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倫特王確實沒有想過,年邁的老祖父不但沒有和自己講道理,甚至都沒有口吐粗鄙之語,便這麽直截了當地動手了。


    他覺得自己的半邊臉都失去知覺了,緊接著便是火辣辣的痛,整個人都倒飛了出去,甚至在半空中有了非常明顯的旋轉。


    當然,作為一個正經的靈能者,戰術和戰鬥的天才,衛倫特王倒是不至於真的被扇得倒飛到地上臉皮摩擦地板的地步。他在空中迅速恢複了平衡,身體輕盈地落了地,右手抹過了臉,火辣辣的痛感便已經消失了。


    他繼續還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但眼神中還是難免流過了一絲屈辱。


    屈辱自然屈辱在自己堂堂一個大選帝王,樞密院大臣,帝國元帥,居然還要被這般打臉。更屈辱的在於,對方的這麽一巴掌之後,伴隨著自己的空中自由轉體和落地,現場的情緒和畫風似乎都變得完全不一樣了,頓時充滿了抽象主義的荒謬畫風。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攝政王已經大聲開罵了:“做個暴君還要讓我來背鍋,真有出息!這種事情,要麽就堂堂正正地橫征暴斂,要麽就虛偽矯飾地拿出大義名分。找個快要死掉的老頭背鍋是怎麽迴事?”


    年輕的選帝王隻能低眉順眼中,似乎是一口大氣都不敢出。


    “惡心啊,你們這些摳摳搜搜的年輕人,何止是惡心,簡直就是惡心!呸,還選帝王呢?藩王的俸祿和領國難道就隻是喂飽了你的小頭嗎?我那個辛苦勞動,養活了爹媽和七個孩子的拉紮凱花匠,都比你們要有擔當多了。龍王生出來的不一定是龍,還有可能是阿米巴原蟲。這麽簡單的道理,我可是都給你們講過的的吧?你們還不肯改悔嗎?”


    攝政王繼續口吐粗鄙之語,到了最後,什麽“我要畫個圈圈鄙視你們”,“我唾棄你的墳墓”之類的粗口也就來了。


    年輕的衛倫特王表示自己有點難以消受了。他心目中仿佛神祇一樣的老祖父,怎麽能表現得像是一個粗野的老傭兵呢?


    可是,他卻絕對不敢反駁,一直到攝政王大聲道:“不要裝鵪鶉!孩子,脖子是讓你把腦袋頂起來的,不是垂在胳肢窩裏的。”


    選帝王趕緊抬頭,但對著祖父戲謔的表情,卻又不知道該什麽。


    “說話!孩子!”


    “祖父,我實在是,無地自容了。可是,您說得對。”年輕的藩王無奈道:“是的,您說得對。這次對聯盟的大遠征,其實是過於急切了。確實有許多人並不看好。”


    說到這裏,他又露出了敬佩的目光:“這其實也都歸功於您的教育。明明我們的帝國已經變成了一輛不會停止的戰車,但這輛戰車中,卻依舊有人在保持冷靜。”


    餘連樂了:“得了,至少你這孩子的說話水平還是可以的,確實是經過了專業訓練。”


    “……我也隻是在您麵前這麽說話。其餘時候,不管是在樞密院還是在元老院,都是也有話直說的。”


    言外之意就是,全宇宙沒有人值得我堂堂的大選帝王展露情商和說話的技巧,唯一不同的,便隻有您這位老祖父了。


    餘連再次感覺到了新鮮感。還是那句話,能在布倫希爾特的這張臉上,看到所謂的情商,也確實是挺有趣的。


    “我們帝國之中,依然有很多人都有理智。他們並不讚同繼續發動戰爭。這些理智的聲音,是您教導的結果。可是,祖父,帝國軍這把寶劍,也是您打造的啊!這樣的劍,在劍鞘裏是藏不住的。唯獨隻有您,祖父,隻要為了讓您的功業圓滿,隻有打著給您的百歲大壽祝賀為借口,才能團結帝國各界的人心。”衛倫特王用自暴自棄的口吻道;“祖父,我們確實是在借用您的龍威。”


    攝政王不怒反笑:“哈哈,我都這把年紀了,借了之後確實也就不用還了。你這家夥打得該是這種主意吧?”


    這話實在是不好接,衛王隻能尬笑:“我們不能。”


    “很好,雖然你成功把我激怒了,但你也確實說了實話。孩子,這倒是值得我高看你兩眼了。”餘連用欣賞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長孫:“你的叔父和姑母們就不會對我說這種話。”


    同樣的話,意思卻不一樣。衛倫特王覺得自己更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不過,孩子,你的想法,卻絕對不僅僅如此吧?”餘連直視著對方:“我們還是更直接一點吧。我到底需要我做什麽?”


    這一次,年輕的選帝王有了將近半分鍾的沉默。


    隨後,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血色:“我希望能在魯米納委派新的政務官和治安長官,我也希望能把魯米納自治領改為在星區直管的行政單位。”


    攝政王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看吧,早點開門見山不好嗎?我和你的祖母,對兩院一府所有人都是這麽說話的,這樣便提高了許多行政效率了。”


    那是因為你們沒必要向任何人展示情商,但我還沒有這個資格。


    衛倫特王心裏或許是這麽想的,嘴上卻道:“是的,我希望能得到您的首肯,祖父,我需要能取消魯米納自治權。”


    餘連看著藩王,像是在看小醜:“區區一個魯米納自治領,隻有一個星球。魯米納人的總人口現在也不到五億,不到帝國萬分之一。你一個堂堂的大選帝王,為什麽總是要和他們過不去呢?”


    “魯米納自治領已經有十四億人口了。在帝國的行政星球中,可以排在前二十位。”衛王道。


    餘連這次是真的有點意外:“哦呦,意思是說,還有許多別的移民?那些大天牛還是很能幹的嘛,確實值得褒獎。”


    作為魯米納自治領的名義領主,年老力衰的攝政王表示,自己確實有好長時間沒有去關注過那裏的發展和變化了。


    “祖父,魯米納自治領的行政長官,已經有好幾屆不是魯米納人了。現在的星球長官還是天域人。”


    “很不錯。天域的正龍旗的子弟,都知道去支援的帝國的邊疆建設”餘連笑了。


    “魯米納可以已經不是邊疆了。這個星球幾乎是全帝國最富庶的星球之一了。”衛倫特王道:“他們的居民也確實來自帝國各地,勞工,技術移民,失地的貴族,以及許多潛在的思想犯和政(喵)治犯。”


    “……嗯,我倒是挺想知道,犯人也是可以潛在的?”


    “祖父,就是因為潛在,所以才隻是思想犯和政(喵)治犯,要不然豈不就是反賊了嗎?”衛倫特王道。


    攝政王樂了。他忽然發現這孩子的話雖然三觀很不正,但咋一聽居然還是挺有道理的。更重要的是,自己居然特別想要讚同對方。


    衛王大約是看出了老攝政王的表情,繼續道:“祖父,這些人聚集在了這個小小的星球上。自治領給了他們庇護,給了他們的平台,給了他們胡言亂語的膽量。”


    “所以,這就成了你的心腹大患?”餘連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何時,我們已經沒出息到要畏懼言論的地步?”


    “念經是念不死人的。這確實也是祖父的教導。可是,言論配合政績,便是可以殺人的了。”選帝王道。言辭和表情都似乎犀利了起來。


    餘連笑了:“你現在這個樣子,到真的有點像是個合格的皇帝了。”


    衛王的表情有點僵硬,但還是擠出了一個僵硬的謙虛的笑容。


    “我其實一直都堅信,帝國未來的大患,從不是五勞七傷的聯盟,也不是哪位正在私下串聯的曆史悠久的大諸侯,卻就是這個不起眼的自治領而已。”


    餘連問道:“他們可有不恭?可有不臣?可有招兵買馬,吸納亡命之舉?”


    “除了這次拒絕了我的動員令,他們是模範的帝國領民。可是,魯米納自治領的模式,已經引起了太多人的思考。如果是在平時,我其實和您一樣,也想看看,他們可以做到什麽程度。”衛王露出了惋惜沉重的神情:“……可是,戰爭爆發了。”


    “這和戰爭有什麽關係?”攝政王依舊還是吃瓜看戲的樂子人表情,與其說是在詢問什麽重要的正事,倒不如說在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是,衛倫特王的表情卻異常鄭重,甚至是沉重:


    “我計算過了,我們征服聯盟的可能不會超過三成,大敗而歸的可能性不會低於兩成。我現在不敢渴求征服聯盟創立輝煌的戰果,隻求能避免後者的發生。可是,戰爭的結果如果不能滿足所有人的預期,國民被壓製許久的怨氣就會爆炸出來,波及到我們整個帝國。到了那個時候,從魯米納自治領發酵出來的邪惡思想,才會成為帝國的毒劍。祖父,我不能容忍這個可能性的存在。”


    他停頓了一下,終於沒有掩蓋語氣中的怨念:“祖父,這柄毒劍,是您鑄成的,您也要負起責任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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