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大宅的花廳裏,簡大虎負者手站在窗前。


    木先生已經等了一柱香的時間,簡大虎也站了一柱香的時間,這房間中沒有人說話,就這樣沉默著。


    木先生沒有隱瞞看到的一切,簡大虎這些年在長平關的所作所為足以稱得上忠勇二字,在定邊縣的那些日子裏,簡家對自己也很好,簡秋山整日裏憂心政務,幾乎已到了衣不解帶的地步,這些木先生都看在了眼裏。在經曆了最初的憤怒後,木先生還是選擇信任簡家,現在他想弄清楚那枚印記是怎麽出現在那些貨物上的?


    “李青兄弟,”簡大虎還是習慣稱唿木先生真正的名字,不過是個君無益而已,簡大虎並不是太過在意,“還要勞煩你跑一趟,去趟龍王幫,幫簡某弄清楚這些鐵礦石是從哪裏,又是怎麽運過來的。”


    微微愣了愣,木先生還以為簡大虎會帶兵直接剿了優檀寺,像簡大虎這樣的人物,怎麽會容忍敵人陳兵榻側?沒想到簡大虎開口竟然是讓自己去龍王幫調查那批貨。看來簡大虎還是更在意家族的聲譽,想想這也是人之常情。木先生沒有再說什麽,從前他常聽父親說的一句話便是,“軍令如山”。


    沿著蒼濟河從河下鎮到河上鎮一千三百裏的水域,沿河兩岸大大小小四十一座鎮子,近百萬的人口,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龍王幫的存在。但奇怪的是這麽多人都知道的龍王幫,一年到頭至少有幾百、上千條船,無數的商隊要向龍王幫繳納銀錢,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龍王幫在哪裏?龍王幫裏的龍王又是誰?


    木先生沒有去找龍王幫,他帶著木小花直接去了沙家店,河管所就設在那裏,這不是整個一千三百裏水域上唯一的河管所,但卻是最重要的一處,軍令如山,軍情如火,木先生帶著木小花一夜沒睡,天剛亮,兩個人已經來到了鎮子外。


    沙家店四麵環河,是整條蒼濟河上唯一一處建在島上的鎮子,蒼濟河在這裏被分割成兩股水道,左邊的水道深些也湍急一些,右邊的則相對要平緩許多。許多船隻行到這裏都要在沙家碼頭停靠,在河管所備案所運的貨物種類、重量和多寡,然後再等待河管所的調度,分左右繼續前行。


    木先生兄妹乘坐渡船過了河,在沙家碼頭下了船。沙家碼頭每天要來往許多船隻,吞吐的貨物和旅客都是這上下一千三百裏水域,大大小小二十三座碼頭中最為龐大的。因此許多客棧、酒館、大車鋪、腳行、牙行都開在碼頭附近,是整個沙家店最為繁華、最為嘈雜也是消息最為靈通的所在。木先生決定就在附近找一家客棧住下,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沙家老鋪是碼頭附近最大的客棧,位置也是最好,木先生站在二樓房間的窗前便能瞧見沙家碼頭的貨場,視野極為開闊。


    兄妹二人閉目調息了片刻,便起身下樓,他們沒有時間休息,好在都是有修為在身的人,又正值青春年少,一夜不睡,隻要調息片刻便又精神了起來。


    “小兔崽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還沒下樓,木先生就聽到樓下傳來叫罵聲,許多客人紛紛探頭向欄杆下張望,一名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正滿堂子追著一個邋遢少年在那跑。那少年太過靈活,男人又太過笨拙,看著男人臉上都冒了汗,也沒有抓住少年一片衣角。


    “周扒皮,想扒小爺的皮,你還差些,不如留著力氣迴家去扒你婆娘的皮吧。”少年一麵跑著,一麵大聲叫嚷。滿堂子的人聽到少年說話一起大笑起來,不時有人在一旁起哄似的煽風點火,堂子上本來正忙碌的小二這會兒也站在一旁看熱鬧,完全沒有出手管上一管的意思。


    “小兔崽子,別以為我拿你沒法子。”叫周扒皮的男子扶著桌子大口的喘著氣,“今天你要是拿不出來那十兩銀子,老子就拿你妹妹抵債。”


    聽到周扒皮這樣說,少年的身形忽然頓住,臉上也沒有了方才的嘻笑,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男人,拳頭已經緊緊攥了起來。uu書庫


    周扒皮被少年盯得心中發緊,沒來由的有些慌,“我這是怎麽了?怎麽會被一個孩子嚇到?他一個苦哈哈的窮小子能有什麽能耐?自己為什麽要怕他?十兩銀子他怎麽可能還的起?”想想小葉子那白皙嬌嫩的肌膚,周扒皮的勇氣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怎麽樣?怕了?”周扒皮冷笑,玩弄著手上的扳指,那是綠鬆玉的扳指,足足花了周扒皮五十兩銀子,每當遇到事情,甭管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周扒皮都喜歡去擺弄它,仿佛隻要摸到這枚像少女肌膚一樣光滑細膩的扳指,周扒皮便有了繼續奮鬥的動力。


    “姓周的,那十兩銀子小爺會還給你,但你若是敢碰葉子一下,小爺便與你拚命,大不了咱們一命抵一命,反正這樣的日子小爺也過夠了。”少年沒有再逃,死死盯著周扒皮,一字一句的說著。堂子裏的人中許多都認識這個少年,事實上在這座碼頭不認識少年的人很少,但認識周扒皮的人更多。沒有人懷疑少年說的話,在牙行裏混,最重要的便是信用,說話要算數,這個少年是整座牙行裏消息最為靈通的牙郎。大家夥兒都知道周扒皮是個什麽貨色,心中難免同情少年,有幾個五大三粗的腳夫打扮的漢子有意無意向著周扒皮的身邊靠了靠,畢竟少年還小,動起手來難免會吃虧。


    “張小刀,大家都知道你在牙行裏麵混飯吃,說出來的話可不能不算數,既然你答應還錢,本老爺也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這樣吧,就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還是在這裏,你交了錢,咱們便算兩清,你若交不出錢來,嘿嘿!”周扒皮冷笑了幾聲轉身出了客棧,消失在街上的人群中。


    “小刀,你怎麽會欠他十兩銀子的?”見周扒皮走得沒了蹤影,那幾個腳夫模樣的漢子圍了上來關切的問道。


    少年沉默著,他不能說是因為要給妹妹治病,妹妹這病得的十分怪異,每到夜深十分便像是換了一個人,白天的妹妹是溫柔恬靜的,但是到了夜晚便會變得狂躁起來。最初表現還不那麽明顯,但是最近越來越狂躁,發起病來,連少年都不認識,隻知道亂抓亂咬。少年沒法子隻能帶著妹妹偷偷去瞧病,說是偷偷的瞧病,因為少年不願妹妹的病情被人知道,隻能到離這裏二十裏的雙河林場去找郎中瞧病。那裏人生地不熟,林場的人性子都野,沒瞧上幾次,少年這幾年積攢的家底便花了個一幹二淨,沒法子,這才借了錢。但這些少年不打算說,隻要和一個人說了,便有可能讓更多人知道。這個風險少年不願意去冒,也不敢去冒。


    見少年不發一言就這樣走了,幾個漢子都歎了口氣,堂子裏看熱鬧的人沒了熱鬧可看,也都收了心,該吃飯的吃飯,該聊天的聊天,小二也自去忙碌,整座堂子又恢複了嘈雜而熱烈的氛圍。


    木先生沒有在沙家老鋪吃飯,他聽到周扒皮提到少年是混跡在牙行的,瞧這堂子裏許多人像是都認識少年,不用說這孩子應該混的還不錯,自己要打聽消息,這樣的人不是正合適?


    在少年身後不緊不慢的跟著,轉了兩條街,說是街,其實也不過是兩條土路而已,兩旁都是些低矮的房屋,這會兒正是吃早飯的時間,許多人家因為住的逼仄,都拿了爐子到外麵生火做飯。土路上人來人往,騰起的煙塵混合著白粥的香氣、嘈雜的人聲,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著人們,這便是最真實的人間。


    “小刀,一大早走這麽急做什麽?”一個大嬸一麵用勺子在鍋裏攪動,一麵向少年招唿。


    “小刀,給你妹妹帶兩個水煮蛋,小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補一補。”一個年輕的少婦剛燒得的早飯,見到少年經過,連忙從碗裏撿了兩個蛋,三步兩步趕上前,不由分說塞在少年的口袋中。


    少年一路招唿著,道著謝,走進了街尾的一個院子裏。


    “小刀,你想好了?”坐在櫃台後麵的賬房先生沒有馬上落筆,平日裏這孩子很是懂事,有事沒事,隻要是路過都會給他帶些糕點,打些酒水,雖說不是什麽好東西,少年也買不起什麽好東西,但是暖人心啊。今天少年盡然要接那樣的買賣,賬房先生在牙行幹了一輩子,知道這樣的買賣確實能賺大價錢,但也可能賣的是自己的命。他知道少年八成是遇到什麽難處了,猶豫了一會兒,站起身出了櫃台。


    “你就在這等著,我沒迴來之前哪也不準去。”賬房先生還從來沒有這樣嚴肅過,少年有些愣神兒,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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