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知天命難求太平


    這場辯難一直持續到次日的暮色時分,終究以眾多士子的敗退而告終。


    李馮古這次不僅僅是名聲響徹大江南北,就連西北和東北這等不好絲竹好兵戈的百戰之地都對其有所耳聞。


    “此戰”之後,再無人敢去仙花寺挑戰這條外來的過江強龍,不過李馮古不遠萬裏來到江都,自然不是為了求一時清靜,所以他在舌戰群儒之後又再次發出挑戰,這一次的對象是江南道門之主,大真人杜海潺。


    雖說杜海潺被徐北遊驅逐出江都城,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仍舊是一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而且到了此時此刻,杜海潺所代表的已經不僅僅是他一人,甚至不僅僅是江南道門,而是整個道門,若是杜海潺也敗了,那也就是說道門輸給了聖堂。


    佛門可以輸,因為佛門之後還有儒門,儒門也可以輸,因為儒門之後還有道門,但是道門不能輸,因為道門是天下宗門之首,若是道門也輸了,不僅僅是道門臉麵的問題,事關乎天下臉麵的問題,到那時候必然會群情激奮,作為執牛耳者的道門也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因為此事,道門為之震動,引得掌教真人秋葉親自過問,然後便是道門五派之一的經典派魁首、傳法宮宮主、道藏殿殿主、以及掌教弟子中曾經主持編撰道典的白雲子等人下山,前往江都。


    道門如此大的動作,自然也引起了朝廷的重視和注意,在一次內閣和司禮監的小朝會之後,當今皇帝陛下蕭玄還親自問起了這樁江南盛事,新任內閣次輔謝蘇卿作答,而內閣首輔韓瑄和司禮監掌印張百歲對此事卻是表現十分冷漠,俱是沉默不語。


    小朝會之後,韓瑄與另外兩位閣員大學士返迴內閣,以張百歲為首的眾多大宦中,除了張保當值伺候侍奉之外,其餘人等也都返迴司禮監,唯有內閣次輔謝蘇卿被皇帝陛下留下。


    君臣之別,不僅僅是一句空話而已,不管兩人之前如何相較甚深,各自披上那層君臣外衣之後,終究要分出個上下尊卑,這是規矩,若是忘了規矩,史書上無數鮮血淋漓的君臣典故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死我活,沒有第二個結局。


    不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了這層情分在,君臣之間的情分又終究大不一樣。


    一行三人在巍峨宮牆之後緩緩而行,當年先帝老邁,日倦政事,所以很多政事都被他發到內閣中,由內閣擬票,由於內閣是用藍筆所寫,遂稱“批藍”。然後再交由司禮監,由司禮監掌印太監代為決斷,由於是朱筆所寫,這也就是所謂的“批紅”。擬票和批紅缺一不可,若無擬票,則無紅可批,但若不批紅,不管內閣的擬票再怎麽利國利民,也是一紙空文。這就是一直為天下士子清流所詬病的宦官幹政。但不管士子們如何反對,司禮監掌印太監也成為堪與內閣首輔比肩的人物。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內閣首輔和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權柄加起來,便等同於大半個皇帝。而在他們兩人之下的,就是內閣次輔和司禮監首席秉筆,也是作為牽製內閣首輔和掌印太監的存在。


    這種傳統持續到當今皇帝陛下登基之後的二十年,直到首輔藍玉辭任內閣首輔之職後,皇帝陛下才開始逐漸從內閣和司禮監手中收迴權柄,每日政務比起先帝要繁重許多,已經很少有時間像今日這般有悠閑散步,也不知是否巧合,這次隨行陪同的兩人竟分別是內閣和司禮監的二把手。


    三人走了大半個時辰後來到一座亭中,皇帝陛下當先坐下,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對著仍舊站著的內閣次輔虛壓一下,“私底下就不用講究那麽多繁文縟節了。”


    “謝陛下。”謝蘇卿輕施一禮後虛坐了半個凳子。


    皇帝陛下問道:“你怎麽看那個李馮古?”


    謝蘇卿正色道:“微臣曾就此事專門詢問過艾伯爵,李馮古此人是極西之地的高位之人無疑,不過這次來到江都卻大有蹊蹺之處。”


    “蹊蹺?”皇帝陛下輕聲道:“怎麽個蹊蹺法?”


    謝蘇卿沉聲道:“恐怕是有人在幕後推波助瀾,否則他一介外人,又怎能掀起如此大的陣勢。”


    皇帝陛下臉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問道:“張保,你怎麽看?”


    因為司禮監有批紅之權,被視為內臣,故而頂級大宦官也是自稱為臣。


    張保彎腰輕聲道:“迴稟陛下,依臣愚見,此乃宗門之間的爭鬥,我們朝廷作壁上觀就好了。”


    鄭帝不置可否,轉而問道:“朕聽說李馮古又給江南道門的杜海潺遞了拜帖,要在大報恩寺分出一個勝負,你們又怎麽看?”


    張保輕聲道:“迴陛下的話,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恰是削弱道門的好機會。”


    謝蘇卿略微猶豫道:“此事畢竟關乎大齊顏麵,若是朝廷置之不理,恐遭非議。”


    沉默片刻後,皇帝陛下揮了揮手:“朕累了,你們退下吧。”


    “諾。”


    謝蘇卿起身施禮,然後與張保一起緩緩退出亭子。


    蕭玄一個人坐在亭子裏。


    今年是大齊承平二十三年,他出生於大鄭簡文三年,一轉眼的功夫,他已經是五十六歲的老人,人生七十古來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算是個即將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


    人在暮年,無非是兩種情況,一種是認命的,想的是身後事,還有就是不認命,想的是如何續命,以曆代帝王更甚。


    蕭玄是認命之人,他知道這天底下從來沒有長生不死的帝王,所以也就沒在上麵耗費心力,時至今日,他已經開始著手布置身後之事。


    也許有些早,但如果按照蕭白的年紀來算,也著實不早了。


    蕭白已經是而立之年了。


    蕭玄伸手抵住額頭,嗓音極輕地歎息道:“承平二十三年,所謂承平,承繼天下太平,可惜朕的天下不太平,若是再能給朕三十年的時間,朕一定能將一個太平天下交到太白的手中,可惜啊,世上從無百年的帝王,老天恐怕不會給朕三十年的時間了。”


    蕭玄搖了搖頭,望向江都方向,眼神略顯晦暗,以近乎微不可查的聲音自語道:“畢其功於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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