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1章 一劍逾矩問佛理


    天下之間,地仙境界修士的數量大概在百人左右,但並非如世人所想那般,越是境界高絕的地仙修士就人數越是稀少,事實上,地仙境界有十八樓之分,除了十二樓、十六樓這等門檻境界中的人數略多,其他每一樓中的修士人數其實都相差無幾。


    眼前這位摩輪寺長老,就是處在地仙十六樓這個門檻境界中。


    不過摩輪寺一脈的修行傳承之道,向來與中原佛門迥然有異,甚至就是號稱三千大道盡出道門的道門,也難以囊括摩輪寺的修行之道,蓋因摩輪寺雖是出自佛門一脈,但傳至草原之後又與草原本土的薩滿教相互融合,而薩滿教則是上古巫教的分支變種,如此種種變化之後,摩輪寺發展出一種獨特的灌頂手段,說白了就是將自身修為傳承於下代修士,師父傳徒弟,徒弟再傳徒弟,代代傳承,使得摩輪寺哪怕在道門大舉入侵而衰敗之後,仍舊能快速重新崛起,時至今日,興許比不上中原的儒釋道三教或是後建的玄教,但絲毫無愧於九流之列的名頭。


    眼前之人,在徐北遊的感知之中,雖然有近乎於地仙十七樓的境界修為,但其中有一多半卻呈現出遊離之相,不似道門中人那般圓融如一,也不似武道修士那般無漏無缺,就像當初的他吸納劍宗十二劍的劍氣神意,乃是憑借外力達到現在的境界,想來這就是所謂的傳承之功了。


    這等修行法門,有違中原佛門視肉身為臭皮囊,追求超脫色空之理,故而隻能將一身修為都寄托於色身之中,何謂色身?正所謂具有鼻、目、嘴、等五官及兩手、兩腳之四肢,圓顱方頂,有形有質之一個人的軀殼,謂之色身,也就是武夫們千錘百煉的體魄。


    平心而論,武夫的根本不在於求長生,故而追求體魄並無甚錯,可摩輪寺作為佛門分支,卻如此注重色身一途,也難怪佛道兩家對其頗為輕蔑,更是瞧不上這等“粗鄙之道”。


    當年一位道門經典派祖師就曾出言譏諷道:“世間糊塗學人,妄想修真,而又不知窮真。妄想成道,而又不知辨道。不窮真,不辨道,不曉的真道是何事,迷迷昏昏,以此色身為真,怕苦著此身,怕勞著此身,怕餓著此身,怕凍著此身。暖衣美食,保愛此身,自在安穩,將養此身,一切出力好事不做,偏是要命,路上無益有損之事,不惜精神,不省力氣,反能做的。認假為真,以虛為實。”


    “殊不知此身內外,皆是傷生之物,並無一件益身之物。眼見好色則喜,耳聞惡聲則怒,鼻嗅香氣則愛,舌甘美味則思。意有所法則欲,身有所觸則懼。外而六門,內而六識,內外交攻,斫喪真元。原其故,皆色身所招。若無色身,六門六識之害,從何而生?況天地間萬物,凡有形者皆有壞,若愛此色身為假,而不窮性命之真,大限一到,我是誰而身是誰,身與我兩不相幹。”


    最後那位道門祖師又是以此為戒,告誡門下弟子,“吾勸真心學道者,速將色身關口打通,莫被瞞過。視七竅為窟窿,視四肢為木節,視皮肉為膿胞,視五髒為痞塊。舍此色身於度外,另尋出個無形之形、無象之象的真身,方能延的性,明的性。益以舍的假,方能求的真。認的假,始能見的真。邪正不並立,善惡不同途也。否則不識其假,便不能脫離真假,不能脫離真假,如何尋見其真?不能尋見其真,如何能修其真?若受色身而不醒悟,妄想明道,難矣。”


    正是因為這段論述,徹底將摩輪寺的修為之道打入類似於玄教的左道之列,不成大道,當初徐北遊讀道典時曾經聽師父專門講過,所以此時格外記憶猶新。


    不過色身外力也好,還是無垢真身也罷,對於如今的徐北遊而言,都不算什麽,哪怕現在的他有傷勢在身,仍是如此。


    在這尊僧人的身後,還跟隨著一人,正是剛剛離去不久的布羅畢汗。


    陳蒙向前一步,出聲介紹道:“徐宗主,這位就是我的伯父,如今摩輪寺的四位活佛之一,葛增活佛。”


    被尊為葛增活佛的中年僧人麵對徐北遊並無太多尊敬,神情略顯倨傲,先是宣了一聲佛號,隨即開口道:“恰好貧僧雲遊至此,接到侄兒傳信,說是有貴客到訪,就是你嗎?當年紮西丹增死於中原,就與你有莫大關係,如今你還敢來此,意欲何為?”


    這名僧人開口說話之間聲音好似洪鍾大呂,振聾發聵,不但是近在咫尺的陳蒙有些難以承受,就連遠在亭子裏的陳晨和林錦繡也是搖搖欲墜。


    不得不說,這一手神通足以媲美當年佛門龍王所用的如來正音獅子吼,雖然他說的是草原語言,但是以佛門真言和他心通的神通,直接在人心間響起,不但讓人任何人都能聽懂,而且還震懾心神,其修為之高,單憑話音,就足以將還未踏足地仙境界的修士的神魂徹底震散。


    這位葛增活佛以佛音真言開口說話,敵意十足。


    若是放在去年,哪怕徐北遊已經是地仙十六樓的境界修為,仍舊要忌憚於此人修為的深不可測,不過今非昔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徐北遊傷勢未愈,仍舊不是一個地仙十六樓就可以隨意挑釁的。


    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天地間驟然一靜。


    在這一瞬間,雲住風停,水波不興,一片被震落的樹葉停在半空之中,空中的飛鳥仍舊保持著振翅之態,陳蒙微微張著嘴巴,而亭中的兩名女子仍舊是滿臉痛苦。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唯有徐北遊和這位葛增活佛算是例外,不過此時葛增臉上滿是凝重之色,甚至在凝重之下還有一抹驚恐。


    因為有一道無形無質的劍意正抵在他的眉心上,哪怕他已經凝鑄摩輪寺的不動金身,仍是不敢有絲毫妄動。


    徐北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並攏成劍指,在自己眼前輕輕抹過,說道:“這一劍,劍二十三。”


    葛增活佛那個的瞳孔驟然收縮。


    早在百餘年前,上代摩輪寺寺主便是在此劍之下神魂俱滅,隻剩下一副金剛不壞的皮囊。


    那是近千年來劍宗宗主與摩輪寺寺主的唯一一次交手,以摩輪寺慘敗而告終。


    徐北遊輕輕說道:“先師教導我,為人處世唯有兩樣,講道理和講規矩,我來此地,願意遵從貴地的規矩,也想與諸位耐心講一講道理,以求問心無愧。如果諸位不想與我講道理,那也無妨,畢竟是我做了不速之客在先,主人家當然可以閉門不見。可如果你們既不想講道理,又要跟我擺弄自己的規矩,就不要怪我不講道理也不講規矩了。”


    葛增活佛猛地怒喝一聲,一個個真言幾乎化為實質,一層層漣漪向外蕩漾開來,而他整個人身上更是鍍上了一層璀璨金色,仿佛是佛陀降世。


    徐北遊對此無動於衷,隻是以劍指緩緩向前一推,看似是輕描淡寫的動作,可葛增活佛的眉心上,卻驟然出現一道道如同蛛網的裂痕,裂痕下有金光四溢,片刻之後,更是有金色血液從中流淌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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