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狹路相逢


    徐北遊從入定中悠悠醒轉,第一時間先去內視體內氣機運轉,首先便是氣海,比之先前擴大了一倍有餘,二品到一品是一道不小的鴻溝,踏足一品境界便是意味著登堂入室,也是擺脫“凡俗武夫”的第一步,此時的修士如同一個胚子,接下來再分別經過修持鬼仙和修真人仙兩個步驟的雕琢,便可成就地仙之姿,這時才算真正有了逐步登天過十八樓的資本。


    地仙境界,是人和仙的一道分水嶺,踏足地仙境界之後,當然還是人,但在尋常人的眼中已經與仙無異,或者說這個境界的人已經有了仙的某些特性,這種特性並不完全表現在神通修為等方麵,更多還有心性上的,修為越高,心性就越發淡漠,視人命如草芥而罔顧他人生死者有之,看破紅塵而厭世避世者亦有之,這都是心性上的巨大轉變。


    若是高臥九天之上,卻又能不忘初心者,可為聖賢。


    徐北遊盤膝而坐,終於是緩緩睜開雙眼,然後看到了立在自己身前的師父。


    公孫仲謀平淡道:“你不是在進入朝陽城前曾經遇到過一名一品境界的刀客嗎?鬼丁已經把他找出來了,你去把他的頭顱拿迴來。”


    徐北遊沉默點頭。


    ——在素來以民風彪悍而著稱的東北,習武傍身算不得什麽大事,青壯男子大多都有點把式,一些鏢師甚至能有四品以上的修為,戰力著實不弱。


    張猙便是一個出身幽州市井的年輕人,早年間跟著一位退下來的老鏢師學刀,小成之後,因為不滿師父藏私,趁其不備,一刀殺了師父,然後又拐帶了師父的女兒和寶刀秘籍逃遁出來。


    無論是道門也好,還是西方教佛門也罷,都在說什麽眾生平等,都在苦口婆心勸人向善,可在張猙看來,這些全都是放屁,憑什麽你們這些道爺佛爺可以衣食無憂,憑什麽那些公子小姐可以生來富貴,憑什麽他要做一個小人物?平等?平等個屁!尤其是親手弑師之後,他就越發信奉“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遺骸”的說法,他若是善,能學到師父壓箱底的刀法?他若是善,能碰到師妹那白白的身體?向善?那就是個笑話!


    所以這些年來,他猶為喜愛殺人,而且專門挑那些天生出身比他好的紈絝子弟,因為他看不慣這些生來便是高人一等的家夥,憑什麽我辛苦苦努力許久才能到手的東西,到了你這兒便不費吹灰之力,同樣是人,為何差距如此之大?


    都該殺!


    張猙初到遼州,就殺了一對騎馬踏青的富貴男女,他先是當著那男子的麵將女子百般淩辱,然後將這對男女活活釘死在地上,看著他們流血而亡,好心好意讓他們做了對亡命鴛鴦,這才放聲大笑。


    時至今日,他還記得那兩名個年輕男女的眼神,恐懼、不甘、憤恨,每逢想起,都要讓他興奮許久。


    除了殺這些富貴子弟,他也殺宗門出身的弟子,這樣即可以磨練自身修為,也算是殺人劫財,不時會有丹藥、秘籍入手,對自身修為進境裨益頗大,所以憑借著一股不要命的勁頭,他愣是慢慢攀爬到了一品境界。


    不過就在前幾天,張猙卻是意外失手了一次。他在朝陽城外見到了一名似乎是宗門弟子的負劍年輕人,見獵心喜之下,立刻決定埋伏偷襲,不過卻未曾想那人的境界雖然要比自己低上一品,但是劍術玄妙,更關鍵是此人不像以前那些沒見過血的宗門子弟,搏殺經驗十分豐富,對上自己不但不落下分,反而是讓自己吃了個暗虧。


    兩人總共交手三次,在最後一次交手中,雙方都用上了拚命的招數,可在最後關頭,張猙到底還是惜命了,在他看來,自己注定是要登頂地仙境界的人,性命金貴無比,又怎麽能和這個小子一命換一命?太不劃算。所以他選擇在最後關頭抽刀而走,反倒是被那個小子追殺了一路。


    每每想起此事,張猙都有些難言的憋悶,恨不得將那個小子抽筋剝骨,千刀萬剮。


    隻是這幾日他走遍了朝陽成,都沒能找到那小子的半點蛛絲馬跡,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這讓張猙胸口那口怨氣無處發泄,愈發煩躁。


    天色近黃昏,又是徒勞一天的張猙走出朝陽城,向著自己在城外的藏身之處走去,想到師妹那白嫩的身子,不由得加快了幾分腳步,既然沒法將那小子找出來,就隻能先在床榻上發泄下自己這幾日的怒氣。


    就在走過一片密林的時候,張猙忽然心生警覺,猛地挺下腳步。


    他一雙眼睛冷冷地掃視周圍,一字一句道:“哪位朋友?請現身一見!”


    路旁一棵樹上躍下一人,暗紅色內袍,外罩黑色比甲,背負雙劍。


    雖然換了一身華貴衣服,但張猙還是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自己這幾日來苦尋不遇的仇家。當日那名讓自己好生狼狽的年輕劍客。


    狹路相逢!


    張猙下意識地皺了皺兩道濃眉。


    他苦苦找尋這年輕人多日,沒有發現半點蹤跡,可這年輕人卻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他,張猙不認為這是個巧合,畢竟他仇家眾多,所以平日裏在行蹤上倍加小心,等閑不會留下痕跡,此人能找到自己,怕是動用了別的力量。


    遼王府的人?還是那個自命清高的慕容世家?


    張猙按住腰間刀柄,沒有急著拔刀。他再怎麽喪心病狂,也不敢貿然輕易與這兩個地頭強龍叫囂。


    隻見那負劍年輕人從背後拔出一劍,持劍前行,距離張猙還有三十步時,平靜道:“當日未完一戰,今日做個了結。”


    無法無天慣了的刀客冷笑一聲,表情猙獰。


    徐北遊問道:“可有遺言?”


    張猙獰笑著說道:“問你自己吧!”


    徐北遊橫劍身前,笑著搖搖頭,“看來是沒有了。”


    下一刻,張猙拔刀暴起,刀氣在地麵上切割出一條筆直細線,刀鋒斜指徐北遊,迎麵狂奔。


    徐北遊閉目深深吸氣,一氣遊百骸,龍虎共相濟。


    登堂入室的龍虎丹道,便是貫通全身氣機,流轉不息,一口氣息綿綿不絕。


    三十步的距離轉瞬即至,張猙來到徐北遊的麵前,一刀當頭劈下。


    這一刀談不上如何玄妙,但是氣勢十足,殺意凜然。


    徐北遊舉劍格擋,伴隨著一道金石聲音,徐北遊雙腳生根,一動不動,張猙卻是向後倒滑出去,滿臉驚駭。


    短短幾天不見,這小子竟是踏足一品境界了?!


    徐北遊不給張猙反應時間,手腕輕輕一轉,身形暴起,一劍如飛仙。


    張猙不得不舉刀迎上。


    兩人瞬間擦身而過,張猙出刀後驚覺,自己已經斃命了。


    徐北遊轉過身來,手中青鋒斜指地麵,暗紅色的劍身上有幾滴血珠滾落,落在地麵上變為幾個黑紅色的圓點。


    徐北遊緩緩走到張猙麵前,將手中卻邪插入地麵,平靜道:“你我同樣是出身平民底層,可惜,上去的路隻有一條。”


    他望著死不瞑目的張猙頭顱,喃喃自語道:“而我又比你多了一些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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