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傷離別黠鼠現行


    一大早,徐北遊迴到了商隊,將還在熟睡的林錦繡以及一眾女子全都交給了顏姓老人。


    顏姓老人自然是千恩萬謝,答應肯定會將幾名女子妥善安排。


    雖說他的老東家林寒遠在草原,但早年間林寒也曾在姐夫蕭煜的西北軍中效力,官至中軍都督,地位尊崇,軍中位次僅次於上任大都督徐林,現任大都督魏禁在那時候任左軍都督,尚要矮林寒一頭,所以林家在帝都亦是根基深厚,舊部故吏甚多,安排幾個女子自然是易如反掌。


    安排好這些之後,徐北遊就要決意離去了。


    就在徐北遊收拾行李的時候,忽聽一陣急促腳步聲,轉眼望去,就見麵帶驚慌之色的林錦繡,隻穿了一件單薄中衣,顧不得身後顏姓老人的無奈唿喊,一口氣跑到了徐北遊的帳篷前麵。


    甚至還跑丟了一隻鞋子。


    將她看作自家孫女的顏姓老人跟在後麵,滿臉心疼。


    林錦繡看到徐北遊還在,不由得輕拍了下自己那小荷初露尖尖角的胸脯,長舒一口氣道:“老徐,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顏姓老人見此情景,有些頭疼,這種小姑娘的春心萌動,他這個身入土半截的老頭子可真的是沒有半點辦法,隻能是搖頭苦笑一聲,向後退去。


    帳中,林錦繡看到了徐北遊正在收拾的行禮,臉色又落了下去,聲音低沉道:“老徐,你還是要走嗎?”


    徐北遊沉默良久,終於道:“林姑娘,我要去齊州了,你多保重。”


    林錦繡望向徐北遊,語氣中竟是帶著幾分乞求道:“老徐,你跟我去帝都見過了表姐,然後我們一起去齊州好不好?”


    徐北遊不知怎麽安慰她,無奈道:“這一路上諸如無色上人之流不知凡幾,我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又怎麽能照顧得了你?”


    林錦繡抽了抽小巧鼻子,鼻音中有了細微哭腔。


    徐北遊將收拾好的行禮背到背上,略微猶豫,起身向外走去。


    林錦繡低下頭,柔弱瘦削的雙肩微微顫抖。


    兩人擦肩而過時,林錦繡淒然開口道:“老徐!”


    徐北遊頓了一下,終是沒有停下腳步,徑直離去。


    在他走出十餘步後,身後終於傳來了一陣壓抑許久的哭聲。


    徐北遊始終沒有迴頭。


    在他看來,這麽個自小生在王侯之家的女子,哪懂什麽人世險惡,更不會懂人間疾苦,而兩人相識不到一個月,又哪裏有什麽刻骨銘心的兒女情長,這種情竇初開的分別,也就是當下疼一小陣子,時間久了自然風過了無痕,最多是變成心口上一顆求不得的朱砂痣,說到底,兩人之間的情分好似一棟沙灘堡壘,經不起多少風吹雨打的。


    更重要的一點,徐北遊這次江南之行不是遊山玩水,而是步步驚險,注定要孑然一身,估計亡命逃竄都是家常便飯,不可能把一個小姑娘帶在身邊,這可不是什麽江湖俠侶相伴而行,說不定哪天就麵對在鎮魔殿的追殺,那群隻知掌教和殿主的兇神惡煞會在乎你是不是王孫貴胄?


    即便徐北遊和小姑娘之間沒什麽刻骨銘心,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姑娘跟著他一起跳入火坑。


    ——天下四都,大體排名是帝都居首,中都次之,江都再次之,北都居末。


    帝都乃是京都,天子之都,可以居於首位乃是理所當然之事,中都地處西北貧寒之地,之所以能位居次位,是因為它是大齊太祖皇帝的龍興之地。其實若論繁華鼎盛,位居大江出海口位置的江都才是天下第二大都城,甚至在某些方麵猶勝帝都。


    大齊之前是大鄭,大鄭之前是大楚。


    大楚朝的都城便是江都。


    江都這座千年古城雖然曆經滄桑,但未經戰火毀壞,仍舊保持千年前的大致舊貌,內呈棋盤式格局,共一百零八坊,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雖說時至今日當年的坊市製度已經被廢除,但許多地方仍是沿用舊時稱唿,就好比說大名鼎鼎的道術坊。


    道術坊的麵積不算大,在一百零八坊中處於不上不下的中等位置,之所以能夠大名鼎鼎,是因為此地乃是江南道門的駐地所在。


    大楚初年,隻是五行、占候、卜筮、醫藥之人被安置在此坊,既技藝所聚,謂之道術坊。到了大楚末年,玄教鼎盛一時,攜後建鐵蹄大舉南下,北地盡數淪陷,三教之一的儒門更是被玄教打得四分五裂,幾近傾覆。值此之際,佛道兩家不得不摒棄前嫌聯手,於江都城下共抗如日中天的後建玄教,道術坊便是在此時被作為道門高手的駐足之地,後盡數歸於道門所有,成為江南道門所在。


    大鄭朝時,江南道門乃是祖庭以下的天下道門之居首者,實力最為雄厚,雖說大齊立國之後,朝廷暗中在江南大力扶持佛門,以至於江南道門日況愈下,漸有日薄西山之態,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如此,江南道門也不可小覷。


    此番鎮魔殿撒下大網緝捕劍宗餘孽徐北遊,共派出九位大執事,其中八位分別坐鎮一州,剩下的主事大執事南方鬼帝則是坐鎮江都調度,他便是落腳於江都城內的道術坊中,此地距離江都城外的東湖別院,六十裏。


    六十裏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可能是個不短的距離,但是對於地仙境界的高人而言,不過隻是一步之遙而已。


    酆都大帝以下有五大鬼帝,東方鬼帝是個女子,在巨鹿城中敗於公孫仲謀之手。北方鬼帝曾與賞善判官等數位大執事一起趕赴蜀州追殺公孫仲謀,在其他人死傷殆盡後,他被公孫仲謀在體內植入一道無生劍氣,重傷垂死之際為賞善判官所救,借假死叛逃鎮魔殿,後加入暗衛府,最後在西涼州雙雙死於公孫仲謀的劍下。


    如今換成了同為五方鬼帝的南方鬼帝來追殺公孫仲謀的徒弟,倒真有些佛家因果報應的意思。


    紫榮觀。


    燈火依稀,一名高大道人正端坐於案後細讀各地呈送上來的卷宗,他穿了一身深青色道袍,豹頭環眼,胡須似針,不像有道之士,倒像個沙場武將,不過這副相貌非但不給人一絲一毫的粗蠻感覺,反而讓他平添了幾分威嚴,臉上神情更是平靜冷淡,沒有半分暴戾。


    畢竟能夠位居鎮魔殿大執事前十之位的南方鬼帝,絕不會是個滿腦袋打殺的渾人。


    他翻開一本剛剛用飛劍傳書發至江都的卷宗,眼神驟然一凝。


    這是坐鎮燕州的武城天官的上報卷宗,所寫之事是鎮魔殿執事張玉圭被劍宗之人所殺。


    南方鬼帝食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發出一聲聲清脆聲響,思量許久後,自言自語道:“劍宗之人出手了,若是劍氣淩空堂之人出手,那就說明徐北遊已經可以掌控劍氣淩空堂,若是徐北遊可以掌控劍氣淩空堂,又何必來江都尋張雪瑤?”


    他冷笑一聲道:“徐姓小子,倒是有幾分心機,想要反其道而行之來混淆視聽,可惜火候差了些,卻是讓我知曉你的前行路線了。”


    南方鬼帝拍了拍手,一名青衣道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內,垂手而立。


    南方鬼帝沉聲道:“飛劍傳書給武城天官、牛頭、馬麵三人,告訴他們劍宗少主會從燕州、齊州一線經過,務必要找出他的蹤跡。”


    青衣道人低頭應諾,然後又緩緩消失不見。


    南方鬼帝起身來到窗前,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輕聲譏笑道:“覆而出之,墮地乃走,雖有敏者,莫措其手,是鼠之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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