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迴陝州舊憶遐思


    陝州,乃是上古人皇葬地,位於西北內陸腹地,周邊與燕州、豫州、蜀州、西涼州接壤,得此州便可承東啟西,東可叩關燕州直逼帝都,西可征伐蜀州入主江南,當年蕭皇便是以此為根基,雄踞西北,虎視天下。


    同時陝州、燕州、西涼州還直接與草原接壤,故而在此三州之地,朝廷分別駐有整支西北左軍和部分中軍,其中中軍駐守燕州,而西北軍則以中都為中心駐守西涼州和陝州兩州。


    在老將諸葛恭故去之後,張無病重新起複,成為新任西北左軍左都督,坐鎮中都。


    徐北遊此次北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再次前往中都,與張無病見麵。


    這次見麵,意義不凡,即是徐北遊的本意,畢竟他也曾與張無病有過一段香火情分,也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韓瑄。


    雖然張無病的起複是因為藍玉的舉薦,但在二十年前,他可是韓瑄的愛將,自從張無病成為大都督府五位左都督之一後,其立場一直在搖擺不定,既不倒向藍玉,也沒有重歸韓瑄門下的意思。


    韓瑄對此雖然理解,但不認同,所以曾特意給徐北遊去信一封,信中說他身在帝都,不便親自去見張無病,希望徐北遊作為他的義子,以探訪故人的名義親自造訪張無病,這樣既合情合理,同時也代表了他的極大誠意。


    對此,徐北遊自是遵命行事,廟堂爭鬥從來都容不得君子,更不會有君子之爭,哪怕當年藍玉和韓瑄的意氣之爭,為首的兩人雖然沒有大打出手的意思,但在牽扯了大半個廟堂之後,也差點鬧出兵戎相見的戲碼。


    除了這件廟堂大事之外,徐北遊還想借此機會問一問張無病,當年身為五城兵馬司掌印都督的他,知不知道西河徐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徐北遊一路向西,接近塞外之地,騎馬之人漸多,多以客商為主,也時不時可以見到戴著鬥笠的刀客。


    這些刀客未必都是高手,大部分人不過是靠著手裏的刀混口飯吃而已,這些人居無定所,兇狠無情,既可以接受雇傭幹殺人越貨的勾當,也能為了銀子給商隊保平安,和其他刀客動刀子,和馬賊們拚命。


    他們類似於鏢局,又比鏢局多了些見不得人的生意。


    不過這碗飯也不是那麽容易吃的,很多初出茅廬的刀客,沒什麽經驗,第一次上陣就被人家捅了個透心涼,或是被馬賊們削去了半個腦殼,這可是實打實的死人,不像中原鏢局又能喊號子,又能套交情。而且刀客之間又有許多紛爭糾纏和勾心鬥角,互相使絆子或者幹脆是背後捅刀子,都屢見不鮮,能在這行當混到十年以上的,都是真正的厲害角色,甚至暗衛府的許多老暗衛都是出身於西北刀客。


    也正因如此,地方官軍對於這些彪悍刀客和馬賊很是無奈,很多時候直接由西北軍出麵強行鎮壓,一般而言,邊軍不會講緝捕二字,都是直接剿殺,而且邊軍的手段也極為酷烈,不是懸首示眾,就是將屍體拖在馬後遊街。


    徐北遊記得自己小時候就曾見過一隊西北軍騎兵拖著十餘具馬賊的屍體從丹霞寨前經過,引得好多人圍觀,他也在人群中,驚鴻掠影地一瞥,看到了一張已經死去多時的麵龐,猙獰駭人,這張臉龐給予他的內心衝擊,不下於多年後蕭知南的驚豔容顏,兩者同樣讓他印象深刻,難以忘懷。


    隻是不知公主殿下在得知徐北遊將她與一個死去的刀客相提並論之後,該是何等感受,會不會柳眉倒豎,直接讓徐北遊找那個念念不忘的死屍成親去,或者隻是不在意地淡然一笑,了然無痕。


    既然說到了蕭知南,就不得不提到兩人的婚事,平心而論,比起那些盲婚啞嫁的公子千金們,兩人已算是幸運,畢竟見過,也相處過,比那些直到新婚之夜才能見上第一麵的男女們不知要好出多少。時至今日,兩人仍是偶爾通信,雖然徐皇後對此頗為不滿,但在韓瑄親自麵見蕭帝之後,已然沒有障礙。


    很多士林書生想象韓閣老的養子與堂堂公主殿下鴻雁傳書到底是怎樣的景象,應該是詩詞對和,你贈我一首詩,我還你一首詞,你寫一幅字,我便畫一幅畫,總之都是才子佳人那一套。


    也有人覺得江都徐公子和齊陽公主都是心機深沉之輩,在一起自然是談論些天下大勢,要麽就是密謀朝廷大事。


    實際上兩人更多還是談論一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比如說徐北遊會談一談不讓人省心的李青蓮,從西洋過來的各種奇巧物件和奇異果蔬,甚至還會寄給蕭知南一些,蕭知南則是會說她最近遇到的煩惱或是趣事,比如斑斕又闖禍了,大姑姑墨書又念叨了,又被母後叫進宮去訓斥了一番等等。


    兩人都有意無意地將各自的苦難隱藏起來,徐北遊從沒說起過誘殺張召奴的驚險,也沒提起過麵對李紫劍的苦戰,而蕭知南也隻是將自己中毒的事情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平平常常,簡簡單單,沒有那麽多詩情畫意,也沒有那麽多蠅營狗苟,更沒有驚天動地。


    在徐北遊看來,一對夫妻,就該是這樣,也應當是這樣。


    如果沒有遇到蕭知南,沒有跟隨公孫仲謀遊曆西北,沒有韓瑄重返廟堂,那麽他也許會在二十歲的那年成為一名年輕的刀客,從此以後幹著刀口舔血的買賣,掙著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銀子,下場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一種是攢夠了下半輩子的銀錢,帶著滿身傷痕在丹霞寨置辦一處房子,聊度餘生。


    正因為如此,徐北遊才會對於刀客這個行當如此了解,因為他差點就成為一名刀客,一個佩劍的刀客。


    當然,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徐北遊沒有成為一名拿劍的刀客,而是變成了劍宗少主、江都徐公子,甚至還要成為大齊王朝的第三位帝婿,現在的他扔掉了過去的黑白之色,不用再在這些小人物的灰色世界中摸爬滾打,他走進了一個繽紛絢爛、富麗堂皇的世界,滿身光彩。


    現如今的徐北遊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些曾經的同類人,自己卻超然物外。


    徐北遊腦中想著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心中很是感慨,他上次極為狼狽地逃出了西北,這次重新迴來,算不算是衣錦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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