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盡人事後聽天命


    徐北遊交結江都三司衙門,相關路引文牒自然一應俱全,沒有什麽波折順利入城。


    走在江陵城中,最明顯的感覺就是比江都冷清不少,徐北遊打量著四周,道:“當年蕭皇第一次南征,克蜀州,下湖州,在江陵設置江陵行營,由藍玉任江陵行營掌印官,總攬軍政大權,再後來,遼王牧人起和查莽趁著蕭皇南征,後防空虛,親率東北大軍突入西河原境內,兵臨中都城下,偌大一個西北瞬間岌岌可危。”


    吳虞驚異道:“師兄還清楚這些。”


    徐北遊笑道:“先前也不知道,都是後來惡補的,我家距離當年兩軍交戰的古戰場很近,那兒陰氣煞氣極重,常有陰兵出沒傷人,我以前練劍就用這些東西做靶子。”


    吳虞從未聽徐北遊說起過他以前的事情,此時不由好奇問道:“師兄是西北人?”


    徐北遊用西北家鄉話道:“西北西河州,不過現在歸屬陝州了。”


    吳虞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而問道:“那後來呢?”


    徐北遊繼續前行,緩聲道:“後來江都陸謙趁勢而動,死死拖住藍玉的江陵行營,也是多虧魏王蕭瑾,親自出使江南,單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陸謙退兵,使得藍玉的江陵行營能夠從湖州撤軍迴防,繼而堵住了東北軍的後撤路線,那一戰後,遼王牧人起大敗虧輸,隻能龜縮於東北一隅,再無餘力逐鹿天下,最後不得不歸降大齊。”


    徐北遊笑了笑,“承平二十年的時候,我隨師父去遼州拜訪過現任遼王牧棠之,那位殿下陰鬱之氣極重,性子更是陰沉如深宮婦人,可怖得很啊。”


    吳虞搖頭道:“都是些帝王將相的事情,太遠了。”


    徐北遊停下腳步,輕輕說道:“可你總有一天要接觸他們的。”


    吳虞先是一怔,然後低頭嗯了一聲。


    吳虞的姿色一直可排在徐北遊生平所見美人中的前三甲,拋開張雪瑤、秦穆綿這些韶華不在的女子長輩,魁首當然是集萬千鍾靈毓秀於一身的公主殿下蕭知南,榜眼是男生女相、雌雄莫辨的慕容玄陰,隻是慕容玄陰不管如何歡喜無量,說到底還是男兒身,骨子裏少了女子的天然柔媚。


    至於吳虞,與蕭知南相比,終究是少了家世所給予的那份厚實底蘊,少了一分大家氣度,不能像蕭知南那般圓融如意,待到她雕琢氣韻,洗盡鉛華,則必然會超越慕容玄陰,說不定哪天就能與蕭知南媲美高低。


    徐北遊不敢說自己來做吳虞的雕琢手,隻是盡其所能地為她開闊格局,希望她能再進一步,以期有朝一日能夠傾國傾城。


    一行人四處遊蕩了小半個時辰後,終於找到了一座半官家性質的上等客棧,平日裏隻接待過往的朝廷官員,有白玉的後軍副都統身份,得以包下一個院子。


    徐北遊在入住後並沒有馬上休息,而是脫去外袍,讓人拿來兩把竹椅,在庭院中乘涼。


    吳虞坐到空著的那個位置上,輕聲問道:“難道師兄還沒有寒暑不侵?”


    如今徐北遊與吳虞相處,已經沒有太多生疏之感,笑道:“寒暑不侵是有的,不過以前十幾年養成的習慣,也不是那麽容易改的,當初在小方寨,每逢夏夜,屋內悶熱難當,我與先生都要在院中納涼,如今迴想起來,當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那是什麽樣的生活?”吳虞歪頭問道。


    徐北遊的眼神掠過她的絕美臉龐,柔聲道:“你也好,蕭知南也罷,都與貧賤二字不沾半分,那是一種你們從未經曆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區區八個字,你可是明白其中意思?”


    吳虞從未去深思過這八個字究竟有什麽深意,猶豫一下後,還是搖了搖頭。


    徐北遊摩挲著腰間懸著的玉佩,緩緩道:“一盞燈油和一支蠟燭,比一天的口糧還要貴重,窮苦人家又怎麽點得起燈?自然隻能日落而息,至於日出而作,那是因為在地裏刨食,最是公道,出幾分力就得幾分糧食,稍有懈怠就要餓肚子。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在窮苦人家看來,能夠睡到日上三竿,已經是神仙的日子。”


    徐北遊頓了一下,道:“劍宗裏有幾名弟子練劍懈怠,說什麽練劍五六個時辰便覺得辛苦,在我看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當初我在小方寨,整個白天的時間都用來勞作,遇到年景不好的時候,仍是要餓肚子,甚至有些時候腹中空空仍要去割草、放羊、做苦力,因為不幹活就要餓死,你說他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吳虞第一次聽徐北遊說起他的過往經曆,她隻知道徐北遊以前跟隨師父公孫仲謀遊曆天下,然後在鎮魔殿一路追殺下來到江都,卻不知道他在遊曆天下之前做什麽,此時不免震驚非常,“師兄還做過……苦力?


    最後兩個字被吳虞咬得很輕,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徐北遊笑意溫醇,道:“那是我十五歲時的事情,先生的銀錢花光了,年景又不好,家裏斷炊,我隻能去丹霞寨做苦力扛活,那裏來往商隊很多,運氣好的時候,一天下來能掙個幾十文錢。”


    “幾十文錢?!”吳虞是真的不敢置信了,對於出身於官宦世家的她來說,銀錢從來都是按兩來計算的,她很難想像現在可以動用數百萬兩白銀的徐北遊,當初為了幾十文錢去辛勞一天是怎樣的景象。


    吳虞望著麵容恬淡的徐北遊,心底仿佛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


    徐北遊今天的談興很濃,接著說道:“底層世界的苦難,我經曆了大半,所以我從來都不甘心就那麽過上一輩子,先生說過,‘時也命也,盡人事方能聽天命’,所以我就告訴自己,要做到‘盡人事’三個字,然後等天命,好在是天不負我,終於讓我等到了師父,見識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壯闊繁華。”


    此時的徐北遊有一種異樣的風采,不見半分含蓄內斂,反而是神采飛揚。


    “我來了,便不打算再走了,我討厭那些淡泊名利的說辭,一邊享受著榮華富貴,一邊又標榜自己不慕榮利,與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何異?男兒大丈夫立於世間,本就要建功立業,又何須掩飾?”


    吳虞安靜聽著徐北遊訴說的自己的誌向野心,心頭浮現出一句被重複過無數遍的話語。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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