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駿由自中原來


    丹霞寨,在西北這個貧苦地界,勉強算是數一數二的地方,可相較於中原的花花世界,就難免相形見拙,甚至是不值一提。


    今天有一支馬隊帶著來自繁華世界的高高在上打破了這裏的寧靜,總共六人六馬,可身上那股子氣焰,卻比六百披甲騎兵還要目中無人。


    若是有識馬之人在此,就會明白這六人為何會有如此氣焰,三匹明顯就是出自軍中的天字號甲等戰馬,非將領不能騎乘,一匹寶竺國的“天馬”,一匹出自草原的烏騅,最後一匹則更了不得,呈現出燕紫之色,竟是與傳說中的颯露紫十分相像。馬匹尚且如此,這些馬的主人更不必多說,身份已經不能用一個“富”字來形容,必然要在“富”後麵加上一個“貴”字才行。


    領頭的一名白衣公子,麵若冠玉,乍一看會給人如沐春風之感,難免要心生親近,可他座下那匹僅次於颯露紫的“天馬”,卻無時不刻都在提醒著旁人,這位貴公子絕不會是尋常的官宦子弟,甚至是尋常百姓一輩子都難以觸及的“天上”人物,足以讓一般人望而生畏,繼而卻步。


    三匹戰馬上的是三個麵容極為肖似的年輕男子,一舉一動都帶著極為濃重的軍伍烙印,腰間更是堂而皇之地佩有軍中製式佩刀,這幾位也許不是軍中之人,但肯定與軍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騎在烏騅上的男子算是本地的地頭蛇,他家老太爺是陝州都指揮使,位列三司,乃是掌握一州權柄的三位大佬之一,他本人雖然文不成武不就,可依仗著自家老子的威風,在西北地界上也是能橫著走的角色。


    至於最後那位騎著颯露紫之人,卻是披了一件寬大袍子,兜帽遮擋了麵容,依稀可以看出是名女子。


    騎乘“天馬”的貴公子瞧著和氣,實際骨子裏傲氣十足,對其餘幾人有些愛答不理的意思,唯獨對那名騎著颯露紫的女子異常熱心。就在他跟女子輕聲交談的時候,那名騎著烏騅的地頭蛇對三名佩刀男子中的一人用了個眼色,然後又朝白袍公子那邊輕輕努嘴,小聲問道:“李兄,這位是什麽來頭,好大的架子。”


    被稱作李兄的人露出一絲淡淡笑意,手指往上方輕輕一指,輕聲道:“上頭下來的大人物,伺候好了,沒壞處。”


    地頭蛇暗暗咋舌,這幾日,他與這位李兄算是相談甚歡,雖然還沒到無話不說的地步,但也隱約察覺到這位李兄的家世未必會比自家低了,要知道自家老爹已經是手握兵權的三品封疆大吏,再往上可就是真正能身著朱袍的二品公卿,這樣的人物,跺跺腳,一州之地便要震三震,那位白衣公子能被李兄視作大人物,其中意味可就要讓人細細斟酌思量了。


    難不成是宗室子弟?


    地頭蛇悚然一驚,不敢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轉而說道:“近幾日隨著這位爺奔波,著實辛苦,聽說瓊脂樓的張媽媽最近梳攏了幾個雛兒,等迴去之後,小弟做東,還要請李兄不吝賞光。”


    兩人相視一笑,笑容中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曖昧,似如知己相逢,一切盡在不言中。


    丹霞寨占地很大,但真正讓它聲名鵲起的,卻是在幾十年前的一場騎軍大戰,那場大戰由兩位成名多年的大都督親自領軍,兩支當世最為精銳的騎軍在丹霞寨殺得天昏地暗,乃至伏屍遍地,血流成河,留下的古戰場至今還荒無人煙,傳說大批戰死士卒的冤魂不散,匯聚成一隊隊陰兵盤踞此處,使這兒變成了一塊死地。


    這一行六人的目的地正是被視作死地、兇地的古戰場,去看一看先輩們曾經浴血拚殺過的地方。不過滄海桑田,如今的丹霞寨經過幾番變遷,已經遠離了古戰場,甚至知道那片古戰場準確位置的人都已經很少很少,即便有人知道,也未必敢去。


    這幾名明顯是世家出身的男女,不知什麽緣故並未攜帶隨從,所以許多事情就要親力親為,在抵達丹霞寨之後不久,地頭蛇便開始張羅著找帶路的向導,隻是因為以上原因,竟是沒能找到一個,這讓一心討好佳人的白衣公子分外惱火,臉上雖然不顯,聲音卻是微微低沉下來。


    地頭蛇不斷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已經把雇傭向導的價碼開到了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能做什麽?可以在江南買十畝上等田地,至於西北這種苦寒之地,二十畝也是有的。


    一個尋常之家,攢夠二十畝田地要經過幾代人的努力?


    也許是五代,也許是六代,也許是永生難及。


    即便如此,還是沒有人來。畢竟民畏官如虎,這幾位明顯就是官家子弟的做派,又有幾個不開眼的敢往前湊?銀錢雖好,能不能到自家手裏還是兩說,即便能到手中,可去那個死地,還有命去花嗎?


    這天底下的人,出身會不一樣,那都是命。可除了腦子不好使的,又有幾個真的傻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白衣公子的臉色終於是陰沉下來。


    地頭蛇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多,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對他而言幾乎不亞於天籟之聲。


    “你們要去古戰場?我知道。”一名大約二十歲的青年出現在一行人的麵前。


    他出現的很突兀,好像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也很自然,好像他一直就站在這兒,隻是被旁人無意地忽視掉了。


    這種落差,讓騎著颯露紫的女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一身幹幹淨淨的青布衣衫,身後背著一個用棉布細細裹好的長條狀物事,身材適中,清竣的麵容上掛著幹淨且自然的笑容,正如這西北的天空,遼闊而高曠。


    對於女子來說,她在這些年見過很多優秀男子,就說她現在身邊的這位白衣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心機手腕樣樣不缺,眼前的青年與白衣公子相比,無疑算不得英俊優秀,甚至有些不起眼,可他的身上卻有一股勢,讓人耳目一新。那是好像在西北曠野裏縱馬馳騁的感覺,一往無前的勢。


    麵龐藏在兜帽下的女子抿嘴一笑,好像看到了有趣的風景。


    然後她收迴了視線,兜帽下的麵容連同心緒一起歸於平靜。


    對於這個從小就見識了天有多高的女子來說,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卻還不能讓她感興趣,更不能讓她去好奇深究,甚至在心底留下痕跡。


    畢竟世上的優秀男子實在太多太多了,眼前的男子就像森林中的一棵茁茁青木,縱然有些許不同之處,總歸還是要泯然於莽莽森林之中。


    即便是麵對六位高門貴子,這名青年臉上的笑容也沒有變化分毫,不卑不亢地說道:“一百兩銀子,不還價,我帶你們去,包去包迴。”


    地頭蛇從袖中扯出一塊白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沒好氣道:“隻要能帶我們過去,少不了你的銀子。”


    就在這時,白衣公子忽然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語氣中有著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


    青年不在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徐北遊。”


    一個與這方寨子格格不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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