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因為這套機器壞掉了,所以你們便沒辦法對泰翁礦進行提煉了。”餘連一邊檢查這機器,點頭道:“確實,這應該是聯盟爐堡重工設計的流水線,其主要的核心……應該便是那台赫希熔爐了。”


    所謂的赫希,指的是聯盟還在母星時代的古典神話中的主神,太陽神的名字,後來在聯盟語中便指的是“太陽”的意思。


    於是乎,這種熔爐也可以稱唿為太陽熔爐了。


    巴巴魯點頭:“其實,自動采礦無人機的母機也出問題了。而且我們也沒有多少錢維護,采礦機便都沒法動彈了,可這都是小問題。大不了我們工人扛著動力錘和能量鎬下井去挖唄。如果太陽熔爐壞了,就真的沒辦法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從廠房中走了出來,很快便來到了戶外。在他的麵前,豎著一座十幾米高的大型機械,咋看便像是用鋼筋、管道和圓潤的金屬罐子拚接而成的高塔,相當有大工業的美感。


    從結構上來判斷,這玩意就像是個大號高爐,但也是餘連見過的,最有科幻感的高爐。


    他還知道,現在暴露在自己麵前的其實隻是其地上部分。真正的主體是在地下,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自動化礦石粗煉係統。


    這便是紅楓廠的太陽爐了,容積超過10000立方米的超級機器,便是紅楓廠工人們心目中最偉岸的巨人了。


    “多美啊!不是嗎?”巴巴魯望著沉睡中的太陽爐,發出了一聲宛若朝聖一樣的歎息聲。


    “比那勞什子的天空之神壯美多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第一句純是感慨和稱頌,第二句便帶著明顯的怨念和譏諷了。


    餘連饒有興致地看了看身後的巴巴魯,對這位後世並沒有留下太顯赫生命的年輕魯米納工人,大有知己之感。


    “你可真不像個典型的魯米納人。”餘連笑道。


    巴巴魯微微一怔,隨即帶著無奈的情緒道:“那是因為你見過的典型魯米納人,都是不怎麽典型的那一批。”


    他隨後向餘連解釋道,魯米納人其實是個挺注重鄉土的族群。正是因為這樣,當紅楓廠的管理方的擴大計劃,勢必有可能破壞廣袤的楓葉林的時候,大家當然也就難以接受了。


    魯米納人也確實是武德充沛的種族。在人類發現這顆星球之前,有一些住在山林或湖邊以射獵為生的部族,是以獵殺一頭魯米納恐鳥,或者湖甲鱷為成年禮的。


    當然,自然是團隊作業。魯米納恐鳥和甲鱷可都是平均超過一噸的兇悍獵食者,普通人隻拿著冷兵器,哪有可能真的戰勝對方呢。


    後來傳著傳著,就變成所有的魯米納人都要赤手空拳地幹掉一頭恐鳥才算是成年,否則就要被丟到山裏去當鳥飼料。


    “這都是些什麽烏七八糟的傳言啊!真要是這樣,魯米納人早幾千年就改絕種了!大多數魯米納人,反正我覺得和地球人也沒多大區別啊!吃飯,睡覺,幹活,娶老婆生娃!當然,我們確實挺喜歡家鄉的,所以不太像你們人類喜歡跑到上麵去逛!”


    魯米納工人領袖指了指天空,餘連則知道對方指的是宇宙。


    現在想一想,魯米納人出生的船員確實挺少的。在這個宇宙時代,這麽眷戀故土的智慧種族其實還是不少的,他們或許會在各行各業都發揮出優秀的才能,但他們也注定不可能成為宇宙這個大舞台上的主角。


    “至於所謂的天空之神……嗨,就算是一千年前,人類還沒有來的時候,也就隻有些神叨叨的部族在祭拜,不知道怎麽就成了我們所有魯米納人的主神了。當然了,在外麵搞事的腦子都不清楚,所以才需要念叨點啥吧?是的,反正你們在外麵見過的魯米納人,都是一些……這裏有毛病的家夥!”巴巴魯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他又補充道:“他們搞恐怖活動,和我們這些平平安安過日子的魯米納普通人有什麽關係!是的,東部大平原和南部湖灣的部族,雖然也不會聽你們這些人類大人物的,但他們大多數也隻是認真過日子的牧民、農夫和漁民!”


    餘連覺得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他抵達紅楓廠之後,已經和不少魯米納人打過交道了。總體而言,這些看上去很兇的四臂螳螂人,或許因為天生勇悍強壯的緣故,脾氣確實有點急躁,卻真的不是外界所想象中的那樣,一言不合就提出四把片刀砍人的天生反體製分子。


    他們看重家人,看重故土,看重自然。同樣的,也很好交朋友。


    正因為如此,這裏的魯米納工人,也才會真的把紅楓廠和楓城當做自己必須要守護的家園了吧。


    “……所以,就算是這裏最有價值的泰翁礦已經無法開采了。你們也不願意離開啊!”


    “這裏的一切,也都是我們自己一點點建起來的嘛。隻不過,還是有很多人離開了。太陽爐要是再不動起來,未來如何,我也說不清楚了。”巴巴魯無奈地道。


    當初太陽爐停止運轉的時候,廠裏的工程師們確實也試著進行了修理。可是,一方麵這玩意實在是金貴了,技師們實在是不敢搞大動作;一方麵,這種太陽爐畢竟是相當科幻的設備,內部的結構之複雜,普通的工程師看都看不懂,更別說是修理了。


    沒辦法,既然自己修不好,當然就隻能找生產廠家了。


    聯盟死要錢的資本家畢竟不是充滿了工匠精神的漢斯,不可能幾十年前就在附近埋下了用油紙包好了還嶄新的備用零件。


    爐堡重工表示,保修期早就過了好幾年了,其中的很多關健構件都到了使用壽命。另外,由於是用戶自己的“不謹慎”造成的設備損壞,作為設備製造商的他們概不負責。另外的另外,如果要進行初步排查,需要報銷工程師的差旅費和食宿費。


    他們給紅楓廠提供了一個工程師的名單,那規模就不像是來修爐子的,更像是來拆家的。


    理所當然的,便還有一筆讓當時紅楓廠的先輩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震撼的賬單。


    這還是隻是初步兼修的賬單呢。隻是初步檢查一下,要那麽多開銷嗎?另外,這些人的食宿標準要這麽高的嗎?每頓都要八點心八冷盤八熱菜的,還要專門開一艘運輸船給他們從聯盟本土攜帶食材和純淨水。


    當年唐懷瑟公爵還在的時候,都沒這麽窮奢極侈吧?


    可是,爐堡重工卻表示,初步檢查當然不值錢,可是,知道從哪裏查起,就相當值錢啦!


    另外,魯米納星球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域,屬於銀河文明議會定義的未開放“蠻荒地區”,誰知道會有什麽不知名的寄生蟲和病毒。為了保護聯盟公民的基本生存權,攜帶幹淨食水,也是很合理的吧?


    總之,光是要來工程師,應該是什麽生活待遇標準,前前後後扯皮了五六年時間。


    一方麵是因為聯盟的奸商是真的不好對付,一方麵是因為,紅楓廠這邊自己拉胯了。


    沒辦法,紅楓廠從建立的那一天起,產權就不是太明細。地球中央政府擁有一部分,遠岸星區政府擁有一部分,軍方擁有一部分,其餘的則屬於當時參與建設和起義的魯米納部族。可到底誰說了算,誰是最大的股東,便一直都沒有個明確的說法,更沒有落實在法律文件上。


    賺錢的時候大家姑且還好說,但要出錢,並且還在虧損的時候,問題就很嚴重了。


    工人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還是湊了一筆錢出來,總是還是把聯盟的工程師隊伍請過來了。


    聯盟來的(da)技(ye)師們在a廠捯飭了一個月,在吃爽了燉甲鱷肉和恐鳥蛋羹之後,抹了抹嘴巴,告訴廠裏的大家:“沒救了,修不好了,換一套新的吧。”


    “最重要的奧賽核心遭到了破壞,便無法給太陽爐供能。你們可明白?嗯,這麽說吧,用電能推動的普通高爐,將產生1000度以上的高溫,便能對普通的鐵礦石完成初步的冶煉了。可是,泰翁石不同,需要的不僅僅6000度以上,相當於青壯年恆星表麵的高溫,還必須對其自帶的磁性反應進行中和。所以說,在太陽爐內部,需要的不僅僅是高溫,還有可控的磁場……這就需要奧賽核心的掌控了。不過,這種調控核心是聯盟的核心工程機密之一,直接維修是不可能的,必須訂購新的。另外,因為你們地不合規操作,rp72管線老化得很嚴重,也要換新的。另外的另外……(以下省略1000字以上的長篇大論)”


    “所以,我說的這些,你們聽得懂嗎?聽不懂也沒關係,反正就按照我們說的做就是了!新的太陽爐,新的生產線,新的轟鳴聲,然後又是一車車上號的泰氏超導合金啦!明白了嗎?這都是錢哦!”


    巴巴魯表示,如果自己當時就在那裏,自己一定一槍打爛那家夥的狗頭。


    可是,紅楓廠新的管理人員,代表新股東利益的總經理卻直接表示了反對。


    “紅楓廠還沒有富裕到這個地步啊!我們才上任,就麵臨這樣的虧損,我實在是無法和投資者們交代啊!”


    那位衣冠楚楚,名字也不重要的總經理先生如此道。


    是的,經過了長時間的拉扯,共同體政府和遠岸星區政府實在是難以容忍這家廠子的虧損。更何況,獨立戰爭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也是時候各歸其位了。政府就是政府,像企業經營這樣的事,還是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嘛。


    於是乎,屬於政府的那一部分股份,便被一家共同體的私人企業出重金給盤了下來,並且還獲得經營權和管理權。


    另外,也不知道那家私人老板走了誰的門路,政府方麵給軍方也施加了一定壓力,常駐紅楓廠的軍代表也撤了。


    至於原本也屬於紅楓廠的軍工產業,早幾年就已經陸續搬遷走了。


    沒有了政府和軍方的牽製,私人投資者們的代表大約是覺得,麵對一群大老粗的工人和沒文化的魯米納長老,這家企業,乃至於這個星球,都足可以讓他們為所欲為了。


    於是,那位風度翩翩油頭粉麵的總經理先生,便又提出了一個建議。


    “既然已經無法提煉了,我們就直接賣礦吧!”他如此道。


    “我已經請地質學家來考察過了,我們這裏礦石品質是很好的!而且我也在和深空礦業集團進行聯係,它會和我們合作,打造我們自己的,專業礦物運輸船隊的!”


    在商言商,站在一個追求利潤的經營者的角度上,這家夥的想法也不能說有錯。畢竟,在餘連上上輩子的家鄉,有豐富的資源就是可以得意忘形的。某個不種楓樹該種大(喵)麻的國家,和某個祖上都是流放罪犯的國家,靠著賣資源一樣小確幸得緊。


    “……嗨,我以前覺得軍代表們一個個都是蠢蛋!現在想想,有軍代表在也挺不錯,至少不會讓這些奸商為所欲為啊!”


    “他才不敢為所欲為的呢!你們不是很快就又造了一次反嗎?”餘連笑道。


    巴巴魯也笑了,他一直將這視為廠裏的光輝曆史呢。


    他理所當然地道:“因為我師傅的師傅說過啦,咱們是光榮的冶煉廠工人啊!如果隻靠買宇宙之靈留給我們的遺產而活著,遲早是會墮落成癮君子和強(喵)奸犯的!”


    巴巴魯師傅的師傅,其實是紅楓廠最早的工人自治委員會的會長,一位叫做湯姆·懷斯的人類老工人,也是紅楓廠工人組成的起義軍領袖之一。


    這也是個埋沒在曆史長河中的名字,但一樣也是個平凡的英雄。


    隻可惜,老人家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否則餘連還真的很想拜會一下的。


    總而言之,在當時的工人領袖,懷斯老爺子的帶領下,紅楓廠開始罷工了。


    實際上,那時候的工人們其實是孤立無援的。管理層都是資方的代表,是他們的敵人;而膜拜“天空之神”的魯米納邪教徒組成的叛軍,也在試圖攻擊城市和廠區。


    “人類欺騙了我們!他們的機器,他們的高樓,他們的城市,他們的鐵道,都是邪惡的象征!毀滅他們,迴到我們真實的生活中!”魯米納叛軍是這麽說的。


    “就是被恐鳥在腦袋裏拉了翔!”老工人們道。於是便開始著手準備起了屬於廠子自己的自警隊。


    另外一方麵,資方代表也終於堅持不住了。企業長時間無法產生盈利,所有的商業計劃都被工人們攪黃了,再加上時不時爆發在城區附近的小規模攻擊,這誰又能能熬得住呢?


    於是乎,他們便灰溜溜地離開了魯米納。到現在,也是將近十年了。


    可從那以後,紅楓廠和楓城,就像是被遺忘了似的,一直到了今天。


    巴巴魯有點悵然。他們的腳下,就是儲量豐富的泰翁礦石,但現在無法化成實際效益,這就相當於是在守著金山銀山要飯了。


    “我們才不會要飯的,紅楓廠的孩子哪會這麽沒出息!”魯米納工人領袖大聲道:“我大師傅帶著大家在外麵開荒種田,我師兄進山打獵,我呢……還是把大家組織了起來,該挖礦的挖礦,該生產的生產!泰翁礦雖然沒辦法提煉,但那些鐵啊銅啊什麽的還是可以的啊!以前唐懷瑟公爵留下的那些設備還在,我們也自己起了幾座高爐,還是能出鐵的。配套的4廠和5廠能能生產工具和簡單的機器,這就可以和其他部族交易了,全城的基本生活還能維持的。”


    這也和餘連所了解的一樣。從懷斯先生開始,幾位工人領袖們都在盡力維持著這個城市的秩序。


    這完全就是生產自救啊!餘連真的對這位工人領袖肅然起敬。


    然而,他也知道,用農業時代的生產和交易模式,是不可能將這個工業型城市維持太久的。


    所以,一切的關鍵,就是讓太陽爐動起來。讓那些埋藏在地下的泰翁礦,重新變成讓全宇宙都心曠神怡的超導材料啊!


    “所以,您知道怎麽修複太陽爐嗎?”巴巴魯帶著期盼的眼神道。


    “很抱歉!我不知道。”餘連聳了聳肩,一臉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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