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太平二十年的冬


    秦穆綿與徐北遊分別之後,一路急掠,出燕州,進入直隸州境內。


    所謂直隸州,就是天子腳下,拱衛帝都之所在,此地由五大禁軍之首的中軍駐守,梅山帝陵就在直隸州境內,守陵之軍同樣出自中軍。


    草木枯榮,生老輪迴,這是人間的規矩,若是不合規矩,又無力抗衡象征規矩的天道,就隻能以證道飛升一途離開人間,至於那些不能離開人間的人,任憑你是玄通蓋世,修為通天,也終究難逃坐化一途。


    蕭煜就是如此,哪怕他是九五之尊,是君臨天下的大齊皇帝,也難免老去。


    世上沒有長生的帝王,所以老去就會死去。


    蕭煜走得很安詳,在自己妻子麵前睡著了,再也沒有醒。


    遺體被整理好儀容之後,放入到金絲楠木的棺槨之中,因為他是在未央宮側殿崩逝的緣故,所以也省了許多麻煩,朝臣們直接把棺槨放置在未央宮正殿的龍椅之前。


    皇帝變成了大行皇帝。


    皇後變成了太後。


    那時候還是太子殿下的蕭玄身著白色孝服,伏在靈前哀切痛哭,哭聲情真意切,神情惶然不知所措。


    蕭玄是蕭煜的唯一兒子,他知道這個帝位早晚都是他的,一點也不著急,還不到而立之年的太子殿下沒想過現在就扛起一個帝國的重擔,所以太子不能接受自己的父親就這麽去了,巨大的壓力和喪父之痛壓在他的肩上,讓這個年輕人不知所措,隻能是趴在父親的靈前痛哭,已然是亂了方寸。


    在太子之後是同樣身著白色喪服的文武百官,這群人既沒有太子的悲痛,也沒有太子的失措,他們各有各的算盤,以期在新老皇帝更迭中有所謀求。


    好在那個陪伴蕭煜走過了一生的女子沒有慌亂,在這個關鍵時刻站了出來。


    在小斂哭拜之後,林銀屏在未央宮偏殿正式成為太後,接受百官朝拜,然後下達了自己身為太後的第一道懿旨。


    按照太後懿旨的旨意,太子殿下就在大行皇帝的靈柩之前繼位,成為王朝新的皇帝。


    接著是百官朝拜新皇,然後新皇再以皇帝之禮祭拜大行皇帝,正式昭告天下發喪,將大行皇帝靈位迎入太廟,定廟號太祖皇帝,諡號啟運立極光文肅武孝高皇帝,與宣祖景皇帝和武祖淳皇帝並列。


    最後是將太祖皇帝的遺體葬入剛剛修好不長時間的梅山帝陵之中。


    在帝陵東側是武祖皇帝和孝慈皇後的合葬陵墓,加上剛剛葬入帝陵的太祖皇帝,一家三口算是在此間團聚。


    太平二十年年末的朝堂紛紛亂亂,分別以藍玉和韓瑄為首的兩黨之爭就在這個關頭爆發開來,也就是在這個情形下,太後垂簾聽政,平息兩黨之爭,罷黜次輔一黨,魏王上書請求入京祭拜皇兄,太後以宗藩法例不可違背為由拒絕,嚴加申斥,罰沒魏王的半年俸祿,並密旨令中軍左都督和後軍左都督嚴密監視魏國一舉一動。


    在太後的強勢手腕下,新皇和朝廷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太平二十年。


    次年,新皇改元承平,是為承平元年。


    承平元年二月,太後歸政於皇帝,新皇親政。


    承平元年三月,太後崩,諡號孝慈文獻順聖高皇後,入葬梅山帝陵,與太祖皇帝合葬。


    按照太後遺命,她的棺槨並未放置在另外墓室中,以甬道相通,而是直接與太祖皇帝的棺槨在同一個墓室並列而放,一世夫妻,生而同室,死亦同室。


    斷龍石落下之後,整個陵墓徹底封閉,與世隔絕。


    次年,在大雪紛飛的年末,秦穆綿悄無聲息地登上梅山,來到帝陵之前。


    那是秦穆綿最後一次來帝都,時隔二十年,她又一次來到梅山。


    秦穆綿在一處丘陵上停駐身形,望著遙遙在即的梅山輪廓,有些恍惚。


    似乎就在這一個恍惚之間,五十餘年匆匆而過。


    五十年前,那人還意氣風發,揮鞭斷流,氣吞萬裏如虎。


    五十年後,白雲蒼狗,斯人已逝,隻餘一座土山包。


    她正要繼續趕路,忽然皺了皺眉頭,抬頭望去。


    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她的視野盡頭。


    然後這個高大身影朝著秦穆綿迎麵而來,隻見他麵容古樸,神色堅毅,身上隻有一身單薄布衣,腳上穿著厚重的皮靴,依稀可見衣下的肌肉虯結。


    高大男子在距離秦穆綿還有三丈距離的時候停下腳步,沒有繼續走近,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秦師妹,許久不見。”


    秦穆綿瞥了眼這名不速之客,板著臉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漢子輕聲道:“我去過江都,羅敷說你不在,我猜你會來這兒,所以提前在這兒等你。”


    秦穆綿哦了一聲,“你找我做什麽?”


    漢子輕輕歎息一聲,似乎是對秦穆綿不冷不熱的態度有些無奈,“多年未見,想要尋你敘舊一二。”


    秦穆綿嗬嗬一笑。


    偌大一個玄教,自然不是隻有秦穆綿和完顏北月兩個老人,眼前這名男子也是玄教中人,入門時間甚至比秦穆綿還早,所以他稱唿秦穆綿為師妹。


    此人早年時有遊俠之氣,早早便離開宗門行走天下,除了玄教法門還兼修武道,走得是以戰養戰的路子,在帝都駐留時遇見過蕭煜,那時的蕭煜還甚是落魄,與侍女墨書相依為命,兩人因為瞑瞳歸屬而大打出手,又因為秦穆綿的出現而暫時罷手。


    後來分別時,蕭煜選擇與林銀屏一起去了草原,而他則是陪著秦穆綿返迴後建。


    再後來,秦穆綿在道門老掌教的指點下,第二次反出玄教,而他卻留在了玄教。


    他姓易,名叫易師,如今在玄教位高權重。


    其實很多明眼人都知道,這位易師對於早已叛出宗門的前聖女秦穆綿有一份從未付諸於口的情義,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秦穆綿與蕭煜糾纏不清,從未把這份近在咫尺的情義放在心上,久而久之,此事就成了在玄教內部流傳多年的趣聞,隻是當事兩人從未點頭,不好擺到明麵上來說而已。


    這麽多年來,易師自是早已熟稔秦穆綿的性子,對此也不以為意,平靜道:“一起走走吧,我送你到梅山。”


    秦穆綿用鼻音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上都是易師在說話,說當今的局勢,也說些後建那邊的趣事,當然更多還是如他自己所說,敘舊,追憶曾的往事。


    不過他本就是個拙於言辭之人,本來有趣的事情經他嘴中說出之後,就隻剩下了無趣。


    秦穆綿沒有出言嘲笑,隻是略有敷衍意味地答應著。


    很快來到梅山腳下,易師停下腳步,輕聲道:“此去帝都,多加小心。”


    秦穆綿嗯了一聲,稍稍猶豫之後,輕聲道:“易師兄,你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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