的,而且有一個《緊急狀態法》。隻不過,我們一直都沒有用過。”


    白部長的臉色更加陰沉了:“老夫竟然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已經親近到可以討論這種事情的地步了。肖納先生,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沒等到對方迴答,老人已經冷笑道:“是的,總統先生是奔潰中的盲動也好,是深思熟慮想要以打促和也罷,其實都不符合聯盟那邊你的利益。”


    對方依舊沒有直接迴答:“前輩,戰爭畢竟是帝國發起的。可是,怎麽結束,當然不該由帝國說了算,這是我們的尊嚴。”


    “可同樣的,也不是由我們說了算的。”


    “……戰爭都打到了這個地步,誰又能說了算呢?你我不能,帝國不能,聯盟其實也不能,都是宇宙之靈的決定了。”肖納委員長歎息一聲,鄭重地向白老先生鞠躬到底:“這個是在這幾個關鍵時候,我才希望,您務必要在關鍵時候,代表先驅黨站在正確的地方。”


    楊明昭一直保持沉默,冷眼旁觀。


    說實話,總統先生對他非常友善,在麵子上也是堪稱信任的,自己多少也是有幾分感激的。可現在,自己在權衡之後,卻依舊選擇了沉默和思考。


    原來這就特麽是政治啊!


    所以,尼希塔總統的精神狀態,分明就是個自由心證的玄學問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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