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天下萬事留一線


    石門之外,除了死門之外的所有石門都已經打開。


    其餘六座石門中,不僅僅是金銀財物,更有諸多秘法宗卷、前人典籍、珍稀物料。


    至於劍宗千年積攢的金銀,不可計數,富可敵國,其積累之巨,甚至還要超出大齊的國庫,超出所有的世家高閥。


    陳公魚負手站在連接了八條石徑的圓形石台上,望著六座大開的石門,眼神中有些由衷的感慨。當年劍宗最為鼎盛時,浩浩蕩蕩門徒萬餘,英才輩出,高手如雲,整個魏國都是其囊中之物,門徒人人帶劍,人人可拔劍而戰,就算是要滅去一個小國也不是什麽難事,那時候的劍宗是真正能與道門分庭抗禮的,之所以不曾位列三教,僅僅是因為“名不正”而已。


    如果說過公孫仲謀時代的劍宗、徐北遊時代的劍宗更像是一個寄人籬下的落魄之人,那麽上官仙塵時代的劍宗就是一個家財萬貫的世家子,一擲千金,揮金如土,僅僅是在修士世界中與道門分庭抗禮已經不夠,還要與道門在逐鹿天下中分出個勝負才行,正所謂大鄭失其鹿,天下群雄共逐之。


    現在嘛,也該輪到大齊了。


    陳公魚一時走神,待到迴神時,發現孟東翡正站在自己麵前。


    陳公魚微笑問道:“事情都辦完了?”


    孟東翡輕聲道:“金銀等物都已經通過正心鏡轉移到魏王宮中,隻是其他的東西……”


    陳公魚搖頭道:“不要動。”


    孟東翡微微一愣,不由問道:“不動?這些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就算道門都要眼紅,你不帶走?這可不像你的行事風格。”


    陳公魚轉頭看了眼幾座石門內的景象,搖頭道:“不要動,也不能動,劍宗弟子是死得差不多了,成不了大氣候,可他們那位老祖宗上清大道君還在天上呢,聖人之威,不可以常理揣度,再者說這些東西對於修士而言,是了不得的珍惜物事,可對於行軍打仗卻無甚大用,就留在這裏吧。”


    孟東翡略有遲疑,“若真是如此,道門又怎麽敢把碧遊島洗劫一空?”


    陳公魚的眼神略微晦暗難明,“道門和我們不一樣,他們上頭還有兩位大道君,就算有天大的禍事,也是兩位老祖宗頂著,他們自然敢肆無忌憚,至於我們這些上頭沒人的,就隻能自求多福,萬事留一線了。”


    孟東翡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陳公魚不再麵帶微笑,將所有笑意悉數收斂,臉色逐漸凝重。


    他這次算計徐北遊,以有心算無心之下,徐北遊會落入局中並不為奇,隻是不知為何,他心底仍是有些惴惴不安,似乎漏算了什麽,隻是任憑他如何掐算,不管是六壬數,還是紫微鬥數,都未有結果,他不是那種可以騙自己是錯覺的人,所以這讓他心底愈發不安,隻覺得在自己全盤謀劃布置中,出現了一個不可以常理言之的變數,讓他如鯁在喉。


    就在此時,蕭林來到陳公魚的身側,“殿下似乎心神不寧。”


    陳公魚轉頭望向蕭林,輕聲道:“我總覺得漏算一處,卻如何也尋不出這處到底在哪,所以心神不寧。”


    蕭林修為與陳公魚在伯仲之間,不過他的修行之道與中原修士截然不同,自有其獨到眼光,“東方修士有秋風未動蟬先覺之說,殿下的心生不寧未必是無中生有,以我之見,應是在於這座劍塚島上。”


    陳公魚皺眉道:“劍塚島上?這座島曾是劍宗曆代宗主的閉關所在,難道是上官仙塵?亦或是某位劍宗祖師,還是那位已經飛升天上的上清大道君?”


    蕭林搖頭道:“未必是這些離世之人,殿下還忘了近在眼前的一人。”


    陳公魚微微沉思,驚訝出聲,“你是說徐北遊?可是他已經入了死門,以此地洞天的手筆來看,應是當年劍宗開派祖師上清大道君親自所建無疑,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地仙九重樓境界,就是一位地仙十八樓境界的大修士,進入死門之後也絕無幸理。”


    蕭林沉聲道:“萬事無絕對,正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有個遁去的一,就算巍巍天道尚且要留有一線,更何況我們人間之事。”


    陳公魚臉色變幻不定,閉目凝神默算,良久之後,睜開眼睛歎息道:“公孫仲謀好心機啊,劍宗十二劍鑄就十二劍骨,成就舉世無敵的大劍仙,這話不能算錯,可也不是全部,將劍宗十二劍全部交到徐北遊的手中,就等同是將劍宗的氣運也灌注到徐北遊的身上,別人進到那處絕境之中注定是十死無生,可身負劍宗氣運的徐北遊走入劍宗絕境,雖說是九死一生,但終究還是有一線生機。”


    兩人盡皆沉默無言。


    過了許久之後,陳公魚不再提及這些,複而微笑道:“聽說你還是放不下艾林楠,隻是她卻不怎麽願意見你,此事可是真的?”


    提起這位淵源極深的故人,哪怕是曾在中原大地攪弄起無數狂風驟雨的蕭林也有片刻失神,自嘲道:“我來中原之後,讀了些佛道典籍,不得不說那些和尚們的話語還是挺有道理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當年我們差一點就要結為夫妻,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這算不算是求不得?既然未曾拿起,那放下就更是無從談起,自然也放不下。”


    陳公魚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聽說她這些年始終未曾嫁人,是否對你餘情未了,也不曾放不下?”


    蕭林仿佛聽到了最滑稽的笑話,絲毫不曾顧及陳公魚的身份,大笑出聲道:“她?”


    陳公魚無奈歎息一聲,“自古最是一個情字放不下。”


    蕭林默不作聲,轉身往外行去。


    陳公魚仍是站在原地,臉色漠然地望著那道唯一不曾打開的石門。


    蕭林一人出了這座洞天,迴到山腹之中,站在斷崖上,望著腳下的通紅岩漿怔怔出神。


    曾幾何時,有一對年輕男女不遠萬裏自極西之地而來,一路攜手克服無數艱難險阻,生死與共。


    男子出身極西之地最尊貴的家族,而女子卻僅僅是平民出身而已,還是個工匠,無論是極西之地哪個國家的法律,兩者都不得通婚。


    不過在這個東方,沒人去拿著教條去約束這對男女,所以他們決定留在這裏。


    他們曾在大雪山下的大湖之畔,許下誓言。


    隻是後來,男子背棄了那個誓言,獨自返迴極西之地,而女子卻是遵從誓言,再也沒有離開東方。


    於是兩人終成陌路。


    早已不再年輕的蕭林從懷中掏出一方小盒,盒中是枚精致的戒指,火紅的寶石在岩漿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盒子脫手,連同盒中的戒指一起墜入岩漿。


    蕭林嘴唇微動,終是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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