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曆829年12月26日的淩晨時分,一千多艘大小戰艦已經按照預定戰術計劃,進行了分隊集結,躍遷引擎正在進行最後的充能。


    而此時此刻,在旗艦亥伯龍號的艦橋上,參謀長帕拉什中將臉上塗著油彩,親手點燃了一個大火盆,火盆前擺上了一個香爐和豬羊牛肉各一盤。派裏斯上將的笑容非常僵硬,接過帕拉士中將遞來的三支香,圍著火盆轉了一圈,點燃後又將其插到了香爐。


    “宇宙之靈保佑我們的勝利!”


    “祭奠勝利!共同體必勝!”軍官們大聲應和。站在人群之中的餘連卻滿臉黑線。他雖然知道,人人都神叨叨的本宇宙中必然有著神叨叨的各種風俗,但在科幻感十足的宇宙戰艦中跳大神,這種撲麵而來的違和感和超現實荒謬感,依然讓他有點消受不起。


    他知道,海軍是最迷信的兵種。所以便有了新造戰艦下海時的各種慶典,便有了是砸香檳的最高貴的女士,便有了把船稱為“她”而不是“它”,便有了在船上養喵星人的傳統。於是,開戰之前,自然也就有了祈禱勝利的儀式,但他卻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畫風。


    荒謬歸荒謬,但確實很新鮮就是了。要知道,幾十年後的未來,這個儀式已經基本上看不到了。那是高效、瘋狂而現實的時代,突襲戰、遭遇戰、運動戰以及隨即轉變成的大規模殲滅戰才是宇宙的主流,雙方擺開陣勢的會戰已經很少見了,哪有讓指揮官們跳大神的時間啊!


    總之,克服了一開始的荒謬感之後,餘連微妙地覺得還蠻有趣的。


    這不,派裏斯上將上完香後,又有一位少將拖著一個大箱子過來。


    那是外環艦隊領航總長多納德少將,一個年過六旬的靈能者,也是餘連(重生後)見到的第一高手。他是“探索”途徑的第四環“領航者”,乃是從“旅者”分支出去的陰麵星環。而餘連的前世,以及聯盟傭兵亞修所開啟的“巡遊”,則是陽麵。


    “巡遊”偏向於旅行、見聞和隨興所至。這個星環的靈能者,能出劫富濟貧的遊俠,也能出隨心所欲的反社會享樂犯。而“探索”,顧名思義,擅長發現、尋找、辨識和領航,這個星環的靈能者並不擅長戰鬥,比一類兩麵的“巡遊”差遠了,卻擁有極強的觀察力和空間辨識能力。在並不存在東南西北,也沒有月球太陽可供指引方向的宇宙中航行,這種靈能者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就不言而喻了吧?


    餘連前世也考慮過往這個方向發展,但由於正麵戰鬥實在不行便直接放棄了。


    這時候,便隻見多納德少將,將箱子裏麵的各種金箔紙紮的,花裏胡哨的斧頭啊,錘子啊,長矛啊,盾牌啊之類的一件件丟進了火盆裏。每丟一件還念念有詞,就像是在求“祖宗保佑”似的。


    “那是祭品。代表我們地球不同文化體係中戰神的武器啊!”楊希夷低聲解釋道。


    餘連點頭表示了解。


    “這種最後的祭祀一般都是由船上最資深的靈能者主持的。因為你們是宇宙之靈的寵兒,可以將自己的意誌傳達到宇宙之靈那裏。”


    然後,多納德少將又從箱子裏拿出了一個做工相當精致,穿著華麗洋裝留著一頭緞帶般金發的人偶娃娃,大喊了一句“宇宙之靈保佑我們勝利!”,便將其一把將其丟到了火堆裏。


    火焰迅速包圍了上去。金發的人偶娃娃坐在火堆之中,那雙沒有焦距的綠水晶大眼睛倒映著火光,竟然有了幾分掙紮的律動感,就這樣直直地看著餘連,看得後者毛骨悚然。


    “這又是什麽講究啊!”餘連低聲問道。


    “極光之下的勝利女神啊!你不知道?哦,這是帝國那邊傳過來的規矩,不過本質上還是來源於地球。”一直以曆史學家自居的楊希夷上校清了一下咳嗽,開始講課了:“特洛伊戰爭你知道吧?邁錫尼國王阿咖門農準備率希臘聯軍征討特洛伊,但愛琴海上刮起了巨大風暴,許久都不停歇。他於是獻祭了自己的女兒伊菲革涅亞,愛琴海的風暴果然停歇。帝國的來使來到了地球之後,收集我們的曆史文化,覺得這段故事特別符合他們的文化審美。”


    “於是就給盜走了?”餘連真的有點好奇。


    “嗯,也不算是盜走……一千年前,帝國皇帝博羅二世征討掠奪者大軍,卻中了埋伏,被圍困在極光星係中。走投無路之下,他想起了這則故事,便也決定向宇宙之靈獻祭自己的女兒伊雯雅,將她丟入了火堆中。”


    宇宙時代啦!都已經宇宙時代啦!就因為你們這些先發文明都是這個神經兮兮的操性,全宇宙的文明才都被帶歪的!


    餘連強忍住吐槽的衝動,抽動著臉說:“然後,他真的得到了指引,擊敗了敵人?”


    “……不,伊雯雅公主在烈焰的煎熬中突破了自我,一次性突破了三重星環,直接幹掉了目瞪口呆的父親,戴上了無限皇冠,在三軍的歡唿聲中繼位成為女皇,然後統率大軍破釜沉舟,一舉擊潰了掠奪者們。”


    “……我覺得自己好像少聽了一百萬字權利的遊戲!”


    “額,我也覺得,但官方說法,她就是在火焰中通過了宇宙之靈的試煉啦。總之,她從此以後就成了‘勝利女神’的化身。然後呢,大戰之前燒一個和伊雯娜女皇很像的人偶娃娃,就成了帝國那邊祈願勝利的儀式了。”


    “這之間跳過了多少過程啊?一個是浴火重生,一個是被燒成灰,寓意完全相反了好吧?另外,我倒是很想知道伊雯娜女皇對此的反應。”


    “據說是很樂見其成的,而她之後的曆代皇帝和皇室也就不好說什麽了。一千年時間下來,也確實足以把迷信活動變成經典的文化傳統啦!”


    正說話的關口,這位四環靈能者終於跳完了大神……是的,雖然這老爺子是個能指引整個艦隊穿越星河的靈能大師,但餘連總覺得他也不比家鄉那些跳大神的巫婆神漢們更有逼格。而伊雯娜女皇,啊不,勝利女神的人偶也終於化成了灰,那雙讓餘連看著瘮得慌的綠色大眼睛便隨之灰飛煙滅了。


    於是乎,祈禱勝利的儀式就此結束。大家鼓掌吧!


    “各部隊就位,按照原定計劃行事!”派裏斯上將用這句非常平靜的話,作為了整場戰役的開端。


    沒有什麽激情四溢的演講,沒有什麽熱血沸騰的口號,他依然像是尊花崗岩雕像那樣地立著,沉默寡言,但大家卻都感受到了力量,紛紛地忙碌了起來。


    找不到自己位置的餘連,卻忽然一把抓住了楊希夷,道:“楊老師,我現在該幹嘛啊?”


    “你,哦,對了,差點忘了你了。沒事,我現在讓人開一艘交通艇送你迴直布羅陀β,現在軍區招待所安心住下。我估計,這場戰隻是威懾戰,打不了幾天的。你最多一個星期就可以出發了,我到時候讓你搭軍隊的通訊船走。放心,不會趕不上開學的!”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你還是個學生而已,已經做得夠多了!”楊希夷停下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父母會以你為榮,維恩那些人啊,就算是再反感排斥你,也都難及你的項背了啊!”


    “維恩他們姑且還不錯,我不和他們一般見識!藍血兄弟會惡心的是前幾代的了……”


    “是啊,所以他們之後一定會嫉妒和欽佩你的,哪怕是嘴上不說。嗬,我最知道那小子的操性了。”他想了一想,又道:“哦,對了,菲娜小姐和她的小姐妹們則會為了你,而徹底打碎玻璃姐妹花吧?噫噫噫,你這個讓人嫉妒的男人!”


    “不,不要胡說,我和她們都是純潔的友誼!楊老師,您可不能憑空汙人清白啊!”餘連用自己都不是太相信的語氣分辨了一下,但馬上又換了一個口吻,用前所未有地鄭重態度道:


    “老師,不,楊上校……個人以為,最後的作戰計劃是下官提出來的,那麽,下官就有為其負責的道義!所以,下官請求參戰!”


    “道義個屁!你是遊俠還是海盜啊?術業有專攻!製訂總體作戰計劃的是我,下令開戰的是司令官,你難道要讓我,或者司令官閣下親自開著突擊艦衝鋒嗎?這算什麽智障理由?”


    “嗯,如果我真是派裏斯上將那把年紀了,或者說像楊老師這樣脖子以下部分都沒用,也一定會很坦然的啦。”


    “你,你管誰叫脖子以下沒用?小璿、小雍和小彌是誰生的啊?靠傑西卡一個人生的出來嗎?”楊希夷的聲音很大,但底氣不是太足。


    他確實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武力值在整個司令部絕對是墊底的。就算是已經年近八旬的派裏斯上將,要放倒他應該也不用三個迴合。


    真不知道這家夥當年是怎麽通過軍校的體能考試的。


    “當然了,以上都是借口……如果我說,我是為了靈能者和武人的武勳,估計您也不會信吧?”


    楊希夷翻了個白眼。


    “好吧!我啊,得為派裏斯將軍的退休金,盡一份力所能及的心力啊!”餘連正聲道。


    楊希夷的表情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


    是的,那邊那個快要入土的老爺子,為了這一仗,可是把身家性命和晚節都壓上了哦。


    從後世迴來的餘連,自然知道凱泰人幹了些什麽,選擇先發製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放在現世的視角上,尤其是共同體高官乃至於列國的視角上,率先動手的派裏斯上將便成了打破和平的罪魁禍首,甚至扣個戰犯的帽子也都不為過。如果餘連的計劃失敗了,以上的一切都一定會是老將軍將要麵臨的後果。


    另外,所謂的“主動自衛權”這玩意,其實就和丹書鐵券差不多,也就隻是個榮譽,誰指望真能用上了?或者說,一旦你用上了,就代表你已經自絕於既有的一切政治規則了。


    哈,一個沒有後世記憶的老爺子都豁得出去。我又有什麽豁不出去的呢?


    “楊老師,派裏斯將軍已經打定主意了哦,借這個機會徹底打斷大貓們的爪子,震懾一下所有覬覦共同體的宵小。相比起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經不重要了。無論我提出的最後計劃成不成功,他的目的都能達到的……”


    “是的。你的計劃成功,凱泰大貓老實承認他們才是罪魁禍首,自然皆大歡喜;你的計劃不成功,我們也一定可以把他們的聯合艦隊打殘,讓那群大貓十年內都不敢在正眼看我們,隻是司令官閣下那邊……”楊希夷悶悶地點頭。他怎麽可能想不到這一點呢。


    “所以,我也想為那個老爺子的退休待遇做點事!我覺得啊,以他的精神頭,至少還能健健康康地活二十年呢!可不能就這麽糊裏糊塗成戰犯了。”


    楊希夷無奈地歎了口氣,表情鬆動了一些:“我說啊,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可是,你是準備參加衝鋒隊,還是去駕駛一艘突擊艦啊……我這裏可沒有名額哦。”


    正對峙不下的時候,有個聲音道:“我倒是有一個去處。”


    兩人迴頭,看到了一位孔武有力臉上掛著爽朗笑容的兄貴男子漢,正是名字特別有特色的柴門上校。


    “是個特別適合你的地方,準尉。正好,我們也確實缺個人。”他笑得快要眯了眼,一排大白牙似乎都在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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