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劍道相爭不兩立


    知雲望著已經快兩年沒見的故人,紛紛擾擾的迴憶湧上心頭。


    當初一起從中都走到巨鹿城,很苦,很累,但那時候一切都是新奇的,快樂的。她和徐北遊兩人就像剛剛接觸外麵世界的雛鳥,在公孫仲謀羽翼的庇護下,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她本以為這段路會走很長很長的時間,卻沒想到在巨鹿城時戛然而止。


    在這段路程中,她慢慢習慣了徐北遊的存在,比起一路上的艱辛勞苦和風雨刀劍,她更害怕失去這個一起共患難過的朋友。


    當她來到都天峰後,發現這裏與崇龍觀不太一樣,這裏的人與徐北遊也很不一樣,除了齊仙雲之外,她再沒有別的朋友,而其他的師兄師姐們,目光中總是包含許多審視、防備甚至是敵視,亦或者是不屑。


    一次次孤單一人躲在被窩裏偷偷流淚,一次次在淚水中夢迴曾經,重新見到那個帶她去吃糖葫蘆的年輕男子,他仍舊如往日一般對她說他要做一個人上人,他喜歡站在山巔上、城頭上凝視著夕陽,身後是曠野一般的遼闊,夕陽模糊了他的麵龐,腰間的天嵐劍柄流光溢彩。


    那一瞬間,她仿佛又迴到了千佛窟前那段漫長遙遠的荒野戈壁上,他將她背在身後,也許他又在凝視夕陽,他在憧憬著那把卻邪劍,他也會一如既往地對她說,我們終究有一天會出人頭地。


    那一刹那,她終於明白這段曾經是何等的珍貴。


    如果真的能再迴到那時候,她會對那個背起她全部重量的男子說,“你慢點,再慢一點,我們不趕時間。”


    這會兒再度相逢,再看徐北遊,知雲忽然覺得他有些陌生,不再是當初那個總說要做人上人的年輕男子,因為此時他的已經出人頭地。


    那些站得遠遠的佩劍劍士,就是他的隨從吧?亦或者是護衛?知雲總是覺得有些不真實,徐公子,這就是劍宗少主徐公子嗎?


    知雲很難將自己印象中的徐北遊和眼前的劍宗少主完全重合起來,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可對於知雲來說,他還是以前的他嗎?


    徐北遊收起錦帕,問道:“怎麽來江都了?”


    知雲低著頭,小聲道:“最近都天峰上好像有些不對勁,師母讓我下山避一避。”


    徐北遊皺起眉頭道:“都天峰上不太平,江都也好不到哪兒去,都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都是不宜久留之地。”


    知雲抬起頭,一字一句道:“你剛剛還說過我到了你的地盤,沒人再敢欺負我。”


    徐北遊尷尬一笑,“這不是說大話麽,在江都,我還做不到隻手遮天呐。”


    知雲輕哼了一聲,“我早就看出來了,師母說過,在江都有三個和她平輩論交的女子,她們才是江都的主人。”


    師母,也就是秋葉之妻,慕容萱。


    徐北遊笑眯眯道:“江都的三位老佛爺嘛,我認識。”


    知雲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徐北遊轉頭望向知雲的小舟,精致卻又暗藏玄機,最起碼徐北遊已經在舟身上看到了三處道門符篆,分別是定風、分水、不動,若非如此,哪怕是沿岸航行,這艘小船也難以從南海來到東海。


    看來慕容萱倒是安排妥當了才送知雲下山。


    隻是不知慕容萱在這場愈演愈烈的道門內亂中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知雲伸出手在徐北遊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徐北遊伸手抓住她的手,輕聲道:“我在想,道門終於是亂了。”


    知雲怔了一下,然後臉色驟變,“什麽道門亂了?”


    徐北遊鬆開手,平淡道:“道門掌教飛升之期臨近,他又因為某些事損了道行,不得已隻能閉關不出,於是圍繞到底由誰接任道門下任掌教大位,各大峰主、各大殿閣之主、各地道門之主之間暗流湧動,幾番玉清殿議事下來,已是亂象初顯。”


    知雲這才恍然明白師母為何會讓自己下山,原來那個高不可攀的都天峰已經是如此景象,可笑她這個山上人還不如徐北遊這個山下人知道得多。


    徐北遊笑了笑,“不說這個了,我帶你去我府上,也給你好好接風洗塵。”


    知雲本要心情大好地答應下來,可心中卻又忽然想起一人。


    平心而論,雖然她被堂堂道門掌教秋葉收為第十三位弟子,但她隻見過這位高不可攀的師尊一麵,更比不了前麵的十二位師兄師姐都有一場頗為隆重的拜師典禮,哪怕是最次的,也有幾位宗門內的長輩見證,可在她這兒,隻有輕飄飄的一句話,以及一個小道童引路,然後她就被扔給了齊仙雲,齊仙雲雖然在名義上隻是她的十二師姐,但兩人的關係實際上更像是亦師亦友,所有的東西都是齊仙雲代師傳授,一切的“打抱不平”也是由齊仙雲出頭,正是因為齊仙雲,她才能在那個人心冷漠的都天峰上站穩腳跟,也正是因為齊仙雲的引薦,她才能認識師母慕容萱,在師母的支持下,其他十一位師兄師姐才會勉強認下她這個師妹。


    她停下腳步,輕聲問道:“仙雲師姐怎麽樣了?”


    也許是直覺,也許是其他什麽原因,知雲感覺徐北遊一定知道答案。


    徐北遊猶豫了一下,道:“齊仙雲她出事了,我知道的也不多,隻知道她在齊州附近的海上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知雲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凝固,然後變得蒼白起來,她竭力想要壓抑住心頭的恐懼和悲傷,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搖頭道:“我不能去江都了,我要去找仙雲師姐。”


    徐北遊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次皺眉,“茫茫大海,你去哪裏找她?退一步來說,即便你能找到齊仙雲,她自身尚且難保,你去了又能怎樣?”


    知雲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徐北遊伸手去拉她的手,道:“聽話,跟我去江都,最不濟我也算是半個地頭蛇,保你平安無虞。”


    這一刹那,知雲想起了那個如師、如母、如姐、如友的人。


    也許她依舊對她愛搭不理,她依舊是板著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冷麵孔,她驕傲地背負著雙手,抿起薄薄的嘴唇,站在那片紫竹林中。


    也許她在聆聽微風吹過竹葉的聲音,嘴角才會綻起一抹淡淡笑意,可轉過頭來,她又在一如既往地嚴厲說教。


    最終一切定格在齊仙雲為了她在天璿峰上吃了兩天閉門羹時飛雪壓肩的景象。


    於是她第一次掙脫開徐北遊的手,堅定道:“我要去齊州。”


    徐北遊怔住。


    知雲沉默了一會兒,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氣,帶著微微的顫音問道:“你會陪我一起去嗎?”


    徐北遊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最終卻是搖頭。


    “我是劍宗首徒。”


    “她是道門嫡傳。”


    “劍、道不兩立。”


    字字鏗鏘,句句頓挫。


    知雲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道袍,又抬頭看了眼徐北遊,終於明白為何會覺得他變得陌生,原來兩人之間不知何時已經橫貫了一道難以逾越的巨大鴻溝。


    這道鴻溝叫做“劍、道不兩立。”


    知雲點了點頭,失魂落魄地轉身走向自己的小舟,沒有迴頭。


    徐北遊也沒有挽留。


    兩人就此擦肩而過。


    她獨自一人登上小舟,駕著小舟向著齊州方向逆流而上,身後的江都碼頭一點點變小,最終連同岸上的人再也不可見。


    直到這時候,她終於忍耐不住。


    一個人坐在船艙裏,把頭埋在裏麵,無聲的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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