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實帶著白景文走了沒一會兒便停了下來,這裏是一處轉彎,兩人躲在岔道裏,十分隱秘。


    借著牆壁兩側的微光,吳老實緊緊盯著白景文,似乎要將眼前這個人看個通透。吳老實心中十分掙紮,他了解自己的三哥,知道時間不多。自打有了三娘和虎子,便有了根,既然根在這裏,自己還能躲去哪裏?不能再猶豫了,既然老七選擇了這個年輕人,自己便也信他一次。


    白景文被吳老實盯得有些慌神兒,心想著自己才從那陰森牢獄中僥幸得脫,怎料又被帶到這暗無天日的所在,後麵尚有許多兇神惡煞的追兵。原本以為接應自己的會是什麽英雄人物,哪知就隻眼前這個瘸了一條腿的醜陋漢子,也不知自己還有沒有命能再見到父親和妹妹。


    正胡思亂想,手上忽然被塞了件東西進來,才要去看,卻聽吳老實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小子,隻聽,別說,你手上是這個礦洞的地圖,一會兒我來阻擋追兵,你依照地圖方位出了礦洞,趕緊去找簡大人。記住除了簡大人誰也別信,見到簡大人後將手上戒指交給他。”吳老實望著白景文,又盯了一會兒,像是還不放心,“記住,今天你扯進的是件天大的麻煩,隻有簡大人能救你,若是做不到,嘿嘿。”吳老實冷笑兩聲未再開口,伸手自腰間拔出短弩,仔細上了箭矢,頭也不迴的走了。


    白景文在那愣了一會兒,漢子這兩聲冷笑宛如黃鍾大呂在心頭久久迴響。定了定神,白景文一咬牙,既然還有生機,當然要拚上一拚。


    張巡帶著人沿著向西的岔路奔了一柱香的時間,眼前是一處山穀,撒開軍士在山穀中找了一會兒,便在一處洞口找到了二人的腳印,不是很清晰,但尚可辨認。


    張巡很是謹慎,知道自己麵對的是常令司獄大人夜不能寐的敵手,大意不得。先遣了一隊兵士入內,得到傳報說是未見異常,這才放心的帶著大隊人馬入內。


    舉著火把在洞裏走了沒多遠,眼前竟然出現了一條奔騰的大河。張巡跟了賈三有幾年了,自然知道遇到這樣的情形應該怎樣處理。


    遣了百多號人分別將腰帶連在一處,一個個下得河去,後麵的人找一塊大石將繩索係了,以防大家夥兒一股腦都被大河卷了去。


    眼見著這些兵士一個個走入河中,想象中被大河席卷而下的場景並未發生,一隊人就這般過了河去。


    張巡等了一會兒,河水依舊奔流不息,係在大石上的繩索一動也不動,去探路的百多號人也不見迴轉,空曠的山洞中隻有大河仍舊奔騰咆哮。


    看了一會兒,張巡招手喚來一名軍士,抬手指了指大河。軍士眼見著百多號人都不見了蹤影,哭喪著臉隻是不住哀求,卻被張巡抬腳踢入河中。


    軍士大聲慘叫,卻發現自己並未被河水衝走,不由手舞足蹈,又笑又叫。


    一蓬箭雨射入大河,張巡率兩百餘軍士緊隨而入。


    吳老實找了處山石隱藏,死死盯著前方。奔騰的大河中忽然探出顆頭來,立時被一箭釘在那裏。一個又一個,十餘名軍士的屍體橫七豎八擱在岸上。後麵的軍士身處河中,被河水遮擋了視線,對外麵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眾軍士發現大河不過是幻象,心中已輕鬆不少,忽覺腰上繩索牽動,還以為是前麵的軍士已過了河,一顆心才落了地,卻未料想才出了大河迎接自己的卻是支弩箭。


    射翻了二十餘軍士,岸上屍體漸多,相互堆疊,吳老實已很難一擊斃命,便轉身向一處洞穴中奔去。


    幾名僥幸箭下逃生的軍士,眼見著前麵這廝險些害了自己性命,竟然想逃,紛紛紅了眼,各自揮刀斬斷繩索追了上去。後麵軍士越來越多,見前麵軍士揮刀衝向洞穴,想也未想也都跟了上去。


    吳老實躲在一處滿是泥水的地坑裏,握著手上的火折子,偷偷望著地麵上那一雙雙奔行的戰靴,臉上笑意猙獰,為了這一天自己已準備了六年。


    幾名軍士衝入洞中,並未看到那個跛腳的身影,整座山洞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幾名軍士皺了皺眉,但壓不住心中怒火升,下意識的以為敵人進了山洞深處,紛紛發一聲喊,也向洞中追去。後麵的軍士一窩蜂的闖了進來,忽然遠處地麵亮起一道光華,灼熱的火焰瞬間填滿了山洞。


    張巡這一路很是順利,並未遇到什麽攻擊,才踏上岸便被岸上的景象驚得呆住。滿地周身焦黑的軍士正哀嚎著打滾,身上時不時還冒出青煙來,遠處山洞中焦臭的味道中人欲嘔。


    一名百夫長上前向張巡稟告,被張巡一刀卸了臂膀。


    冷冷望著眼前這些麵目焦黑的軍士,張巡知道今天雖然敵人隻有一人,但卻極是兇險。隻是司獄大人麾下想來有進無退,今天若是自己退後半步放走了敵人,隻怕明日這顆大好頭顱便不會立在自己的脖頸之上。


    咬了咬牙,眼下許多軍士都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呆了,若是自己不能身先士卒,隻怕這兩百來號軍士也難堪大用。


    “兄弟們,”張巡望著手底下這幫軍士,狠了狠心,從懷中取出張銀票來,“張某知道大家夥兒當兵不容易,整日裏出生入死,旁的不說,今天大家隨我奮勇殺敵,敵人隻有一人,殺了他,這一千兩銀子便是大夥兒的,殺不了,那便隻有下輩子再花啦。”


    眾軍士原本見了這般慘象,心中都有些打鼓,這些年在獄中當差還算安穩,偶爾出去也都是給人臉色,幾曾真的見過生死?忽然間這許多死狀恐怖的屍首擺在眼前,很多又是方才還在一起談笑的,眾軍士的腳步已經在向後退了,其中許多人更是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忽然聽到張巡的話語,眾軍一時都有些愣住。一千兩,這裏滿打滿算活著的也不過兩百多人,這樣一算,每人便有五兩銀子。單隻今天一日便抵得上尋常兩三月的餉銀,立時便有數十號人止住了後退的腳步。再聽自家大人的話語,敵人竟然隻有一人,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活泛了起來,紛紛圍攏了上去。這時忽聽到若是今日擒不下敵人便會丟了性命,幾乎所有人都怒吼著抄起了刀劍,一時間竟有幾分麵對千軍萬馬的悲壯。


    好不容易穩定了軍心,望著眼前這十來處洞穴,張巡又犯了愁。手底下不過兩百來人,若是分散開來,力量太過單薄,若是一處處探尋,又怕耽擱太久,思來想去,問了方才那名百夫長,說是敵人進了那處起火的山洞中還未曾出來,張巡一咬牙,擎了柄大刀,一馬當先向洞中走去。


    吳老實將口鼻掩住,伏在地坑中一動不動,等了好久,地麵上唿號的聲音漸漸停息,隻剩下微弱的喘息和呻吟,吳老實借著黑暗緩緩退走。這座金礦占地極廣,坑道更是四通八達,這幾年吳老實對這裏早已是爛熟於心。但今天為了掩護白景文順利逃出去,許多坑道卻是去不得。吳老實拖著一名手上的軍士向山洞深處走去,他並不擔心敵人不會跟來。兩軍陣前,若是公然放棄同袍,隻怕今天這場仗自己還真的有機會贏。


    黑暗的坑道中傳來陣陣沉悶的迴音,在這裏許多人一起行走,哪裏還能隱藏行跡?


    吳老實就這樣拖著那名軍士一路走著,他今天隻要時間,自己越是這樣肆無忌憚,敵人便越會疑神疑鬼。


    張巡雖說身先士卒,但方才那慘烈的一幕還在眼前不停閃現。一進洞中,張巡便四處查驗,直到確定安全,這才帶了軍士前往。


    借著手中火把的光芒,張巡前行速度極快,但與前麵敵人的距離卻始終未能拉近。張巡有些焦急,似這般追法,要追到什麽時候?到時司獄大人到來見自己連敵人影子都未曾摸到,便折了這許多人手,降下罪來,自己如何擔待?


    思前想後,張巡咬了咬牙,揮手招來身旁校佐,仔細吩咐了幾句,便獨自提刀消失在黑暗中。


    吳老實雖跛了一條腿,但當年清風澗七大寇並非浪得虛名,若非內部生出嫌隙,那姓叢的想要平定清風澗哪裏有那般容易。


    搖了搖頭,吳老實暗道自己真的老了,眼下這般危機時刻竟迴想起當年來。


    身後坑道中腳步聲仍急,吳老實笑了笑,心裏想著三哥這人論陰損的本事當真不小,但要說帶兵打仗,那便給大哥提鞋也不配。這些官老爺平日裏作威作福慣了,今天見了這等慘烈場麵隻怕早已嚇得尿了,眼下腳步聲雖急,卻不見接近半分。


    既然對方不急,吳老實自然也不急,腳下竟然緩了一緩。


    又走了幾步,吳老實陡然頓住,身後那低沉的腳步聲中有那麽一絲異樣,吳老實心中一驚,自己是真的老了,竟然被敵人欺到近處方才發覺。也罷,耳朵老了,但手中刀卻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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