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燙嘴難咽茶未冷


    所謂對食菜戶,本是個粗鄙說法,傳承自前朝,說白了就是宦官無妻兒,宮女無夫,兩者由此而結成臨時夫妻,以慰深宮之寂寞,這種關係稱為對食菜戶。


    甚至《鄭史》中也有一筆記載,“宮人無子者,各擇內監為侶,謂之‘菜戶’”。


    根據《大鄭神宗別史》所載,最初因值房宦官和司房宮女接觸較多,便逐漸產生感情。宦官以此為基礎,往往主動替宮女采辦衣食、首飾及日用雜物,以表達追慕之情。宮女若相中此宦官,即可結成伴侶,稱為菜戶。菜戶在大鄭宮中是公然允許的,即使是皇帝、皇後有時也會問宦官“汝菜戶為誰?”宦官隻據實迴答即可。


    宦官與宮女成為“菜戶”後,唱隨往還,形如夫妻,財產相通如一家。宦官對所愛的宮女固然是任勞任怨,聽憑驅使,宮女也會心疼宦官,不讓他幹太多的活兒,而是支使別的宦官去幹。宮中有些地位低賤、相貌醜陋且又年歲較大的宦官自知不可能被宮女看上,便甘心做菜戶之仆役,為其執炊、搬運、漿洗,宮女則每月付給他們一定的銀兩。


    而且宮女和宦官結為菜戶後大多能終身相守,並且彼此都以守節相尚。如果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則終身不再選配,比之尋常人家的夫妻更顯忠貞二字。


    當然到了少監和太監這個級別的權宦,大可不必局限於宮內宮女,也可在宮外置辦宅邸,娶嬌妻美妾,甚至再從叔伯兄弟家過繼兒子,與尋常權貴人物無異。


    不過作為宮內首宦的張百歲卻是不屑於此,在他看來,此舉無異於自欺欺人罷了,而且他也不忌諱自己乃是閹人之事,當年長春真人為了修道而自宮,他同樣是因為抱殘守缺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何需掩飾?故而在太平十年,他與年過四十而未嫁的墨書結為對食菜戶,此事甚至驚動了蕭皇和林皇後,林皇後親自下懿旨賞賜,在內廷之中傳為佳話。


    說到這兒,蕭知南頗為感慨道:“你可知道墨書大姑姑為何不嫁?其實也是傷心人罷了,我聽宮中老人提起過,當年皇祖父還在中都稱王時,藍相也還不是相爺,隻是被稱作藍先生,常常出入王府,墨書大姑姑那時候已經是王府女官,風華正茂,對藍相芳心暗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藍相在蜀州做行營掌印官時娶了一位蜀州唐家的千金,墨書大姑姑因此傷心許久,本立誓要終身不嫁,隻是後來感動於張大伴的再三請求,遂與張大伴結成菜戶。”


    徐北遊喃喃道:“難怪外相和內相一直不和,原來還有這麽個因由。”


    蕭知南聞言,頗為哭笑不得道:“朝堂大事豈會因兒女私情而變?隻是時勢如此,若是外相與內相和睦共處,父皇又如何用帝王平衡之道?怕是要被他們聯手架空了!“徐北遊卻是不甚讚同,搖頭道:“先生曾經說過,在人世間說到底都是和人打交道,萬事萬法,說不過人心二字,隻要揣摩透了人心,則萬事可平,無往不利。平安先生雖是順勢而為,卻也正順應了自己的本心,若是反過來說,所謂大勢與平安先生本心不符,他是順應大勢,還是順應本心呢?”


    蕭知南微愣了一下,啞然失笑道:“這話是韓先生說的?確實有些意思,若是按照你這個說法,掌教真人秋葉與你師父公孫仲謀之所以這般不死不休,你師母在其中的分量未必也會輕了,畢竟是半個奪妻之恨。”


    徐北遊垂目不語。


    老輩人的恩恩怨怨,他知之甚深,自己那個近在咫尺卻未曾謀麵的師母,曾與道門掌教真人秋葉訂下婚約,隻是後來因為道門和劍宗公開決裂,劍宗甚至因此傾覆,這才幾經輾轉嫁給了師父公孫仲謀,蕭知南說是奪妻之恨,倒也算是貼切。


    其實這也就是他所說的人心了,都說劍宗覆滅於道門之手是大勢所趨,可所謂大勢還不是一顆一顆人心組成的?


    人心所向便是大勢所趨。


    徐北遊很清楚蕭知南為何要讓他來見墨書,自然是一片好心。


    天底下有兩個地方最大,一個是道門,一個就是朝廷,如今徐北遊已經與道門斷無和解可能,不死不休,那就隻能投向朝廷。


    皇帝陛下的朝廷裏麵山頭林立,蕭家無疑是最大的山頭,其中分成皇室嫡宗和宗室旁宗,又有文官和武將,文官內部因為韓瑄再次入朝的緣故,分裂兩派已成定局,武將那邊隨著魏禁年老,諸葛恭病重,各大邊軍差不多都是處於“改朝換代”的局麵,再加上勳貴、外戚、暗衛府、宦官這幾派,當真是一派亂象。


    在這個龐大又繁複的體係當中,蕭知南無疑是處於最頂層的那一小撮人,若是再想要往前,那就隻有大逆不道的謀圖皇太女一途,所以她不在自己身上謀求破局之道,而是引導徐北遊進入朝廷,意圖通過徐北遊的崛起來獲取自己的“自由”。而徐北遊想要在朝廷內部獲得足夠份量的地位,單憑一個劍宗少主的身份和韓瑄是不夠的,還需要更多的助力,比如說平安先生張百歲和大姑姑墨書。


    這兩人可謂是內廷二十四衙門這一派係的領袖人物,地位不可謂不高,權柄不可謂不重,關鍵兩人的關係更有意思,若是徐北遊能得到墨書的支持,張百歲即便不認可他,也不會去刻意反對,外廷又有韓瑄,兩者相加便是一條青雲之途。


    片刻後,蕭知南起身離去,不過她卻沒有迴自己的居處,而是去了墨書下榻的院子。


    墨書對於蕭知南的到來似乎早有預料,正手法嫻熟地擺弄著一套由秋光送過來的茶具,顯然是靜候多時。


    蕭知南坐到墨書的對麵,輕聲問道:“大姑姑,你覺得這年輕人怎麽樣?”


    墨書不動聲色,仍是不緊不慢地擺弄著那套茶具,在她看來,那個年輕人的確有點意思,卻也就僅此而已了。


    蕭知南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張大伴和謝蘇卿都已經見過他了,我這次自作主張讓他來見大姑姑,的確是存了鋪路的想法,大姑姑應該明白我現在的處境,實在是不得已的無奈之舉。而且端木家的小子有些得意忘形了,既然父皇有意將我下嫁於他,他就應當收斂一些,可這段日子他一直廝混在杜海潺的幾個醃臢道觀裏麵,這也就罷了,不過細枝末節,我隻當沒瞧見,可他在帝都、直隸州等地置辦外宅多達八處,甚至還有兩個女子已有身孕,此舉置我顏麵於何地?我們蕭家的女子可從來沒有與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傳統。”


    墨書挑了下眉頭,雙手捧起茶杯輕啜一口,對於端木玉的所作所為並未勃然大怒,畢竟男人都是偷腥的貓兒,凡是有點身份地位的男人,哪個沒有點風流韻事,雖說端木玉弄到這個程度有些不好看,但在皇帝陛下的眼中這也隻是些許小節而已,無礙大局,所以她對端木玉不置一詞,而是平靜問道:“殿下,似乎你很看重那個叫徐北遊的年輕人。”


    蕭知南視線不著痕跡地從墨書臉上一掠而過,然後同樣端起茶杯,笑道:“玉不琢不成器,徐北遊是塊璞玉,我希望自己能親手打磨他,若是他出人頭地之後還能念我的好,那就心滿意足了。”


    墨書瞥了她一眼,臉上浮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道:“看來殿下是打定主意要親自**自己看中的男人了。”


    “這話有些粗鄙了,可不像是最重禮數的墨書大姑姑說出來的。”蕭知南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


    墨書不置可否,隻是放下手中茶杯,若有所指道:“茶太燙,喝不得。”


    蕭知南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茶杯,絕美容顏隱藏在嫋嫋熱氣中,輕聲道:“但如果不喝,茶可就要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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