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7章 月祝宮中相顧言


    待到徐北遊離開月祝宮的時候,已經天色黯淡,兩人談了很多。大多數時候,都是蕭玥在說,徐北遊在聽,而且所說之事也大多都是些家長裏短,就像尋常人家裏上了年紀的長輩,嘮叨一些,隻要晚輩們肯聽,便已經老懷甚慰。


    蕭玥雖然看著年輕,但那都是丹藥之功,她實則已經是八十高齡之人,也實屬是老人了。


    一老一少,還算是相談甚歡,徐北遊倒是沒有看出這位崇寧大長公主哪裏讓人畏懼,以至於上至完顏北月,下至宋青嬰和池青奴,都畏懼如虎,唯有在走的時候,徐北遊順口提了下金蟬和顏如玉的事情,蕭玥一口應下之後,吩咐池青奴去請兩人進宮時的頤氣神態,才讓徐北遊咂摸出幾分別樣意味。


    蕭家出來的女子,都不簡單呐。


    在徐北遊離去後不久,池青奴便將顏如玉和金蟬兩人“請”到了月祝宮。


    蕭玥沒有見金蟬,隻是見了顏如玉一人。


    顏如玉身為玄教中人,自然早就聽聞了這位王後娘娘的威名,此時見到這位讓堂堂天下第二人避讓三分的娘娘,渾身不自在,打心眼裏畏懼,畢恭畢敬地立在蕭玥麵前,大氣也不敢多喘。


    蕭玥本來就算是玄教的半個主人,地位與道門的慕容萱相當,又同為女子,由她來處置顏如玉之事,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此時蕭玥坐在一麵玉質珠簾之後,隔絕了視線,也隔絕了神念,讓顏如玉根本看不清這位王後娘娘的麵容,愈發覺得天威難測,心中再添幾分惶恐。


    蕭玥示意身旁的池青奴撩起一線珠簾,微微側頭,透過縫隙望向外頭站著的顏如玉,開口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顏如玉低斂眉眼,默不作聲。


    蕭玥收迴視線,淡然道:“這種事情,本不該我來管,我也沒想管,畢竟這世上的苦命人千千萬萬,就算是我想要管,也管不過來。”


    撲通一聲,顏如玉跪倒在地,淒然道:“求娘娘開恩。”


    蕭玥笑了笑,坐正了身形,緩緩說道:“一國有一國的規矩,一家也有一家的規矩,若是事事開恩,那便是壞了規矩,以後還怎麽服眾?所以規矩輕易壞不得,恩也輕易開不得。”


    說到這裏,蕭玥微微一頓。


    跪在地上的顏如玉也不言語,隻是狠狠地把頭磕在地上,聲音沉悶,也不知磕了多少下,隻聽砰砰地響著,隻見青玉鋪就的地磚上有了裂紋,裂痕上又有了血跡。


    蕭玥就端坐在珠簾後,平靜地望著她,直到地麵上有了一灘血跡之後,才輕輕開口道:“行了。”


    殿內磕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顏如玉終於是抬起頭來,滿臉鮮血,與淚水交織在一起,淒然決絕道:“求娘娘開恩。”


    此時的蕭玥沒有與徐北遊相處時的和藹可親,倒更像是天人之姿的完顏北月,平靜中透出漠然,淡淡道:“若是放在平常時候,就算你把自己的腦袋磕成了血葫蘆,把這座月祝宮磕倒了,規矩也不能破,這個恩我也不會開,不過算你這個小女子幸運,有貴人替你開口說話,那人既是我的晚輩,又是個身份極為特殊之人,我不好迴絕,就隻好應允了你這迴。”


    顏如玉五體投地,也不知是喜是悲,哽咽道:“謝過娘娘。”


    蕭玥略微加重了語氣,冷然道:“你記著,僅此一迴,再也沒有下迴了。”


    不等顏如玉迴話,她已是擺手道:“好了,你去吧。”


    顏如玉從地上爬起,朝著珠簾後的蕭玥施了個萬福之後,也不擦拭臉上的血跡,徐徐向後退出月祝宮。


    一件要讓顏如玉去以死抗爭的大事,在蕭玥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語之間,便算是揭過。


    不得不說,許多在尋常人看來是天塌下來的風波,在一些人那邊,不過是揮手就散。


    待到顏如玉退出月祝宮後,一直守在旁邊的池青奴向前幾步,看了眼那灘血跡,輕聲說道:“娘娘,若是顏如玉不做聖女,日後便再也不能與完顏玉妃相提並論,更無可能去製衡完顏玉妃。”


    坐在寶座上的蕭玥神態閑適,輕聲笑道:“完顏玉妃日後如何,能否執掌玄教,我不關心,我不是地仙修士,活不了那麽長,頂多再有十二年的光陰,那時候應該是青嬰在位,還輪不到完顏玉妃那個小丫頭來指手畫腳,所以你的這個問題,不該來問我,而應該去問青嬰才對。”


    池青奴從袖中取出一塊白帕,蹲下身去將那攤血跡拭去,又將浸透了血跡的白帕重新揣迴袖中,這才說道:“國主常說,人心似水,民動如煙。人心如此,女子的心思就更是反複無常,今日娘娘為顏如玉法外開恩,日後她未必會將這份恩情記在心上。”


    蕭玥淡然道:“青奴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老實人,可顏如玉卻不是那種安分守己的人,以後八成還會再生出是非,到那時候,沒有徐南歸為她說情,不用宋青嬰出手,僅憑你池青奴,還拿捏不得?”


    池青奴點了點頭。


    蕭玥望著身前的珠簾,輕聲感慨道:“說到底,隻要完顏北月一日在世,這後建也好,玄教也罷,就一日也不會生出亂子,若是完顏北月走了,可就難說了。”


    池青奴頓時屏住了唿吸。


    蕭玥望向池青奴,有了幾分感傷,“完顏北月這次為何如此禮遇徐南歸?甚至不惜親自出手指點?說到底,他這是開始著手布局安排身後之事了,他現在幫上徐北遊一把,徐北遊便欠了一個人情,再加上兩家之間的親戚關係,若是日後有什麽事,徐北遊也不會袖手旁觀。”


    池青奴愈發不敢言語。


    要知道宋青嬰也好,完顏宗必也罷,可都不是蕭玥的親子,此時他們都是恭恭敬敬,恨不得將蕭玥當作親娘對待,可等到完顏北月離世之後,誰還能保證兩人不會翻臉?


    蕭玥的這番話,又何嚐不是在說給她聽?


    敲山震虎啊。


    這位崇寧大長公主,生於帝王之家,有一個貴為開國皇帝的兄長,有一個封疆魏王的弟弟,有一個垂簾聽證的嫂子,又豈會是心思簡單之人?否則她也不能在後建執掌權位如此多年。


    宮外,離開月祝宮的徐北遊又遇到了宋青嬰。


    宋青嬰這次是奉完顏北月之命,請徐北遊去見一個老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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