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章 若不歸便背劍匣


    若說江南像一位文質彬彬的如玉君子,那麽西北便像是一位披堅執銳的粗糙漢子。


    外人每每說起這兒,首先想到的無外乎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戈壁黃沙,還有如雷一般的馬蹄聲。


    與文風鼎盛的江南相較,滿身都烙印著風霜痕跡的西北,反差極大。


    現在已經是冬天,但是江南的冬天與西北相比較,甚至可以稱得上暖和。


    江南的風,是吹麵不寒楊柳風。


    西北的風,冷硬如刀,風裏夾雜著草原戈壁上吹來的沙子,打在臉上生疼。


    江南河網密布,騎兵難行,更是難以展開大規模衝鋒,所以在江南地界很難聽到那種震天的馬蹄聲響。


    平心而論,這種環境,在文人詩家看來,可能是所謂的邊塞風,可對於生活在這兒的尋常百姓而言,卻有著莫大的苦楚。


    西北的土地是冷硬的,尤其是在冬天滴水成冰的日子裏,地麵凍得比石頭還硬,一鐵鎬下去一個白印,得用鐵釺和幾十斤的大錘打眼,把洞眼連成一排,然後再用鐵釺去硬撬,這樣才能勉強挖開淺淺的一層,不過也隻有在這樣的土地上才會踩出轟鳴如雷的馬蹄聲。


    如今已是寒冬臘月,西北正在打仗,到處都死人,地又凍成這般模樣,那真是埋也埋不過來。


    畢竟挖個淺淺的坑,就要四個人生生幹上一天,把死了埋了之後活人也快累死了,而且埋得淺了,化凍之後就要被野獸刨出來,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而且死人越來越多,開始還給釘個薄木匣子,後來是草席卷,最後草席都沒有了,幹脆棄屍荒野,尤其是在兩軍交戰的涼州,此般景象,可謂比比皆是。


    徐北遊自小便生活在西北,對於西北的冬天,記憶尤為深刻。


    除了比石頭還硬的地麵,還有屋簷上垂下的幾乎可以連接到地麵的冰棱,足足有小孩子手腕粗細,實在嚇人。


    李神通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士,生在江南,長在江南,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西北,第一次來到他師父的故鄉。


    一路行來,映入他眼中的景象,除了讓他大開眼界,也讓他觸動頗深。


    戰爭之殘酷,未必都在流血千裏的正麵戰場之上,反而是這種細微之處,更能見微知著,也更能觸動人心。


    徐北遊帶著他從江南趕到西北之後,沒有直接去見那位故人張病虎,而是先去了丹霞寨,好在丹霞寨已經處於陝州腹地,當年十年逐鹿時,敵軍從關內而來,這兒是前沿陣地,可如今草原大軍從關外而來,這兒反倒是成了後方,未曾遭受太多戰火波及。


    對於徐北遊而言,自然是一樁幸事。


    因為丹霞寨無恙,便意味著小方寨也無恙。


    饒是到了徐北遊這般境界,也還是幾分故土家鄉情節,畢竟他的人生不像那些活了幾百年的老人,早已是隻把他鄉作故鄉,他至今也不過活了二十四個年頭,其中有二十個年頭都是在小方寨中度過,如何能輕易割舍。


    在丹霞寨中,徐北遊隻是稍作駐足,李神通說道:“師父,我聽師母說起過,你們兩個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兒。”


    徐北遊微微驚訝道:“你見過你師母?”


    李神通同樣是驚訝道:“師母每次來江都時都會專門見我一次,難道師父不知道?”


    徐北遊扶額按住眉宇間的紫色符篆印記,“我這個師父的確不太盡職。”


    李神通嬉皮笑臉道:“師父日理萬機,走南闖北,哪裏顧得上我。”


    徐北遊聽出徒弟話語中的幾許話外之音,不過沒有如何生氣,隻是笑著伸出已經變得潔白如玉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李神通的額頭。


    徐北遊帶著李神通離開丹霄寨後,徑直來到小方寨,不過沒進寨子,如今寨子裏已經沒有先生,徐北遊也就無意再去打破那裏的安寧平靜,他隻是帶著李神通來到寨子後的斷崖上。


    這座斷崖上有棵老樹,當年徐北遊的夏蟬便是從這棵樹上捉來的。


    如今,握著夏蟬的孩童已經長大。


    此時,樹上也無蟬棲。


    時值寒冬臘月,不管是怎樣堅韌的寒蟬,都難免在淒切哀鳴中死去。正如橫秋老氣,終究敵不過新冬來臨。


    樹下有一座小小的墳塚。


    這不是一座新墳,但也算不上老墳。


    墳前立著一塊木牌,上頭端端正正地寫著八個大字,“先師公孫仲謀之墓”。


    沒有太多名諱尊稱,也沒有生平祭文,與東湖別院中的那座衣冠塚相比,實在有些簡單,甚至是有些簡陋。


    徐北遊將劍匣放在墳前,指著這座簡陋的墳塚,緩緩說道:“十四年前,為師就是在這兒遇到了你的師祖,也正是在這兒,我見到了誅仙出世,知道了外麵的世界是如此廣闊。”


    “四年前,為師從碧遊島歸來,將你師祖的衣物葬於此地,做了一個小小的衣冠塚。”


    不用徐北遊吩咐,李神通已經是跪在墳塚前,重重叩首三次,擲地有聲,當他再抬起頭來時,額頭已經可見淡淡淤青之色。


    徐北遊那雙滿是紫氣流溢的眼眸中流露出追憶之色,輕聲自語道:“當年師父在臨終前曾對我說,把劍宗交到我的手中。正是因為這句話,我才決意孤身一人從西北去往江都,臨走之前,我不知能否順利走到江都,也不知道能否再迴到此地。”


    跪在地上的李神通久久沉默不語。


    徐北遊望著這座墳塋,繼續說道:“牧棠之不足道,蕭瑾不足懼,林寒不足慮,劍宗的大敵不在世內,而是在世外,待到諸般事了,待到天下太平,為師終究要與秋葉做過一場,為你的師祖討迴一個說法公道。”


    李神通猛地握緊了拳頭。


    徐北遊說道:“當年師父在酒後曾跟我說,他年輕時也曾青衫風流仗劍行,可惜我卻沒能做到,恐怕以後也沒機會去這般做了。”


    李神通猛地抬起頭來,“師父……”


    徐北遊臉上笑意溫和,俯下身,指著劍匣說道:“這個劍匣,你師祖背了一甲子,我背了四年,現在我再將它傳給你,希望你能有朝一日,能夠逍遙風流,仗劍而行。”


    李神通望著劍匣,嘴唇嚅嚅,不知所言。


    徐北遊望直視著李神通的雙眼,一字一句道:“與秋葉一戰,我並無十足把握,若我不歸,你就要背上這方劍匣,就是代表你的師父,代表你的宗門,這個劍匣就是一口氣,一道香火傳承,往後你就要承擔我們劍宗的香火,憑著這口氣立身處世。”


    徐北遊直起身來,沉聲道:“背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那年那蟬那把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默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默煜並收藏那年那蟬那把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