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0章 大雪時節又逢君


    大雪越落越大,竟是沒有半分停下的意思,夫妻兩人在積雪上踩踏出的腳印,很快又被新雪所覆蓋。


    就在這個大雪天氣,也許是有意,也或許是無意,有人不期而遇。


    來人是一名披著黑色大氅的年輕男子,相貌俊美,略帶幾分陰柔之氣,想來若是作紅妝打扮,比尋常女子還要美上幾分,不過此時他卻是身著黑色蟒袍,頭戴金冠,英武十足,隻是眉宇間始終鬱結有一股淡淡陰鬱之氣,揮之不去,不似長壽人主之相。


    徐北遊略一猶豫,停下腳步,拱手道:“牧兄,久違了。”


    黑色大氅落白雪,來人正是東北牧氏的當家之人,有牧王之稱的東北遼王牧棠之。


    牧棠之也隨即拱手還禮道:“徐賢弟,的確是久違了。”


    兩人的語氣都極為平靜,半點也不像你死我活的敵人,倒像是久別重逢的友人。


    挽著徐北遊胳膊的蕭知南不知痕跡地鬆開徐北遊,輕聲道:“你們敘舊,我去那邊的亭子裏坐會兒。”


    徐北遊點了點頭。


    蕭知南與牧棠之互相微微點頭示意之後,擦肩而過。


    披著寶藍色大氅的蕭知南在大雪飄搖之中,獨自走向不遠處的一座亭台。


    其實認真說起來,牧棠之幼時曾被皇帝陛下接入宮中教養,他是與蕭白一起長大的,所以他與蕭知南相識極早,交情也相當不淺,當初蕭知南遊曆東北三州,就是借住在牧棠之的王府中,由此便可見一斑。


    反觀他和徐北遊之間的關係,說到底不過是當初公孫仲謀造訪牧王府時的一麵之緣,著實談不上深交。


    可今日卻是蕭知南主動避開,讓徐北遊和牧棠之兩人詳談。


    這就很有意思了。


    徐北遊和牧棠之對麵而立,任由紛紛大雪不斷落下。兩人之間有了片刻的沉默,誰也不曾開口,隻能聽見大雪紛紛而落的細微聲音。


    最終還是牧棠之主動開口道:“古人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與徐兄弟別過已有三年的時間,又何止是刮目相看,徐兄弟二十年不鳴,一鳴驚人天下知,如今威動天下,無論是劍宗宗主也好,還是朝廷中的平虜大將軍、小閣老也罷,常人能有其一已是天大幸事,徐兄弟卻能身兼數職,實在讓人佩服。”


    徐北遊平靜道:“劍宗宗主之位,是先師的遺願,所謂的小閣老,是家父的期望,至於身掛平虜大將軍印,則是知南的一番好意了,其實與徐某人並沒有太大幹係。”


    “這話說得太過謙虛。”牧棠之微笑道:“有句話叫做爛泥扶不上牆,若非徐兄弟本就是天下間一等一的英雄人物,縱使公孫先生、韓閣老和齊陽有心扶持,也坐不穩這等位置。”


    徐北遊笑了笑,不置可否道:“牧兄此番也是來參加盂蘭盆節法會的?”


    牧棠之毫不掩飾道:“參加盂蘭盆節法會隻是其一,愚兄也想趁此時機,見一見各路高人,順帶再拜訪下佛門的方丈大師,隻是沒想到徐兄弟也會來參加盂蘭盆節法會,先前見識了徐兄弟大展神威,不愧是天下三聖之一。”


    “牧兄過譽了。”徐北遊擺擺手,道:“說起來,三年不見,牧兄也是大變模樣,隻是反出了朝廷,你我如今可不再是一家人了。”


    牧棠之臉色不變,淡然道:“愚兄之所以要跟隨蕭瑾、林寒起事,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近二十年來,朝廷不斷削我手中權柄,而我則是一退再退,讓我交出幽州和錦州,我交了,讓我交出東北三州的賦稅大權,我也交了,可到最後,朝廷竟是要我交出最後的兵權,要知道這東北大軍乃是我牧氏數代人苦心經營的結果,也是我牧氏在這世間安身立命的本錢,若是將它也拿了去,便是要斷我牧氏的根,正所謂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朝廷的削藩意圖昭然若揭,我牧氏便不得不反了。”


    徐北遊沉聲道:“當年定鼎一戰在即,太祖皇帝與江南陸謙形成決戰之勢,無暇顧及東北牧氏,於是封官許願,使牧氏一族成為本朝唯一的異姓王,世襲罔替。可太祖皇帝卻從未許諾過東北大權要世世代代都掌握在牧氏的手中,如今朝廷不是要廢黜牧氏的藩王封號,而是要收迴這些權力,在徐某看來,其實並無不妥之處。”


    “一個空頭藩王?”牧棠之眼神幽深,陰沉道:“那我牧氏當初又何必歸順大齊!”


    徐北遊平聲靜氣道:“事已過去一甲子,再言何益?”


    牧棠之忽然一笑,“徐兄弟說得是啊,這些已經無法改變的事情,的確沒有再說的必要了,不過剛才徐兄弟提到了定鼎一戰,愚兄倒是有句話要說,當年貴宗的上官祖師之所以會身死道消,與大齊的太祖皇帝蕭煜有著莫大幹係,如今徐兄弟不但娶了蕭煜的孫女,而且還豁出性命為大齊四下奔波,若是大劍仙在天有靈,不知會做何想?”


    徐北遊稍稍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這位上官師祖,我素來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先師是師祖的弟子,我與知南的親事,先師在世時就已有端倪,後由家父代為牽線,可以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無絲毫不妥之處。再者說了,徐某這一身劍三十六的修為,卻是傳承自師祖的遺贈,想來是師祖已經認可了我這個不肖後輩。”


    牧棠之輕聲問道:“何以見得?”


    徐北遊坦然道:“牧兄,你覺得當初一個還未踏足地仙境界的無名小子,又是如何能一劍斬掉道門太乙救苦天尊的手臂?”


    牧棠之默然無語。


    徐北遊抬頭朝蕭知南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見她獨自一人倚在亭台的柱上,嬌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風模樣,秀眉微蹙,若有深憂。


    似是感受到徐北遊的視線,她頓時收斂了臉上所有的憂慮,抬起頭衝徐北遊展顏一笑。


    牧棠之也發覺了徐北遊的視線,不過沒有轉身,仍是望著徐北遊,“徐兄弟可是要去見方丈大師?”


    徐北遊收迴視線,“牧兄何必明知故問。”


    牧棠之輕輕歎息一聲,幾番猶豫之後,緩緩說道:“如果……如果說,有朝一日,牧某身遭不幸,還望徐兄弟能留情一二,讓這牧氏,不至於絕了後去。”


    徐北遊略微驚異道:“既然牧兄明白這是一條死路,又為何不及早迴頭?”


    牧棠之搖頭道:“此非死路,卻是無法迴頭的不歸之路,向死而生,總歸還有一線生機,再者說……”


    他微微一頓,臉上不再有陰鬱之色,滿是大丈夫的豪情壯誌,一字一句道:“大丈夫必有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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