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年鐵騎今猶在


    若是徐北遊剛才聽到了女子的輕聲自語,他一定會驚訝於這些劍招竟然還有一串文縐縐的稱唿,事實上他隻知道這三劍分別名為劍一、劍二和劍三,至於什麽縱九死不悔、處方圓不動和覆天網不漏,他根本連聽都沒聽過。


    此刻徐北遊最在意的還是端木玉許諾的銀子,剛才他足足斬殺了十二名陰兵,按照端木玉的承諾便是一千二百兩銀子,對於他來說,這已經是一筆天大的巨款,正所謂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徐北遊縱然有天大誌向,也得先吃飽飯才能再去談及其他。


    古戰場雖然詭異,但陰兵卻不算多,畢竟大部分屍體當年就已經被袍澤帶走,隻是有少部分屍體還遺留在這裏,解決掉了這波陰兵,眾人迎來了短暫的寧靜。


    接過端木玉的銀票之後,徐北遊將長劍重新歸入鞘中,獨自一人走到一旁,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閉上雙眼輕輕喘息著,一氣之下斬掉十二名陰兵,對他來說負擔還是太重,如果不是有天嵐之利,他在殺掉第六名陰兵時就會力竭,而在這等兇險之地,力竭也就意味著兇多吉少。


    大概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徐北遊重新睜開眼睛,唿吸開始趨於平穩,不過握劍的右手還是輕輕顫抖,看來連續出劍還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短時間內是無法像剛才那樣大展神威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口裏的銀票,嘴角扯出一個輕微的上揚弧度。


    這一切都落在不遠處的女子眼中,她走到徐北遊身旁,輕聲問道:“用自己的命去換這點銀子,值得嗎?”


    徐北遊收斂了嘴角的那一抹笑意,臉上表情歸於平靜,既沒有驟得橫財的欣喜,也沒有麵對這些世家子弟的自卑,隻是搖了搖頭,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迴答道:“有兩點原因,第一,沒有把握我不會貿然出手。第二,富貴險中求,這些銀子對你們來說可能不算什麽,但是對我來說,就是一場難得的富貴,所以值得。”


    女子沉默片刻,輕輕歎息道:“這種富貴終究是便宜了點。”


    徐北遊笑道:“這就像人一樣,我一直都認為,人無貴賤之分這句話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屁話,其實不管在哪裏,人都有貴賤之分,所以我們這些底層的人才會拚命地往上爬,希翼從一個賤人變為一個貴人。”“貴人?”女子低低自語了一聲,“終究還是人。”


    徐北遊麵無表情,同樣低聲道:“可對貴人而言,把自己當人看,容易。把別人當人看,難。”


    他是沒讀過多少書,但是他卻知道人情世事,本地的看不起外來的,年長的看不起年小的,帝都的看不起地方的,江都的看不起中都的,本都是平頭百姓,都是大哥不笑二哥的小人物,仍要強分三六九等,仍想著要高出別人一頭,百姓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本來就踩在百姓頭頂上的高門世家?


    百姓與世家,其實是兩個世界,其中的距離不可以道裏計。


    不知何時,霧氣忽然濃重起來。


    在霧氣深處有一片巨大的陰影在悄然蔓延。


    金戈馬嘶。


    瞬間吸引了一行人的所有注意力。


    片刻後,先是一騎躍出了黑霧,然後十騎、百騎、千騎、萬騎,在短短幾息的時間後,一支浩大騎兵衝出了黑霧,出現在這片古戰場上。


    這些騎軍都是身披玄色甲胄,座下清一色的黑馬黑鞍,如同一支自幽冥而來的鬼軍。


    另一邊,同樣是一支肅殺騎軍,所不同的是這支騎軍皆是身披銀甲,座下是清一色的白馬白鞍,與先前的黑色騎軍形成鮮明的對比。


    所有人的視線都停留在這一幕上。


    徐北遊終於知道這幫世家子弟為什麽非要親自來這兒看一看了。


    這樣的景象,真的很壯觀,若是不能親自看上一眼,的確是終生遺憾。


    端木玉嘴唇微動,喃語道:“這便是當年的東北西北兩大騎軍大戰。”


    兩支騎軍並沒有立刻開始衝鋒,而是有了短暫的對峙,然後各有一騎出陣,似乎在交談什麽。不過古戰場隻保存了當年的影像,卻沒保存聲音,這兩人具體在交談什麽,也就無從得知。


    女子嘴唇微動,對身旁的徐北遊解釋道:“這就是那兩位大都督。”


    徐北遊哦了一聲,神情平靜。


    大都督,對於他這種升鬥小民來說,實在太遠太遠了,就像天上白雲,可望不可即。


    那兩人的交談沒有持續很久,似乎是不歡而散,兩人各自返迴軍陣之後,兩支騎兵開始正麵衝鋒。


    這是讓徐北遊永生難忘的一幕。


    騎兵鋪滿大地,衝鋒之勢如同一線大潮。


    此時雖然靜默無聲,但徐北遊的耳旁卻仿佛已經響起了如滾滾悶雷一般的馬蹄聲。


    大地在馬蹄踩踏下震顫不止,煙塵彌漫。


    兩線騎兵大潮以滾雷之勢迎麵推進。


    在片刻後,兩支騎兵轟然對撞在一起,入骨入肉三分。


    一眾觀戰之人均是臉色發白,心神搖晃。


    如此威勢,幾乎便是人力極致。


    個人處於其中,就真的好似一葉浮萍,渺小無比。


    兩軍互相絞殺,無時不刻都有人身死墜馬。


    這一戰,堪稱慘烈。


    即便沒有那些喊殺聲、馬蹄聲、嘶鳴聲、瀕死的呻吟聲,刀槍刺入體內的沉悶聲,戰場的殘酷仍舊是大大震撼了這一行人。


    哪怕是出身將門的李氏三兄弟,也是如此。


    女子喃喃念道:“簡文三年,査莽率東北軍攻陷陝州,繼而牧人起親率大軍進逼西河州,連破大小寨堡三十六座,兵臨中都城下,值此危難之際,大都督徐林臨危受命,率西北軍於丹霞寨與東北軍大戰,勝之,解中都之圍,査莽、牧人起僅率兩萬殘軍狼狽而逃。”


    隨著女子的自語,戰場上的形勢也開始逐漸發生變化,銀甲騎軍顯露出潰敗之勢,而玄甲騎軍卻大有要將銀甲騎軍盡數吃掉的鯨吞之勢。


    就在此時,從銀甲騎軍中分出一支大約三千人的騎軍,以視死如歸的決然姿態,開始向玄甲騎軍發起衝鋒。


    重騎軍。


    這是人馬俱披甲的重騎軍,雖然僅僅隻有三千騎,但在衝鋒時卻堪比三萬輕騎,那種匯聚在一起的巨大衝擊力,竟是瞬間撕裂了玄甲騎軍的陣線,一路摧枯拉朽,橫衝直撞。


    這是一副可歌可泣的悲壯畫麵。


    重騎雖然無敵,但無奈人力有時而窮,麵對數十倍於自己的敵人,也隻能是含恨沙場。


    女子一指那名重騎將領,對徐北遊輕聲道:“那人叫徐戥。”


    此時的徐戥滿身鮮血,視死如歸,麵對西北大軍的衝鋒,率領所剩不多的親衛不退反進,迎麵衝向漫無邊際的騎軍。


    這也是他的最後一次衝鋒。


    在沉悶慘烈的廝殺中,徐戥親衛首先死盡,隨後徐戥戰死。


    而東北大軍也趁著這個短暫時機,脫離戰場就此遠去,漸漸消失在黑霧中。


    大局已定,西北大軍繼續咬牙追殺。


    兩支騎軍漸漸遠去,古戰場重新恢複了平靜。


    女子忽然問道:“徐北遊,你知道剛才那支玄甲騎軍現在在哪嗎?”


    徐北遊看了眼這個有些特立獨行的世家千金,她是一行人中唯一不視他為下等人的人,人既以誠待我,我自當以誠待人,所以他很幹脆利落地迴答道:“不知道。”


    女子似乎有些驕傲,稍稍抬頭,從兜帽的陰影中露出一個秀美的下巴,以及一小截白皙的脖頸曲線,直到這一刻,女子才流露出幾分身在俗世的煙火氣。


    她緩緩說道:“這支鐵騎跟隨太祖皇帝東進入關,先入東都,再入江都,一路南下,掃平域中,方有今日大齊之萬裏江山,如今朝堂之上,有半數王侯貴胄皆是出自此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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