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朝被電劈,季雁卿在暈這一方麵的經驗可謂是駕輕就熟,這次更是沒多久就醒了過來,隻是醒來後覺得狀況有些不對——季鴻沒有綁他,也沒有看守他,他可能是有史以來最沒有地位的俘虜了。


    暈過去的效果對季雁卿而言堪比睡一覺,他此時隻覺得神清氣爽,暈乎了一個晚上的頭腦都清晰了起來,緊接著他就開始不安分了。


    季雁卿心裏打著小算盤,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心裏暗暗否決了躍牆而逃這個想法——季鴻不傻,整座王府必然都在他的控製內,唯一的突破口隻有來時的那條路。然而溫泉池子四周空曠,連個大一點的遮擋物都沒有,要躲過去著實不太可能......


    季鴻目前的修為不高他能感覺出來,可能還不如原身,畢竟借季禾的身體修行不易,可是壞就壞在他目前身體不適,靈力滿身亂竄,而單論劍法他絕對比不過身為劍修的季鴻。


    思來想去,隻有拖時間,一直到季儼來了為止。


    “不想跑了?”


    季雁卿剛想好,季鴻似乎立馬就發現了,他從池子的另一頭走過來,一手拿著倒影,長劍的劍尖從地麵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季雁卿對他的問題不置可否,一邊集中精神平息內府不安,一邊分點神問道:“我倒是對你的畫更感興趣一些,若畫中人便是大師兄,那隻怕他傳授折柳劍法時我就露餡了,難為他被我一句被雷劈失憶了糊弄了過去,沒揭露我。”


    季鴻在季雁卿昏迷期間想必做足了心理準備,聽季雁卿說前半段還八方不動的笑著,到後麵就不是那麽迴事了。他頓了頓,像是試探一樣的開了口:“.......傳授折柳劍法?”


    “嗯。”


    “他......有說些什麽嗎?”


    “折柳四式,各有意境。”


    柔和的月光灑在兩人身上,季雁卿敢發誓,那一瞬間他幾乎看見了季鴻臉上的驚喜。


    “什麽意境?”


    然而韓誠隻是說了意境,‘折柳問情,四式無名’這事他不一定比季雁卿清楚,然而季雁卿必然不會這麽說。


    他對季鴻露出了一個友好而惡毒的笑容,道:“不如你自己問?”


    果不其然,季鴻渾身一僵。


    “你不敢?”季雁卿看著季鴻又是一笑,“也對,你是該不敢。以溫柔鄉逼得韓誠渾身修為散盡,以嬰兒之身死去,你是該不敢。”


    按時間推算,溫柔鄉毒發需要幾個月的潛伏期,而和謝無端接頭隻怕比這個更早。


    “大師兄......還好嗎?”


    “一本紅塵心法成了禍端伊始......“季雁卿頓了頓,這些話他本來一句都不該說,稍有不慎就會觸怒季鴻,這對他沒有一點好處,但他忍不住,“你心裏或許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還特意找來了溫柔鄉,也真是難為了你。”


    “我並不想害他!”


    “嗯,你不過下了毒。”


    “我從未想過害他!”


    季雁卿的一句話終於成功點燃了季鴻的怒火,他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季雁卿的衣領,將他稍稍提離了地麵,與他臉貼臉的對視。


    “我被廢了經脈,僥幸逃出長沙王府,可雙眼針線未斷,是一個四體不勤的瞎子......”


    健壯的成年人尚且無法體麵的過活,何況一個曾經高貴的瞎子。奸人當道,季鴻憑借一雙沒長牢的腿走不出瀟湘,而他雙眼上仿佛詛咒的針線就是身份的證明,礙於昔日之情,沒有人落井下石,同理也沒有人敢收留他。於是當初非玉盤珍饈不食,非蠶絲錦被不蓋的小世子不得不餐風露宿,無父無母,無牽無掛,隻憑著一口氣吊在世間,與街頭野狗為伴,以泔水桶裏尚能入口的飯菜為食。


    日子久了,連他都忘了自己曾是個不可一世的小世子了。


    昔年的小短腿長到了十五歲,其間學會的不光隻有如何憑瞎眼生存,還無師自通了一套混吃的方法——每到午時,就跟著香味讓野狗領著找到一家飯館,他再伺機而動的搶吃的。隻是一天好巧不巧,他搶的正好是韓誠。


    東方江南人心不穩,南方瀟湘子異軍突起,天青韓誠心有所感,再度下山遊曆,落腳瀟湘一飯館,酒水剛上就不知從何處跑來的小叫花子截了胡。那小叫花蓬頭垢麵,卻還有點骨氣,被抓後不無理取鬧,也不強詞奪理,而是異常規矩的站在原地對他說:“被你抓了算我倒黴,打罵皆隨意。”


    韓誠覺得有趣,溫柔年輕的道長叫停了要來摻和的小二,轉而問他:“你經常被打嗎?”


    小叫花不說話。


    “那被打被罵後,你還要吃東西嗎?”


    小叫花偏頭,偏的十分克製,決不讓自己的髒飛去身邊這人身上:“吃。”


    “會拿筷子嗎?”


    小叫花點頭。


    於是韓誠撿了個盛飯的碗,往裏麵夾了許多菜,往小叫花手裏一放,道:“吃吧。”


    小叫花被塞了一碗熱香的飯菜,整個人都傻了,捧著碗也不知道該不該吃,在一堆看熱鬧的人前站成了一條木棍。韓誠看他這樣,那顆多年不發的老媽子心沒忍住動了動,在四周的驚唿裏,渾不在意的用手撩開小叫花額前長的能裝鬼的頭發,問道:“你不是餓?怎麽不吃了。“


    小叫花覺得眼眶有點熱,但是眼睛被縫的太死,他連一滴完整的眼淚都流不出來。


    “和人說話時不要老低著頭。”


    小叫花聽後抬起了頭,露出了他那誰看都要叫鬼,除了野狗誰都嫌棄的雙眼,用他在無數髒汙裏滾出來的聲音問道:“你不怕嗎?”


    “你要打要罵都隨我了,我為何要害怕?”韓誠覺得這孩子長得有些眼熟,摸了摸他的雙眼,又問道,“看得見嗎?”


    小叫花說看不見,於是韓誠就割斷了那些線,繼而認出了他,驚叫了一聲‘小世子’。


    “連我自己都忘了小叫花是世子了。”季鴻笑道,“我也再沒想過有一日我能重見光明,那都是師兄給我的......“


    季鴻坐在月光下將過往娓娓道來,例如韓誠牽著他走在芳草萋萋的小道上,例如韓誠替他取名為‘鴻’,而他摒棄舊姓,改姓為季。那都是季雁卿曾在夢境和環境中見過的情景,飽嚐其中的愛恨情仇,如今又親耳聽當事人說一遍,個中滋味更是難以訴說。


    季雁卿神情複雜的注視著季鴻,而季鴻像是未曾察覺。


    “後五師兄算出大師兄有情劫,不知應在何處,大師兄便改了自己的容貌,在峰中修煉,誰也不見,包括我。他是清淨了......”


    而季鴻卻在徐觀那一聲‘情劫’裏悟了。


    他思念成疾,複而成狂,卻不敢表露分毫,心中苦仇萬千,卻不敢踏錯一步,隻好越發沉默,不是與書山為伴,就是冥然兀坐。而當他發現清修也無法斬斷思念時,他隻好選擇論劍台苦修。


    論劍台風雪狂暴,他卻在寒天凍地裏以軟劍倒影,悟出了折柳的四式含情——然而他不知道,也不太可能知道,每一個在論劍台上苦求不得的夜晚,韓誠都在那顆古鬆上看著他。


    “之後我私自下山,機緣巧合下知道了遊明琰存著什麽心思,瀟湘子又打著什麽算盤......我見到他了,他竟然完全沒認出我就是當初被他廢了經脈的李玨,還想著終有一日威震修真界,成一方霸主......”季鴻看著季雁卿,簡單明了的對瀟湘子做了個評價,“異想天開。”


    “我也因此結識了謝無端,得知北辰榜。你知道北辰榜吧?”他像是料定季雁卿知道,又接著說了下去,“我很難向你說清楚北辰榜是何時存在於世間的,我曾翻遍藏書也沒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隻知道他是和封魔陣一樣的存在,托付給北辰番保管。”


    以大能魂魄為誓,天地為證,一旦決定,將再也無法更改。


    “元神修士在北辰番內皆有記載,其中有大作為且身份非凡著,就會上北辰榜。而北辰榜......”季鴻想了想,“一旦上了北辰榜,十年內必然隕落,這是專針對修士的殺榜。北辰番眾散落在山川河海間,你無法想象他們的根基有多深,你也無法想象他們對上了北辰‘殺’榜上的人有多麽執著。而這些我皆在無言中領悟,無法告訴別人,對你倒是可以說。“


    “好在北辰番近年來心不齊,全賴一個謝無端從中維持,我想做手腳就方便了許多。”季鴻從一邊摘了一朵溫柔鄉,一點一點撕掉了花瓣,“隻要師兄師姐修為掉下元神,便可無礙。”


    “所以你用了溫柔鄉。”


    “我從未想過害死師兄。”季鴻看著季雁卿,眼神出奇的認真,“謝謝你如此早的找到了光陰草。”


    但最後韓誠還是死了。


    季雁卿直覺季鴻還隱瞞了什麽,但季鴻顯然已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正巧這時季雁卿的內府已經平靜的差不多了,他正待發力一搏,卻看見季鴻正居高臨下的似笑非笑。


    “難為你聽我說了這麽多,我從未跟人說起過。”


    “不客氣,我自己也看的差不多了。”


    “你覺得我會放你走?”


    季雁卿抬頭看著他,卻從季鴻的眼神中讀出了一點奇跡般的悲憫,這讓他那張近乎妖冶的臉看上去格外詭異,眼瞼上一排傷痕像是要活過來。這時他心中毫無來由的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對......不對.......什麽地方不對.......


    等等,季鴻的臉上為什麽會有那排傷痕?!我是平息了內府,但靈力怎麽會這樣薄弱?!


    “季......禾?你知道這麽多,那你知道借由亡魂和煉魂陣開啟的另一禁術換魂麽?“


    季雁卿突然頓悟了什麽似的撲向池邊,岸邊的泥沙被他掃進了池水裏,不甚幹淨的池水驟然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而池水平靜下來之後,一輪圓月倒映其中,季雁卿也看見了自己的臉,與季鴻有七八分相似——那是季禾的臉。


    【尊敬的用戶您好,恭喜您反轉成功】


    反轉什麽?!從主角變成了主角的替身嗎?!!


    【尊敬的用戶您好,是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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