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蘇大家一曲銷魂


    張鑒聽著悠揚琴聲,臉色先是略顯驚愕,繼而驚喜,最後則是完全沉浸其中。


    他是清流出身,也曾效仿名士之風,精通音律,甚至曾經自己譜曲,今日乍一聽蘇青奴彈奏鳳求凰,隻覺將此曲的精髓完全展現出來,融楚辭騷體的旖旎綿邈和樂府的清新明快於一爐,指法嫻熟,趨於圓融如意,琴聲急促時如狂風驟雨,緩慢時如竊竊私語,不急不緩時則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當真不愧大家二字。


    一曲終了,滿堂寂靜。


    蘇青奴起身向眾人行禮,然後便要按照規矩選出一位客人留下談論詩詞音律,既然要談論這些,那些胸無點墨之人自然是多半無望了。


    蘇青奴環視四周一圈,然後輕輕開口道:“奴家的問題其實也很簡單,不用在座各位作詩,這首鳳求凰乃是古琴曲,其中有個典故,更有一首怨郎詩,不知哪位客人可以背誦?”


    蘇青奴的話音剛剛落下,雅間中的張鑒已然是起身推窗,吟誦道:“一別之後,二地相懸。雖說是三四月,誰又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裏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係念,萬般無奈把郎怨。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倚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榴花紅似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黃,我欲對鏡心意亂。三月桃花飄零隨水轉,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


    蘇青奴望向張鑒,微笑道:“那麽今天便請這位客人與奴家談論詩詞音律。”


    另外一處雅間中的玄乙合上了僅僅是被推開一道縫隙的窗戶,輕聲道:“魚兒上鉤了。”


    禦甲起身道:“那就讓鬼丁準備動手吧,到時記得不要驚擾了蘇姑娘。”


    玄乙默默點頭,轉身離開此處。


    禦甲在房間中來迴走了幾步後,輕聲道:“來人呐。”


    一名劍氣淩空堂劍士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入。


    禦甲吩咐道:“去請按察使司和布政使司的大人們過來吧,就說請他們喝花酒。”


    這名劍士恭敬應諾後匆匆轉身離去。


    禦甲又是歎息一聲,伸手輕輕揉按著自己的眉頭。


    當初握劍殺人的自己,如今竟是隻能做這些不入流的勾當了嗎?


    那麽自己的劍道,想來已經是所剩無幾了。


    有些時候,他很羨慕那位少主,因為其心誌之堅定,實屬罕見,那位少主一直都很明白他自己該走什麽道路,絕不會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使自己劍心受損,如今的劍道修為更是一路突飛猛進,年紀輕輕便踏足地仙境界,眼看此生有望成為又一位登頂天下的大劍仙。


    再看自己,虛活幾十年,至今還是個小小的人仙境界,禦甲隻能是苦笑無言。


    另外一邊,張鑒在先前老鴇的引領下來到蘇青奴的房間。


    沒有如何豪奢作派,地上鋪了一張尋常地毯,一扇臨摹了《踏春圖》的輕巧屏風,分隔開內間和外間,在屏風不遠處則是擺著一架蛇腹斷紋的七弦瑤琴,旁邊還有一張可供兩人對坐的小桌,桌上茶具一應俱全,不算名貴,但卻精致。


    張鑒心中感慨,這位蘇大家果然不同尋常,心中好感更甚。


    蘇青奴主動開口,談及了如今士林間談論最多的承平大典,引經據典,頭頭是道,愈發讓張鑒刮目相看,同時也在心中惋惜,如此一個才女,竟是淪落到了這等風塵之地,當真是暴虐天物。


    張鑒坐在蘇青奴對麵,看她嫻熟老道地擺弄茶具,問道:“蘇姑娘可曾看過承平大典?”


    蘇青奴輕輕點頭道:“我家公子收藏有一百冊承平大典,我閑來無事時曾經借閱讀過。”


    “你家公子?”張鑒疑惑道:“這部承平大典剛剛成書不久,就是帝都也沒有幾家能有一百卷之多,能有幾卷就已經是莫大的體麵,難不成……”


    張鑒猛然想起什麽,遲疑道:“你家公子是……”


    蘇青奴微笑著點頭道:“我家公子姓徐。”


    張鑒臉色微變,他畢竟是帝都官場上出來的人物,再怎麽遲鈍也終於是察覺出不對了,從先前老鴇的刻意獻殷勤,再到蘇青奴口中的徐公子,而這座芳華閣本就是徐公子名下的產業。


    這位新任布政使後背一片寒冷。


    蘇青奴輕聲問道:“張大人似乎不舒服?臉色怎麽如此之差?”


    張鑒已經顧不上蘇青奴對自己的稱唿,猛地起身,就要離開這處是非之地,不過當他打開門時,卻發現外麵已經站滿了青壯漢子,為首的是一名幹瘦漢子,眼神陰鷙。


    幹瘦漢子似笑非笑道:“張大人,你這是要去哪兒啊?難道做了壞事就想一走了之不成?”


    張鑒定了定心神,強自鎮定道:“你在說什麽?什麽做了壞事一走了之,你們芳華閣要改做強盜不成?”


    幹瘦漢子嘿然道:“蘇大家可是我們芳華閣的貴客,沒想到張大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心地卻是這般不堪,竟是想要用強,不妨實話告訴你,蘇大家早就已經被我們公子梳攏,今天若是不給個交代,你就別想走出芳華閣的大門。”


    張鑒臉色漲得通紅,大聲道:“我何時逾禮半分?爾等休要血口噴人。”


    幹瘦漢子笑道:“別衝我叫,沒用,你的根底我們都查過了,從二品的布政使,這可是封疆大吏,而且先前還是清貴的翰林出身,那就更了不得,不過若是將此事傳揚出去,大人的清名可就保不住了,到時候同僚們怎麽看待大人?士林之間又如何看待大人?大人可要想清楚才是。”


    張鑒雙眼通紅,轉頭想去看蘇青奴,卻猛然發現女子已經轉身去了屏風後麵,隻能看到一個模糊剪影。


    幹瘦漢子眯起眼睛,語氣漸漸陰冷,“我也不妨把話說明白了,大人上頭有藍相爺,我們上頭也有韓相爺,誰也不比誰差,若大人來江都是升官發財的,那我們自然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是來找不痛快的,那也別怪我們不讓大人您痛快。”


    張鑒臉色複雜,變幻不定。


    幹瘦漢子冷笑一聲,添上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實話告訴大人,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諸位大人們,此時正在樓下喝酒,我隻要在這兒一聲招唿,他們便會上來,到時候大人就是渾身是嘴,又能說清幾分?”


    張鑒臉色驟變,頹然道:“說吧,你們想幹什麽?”


    “請大人立下個字據。”幹瘦漢子輕聲吩咐道:“筆墨伺候。”


    半個時辰後,張鑒失魂落魄地走出燈火輝煌的芳華閣,再不複先前的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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