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女帝如此簡潔而果斷的迴應,眾人不由得微微一怔。


    沒有細問,也沒有交涉。


    就這麽……決定了?


    薑旭反應過來後,頓時皺起眉頭。


    “陛下,陸晨犯下如此駭人聽聞的罪行,莫非您還要重用他不成?”


    麵對薑旭的質問,女帝的迴答依舊簡短而有力:


    “朕並不覺得陸卿有錯,亦未犯下任何罪行。”


    確定女帝的態度後,薑旭臉上頓時流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陛下,陸晨那廝可是堂而皇之地對禹王下死手啊!”


    女帝微微後仰,頗為慵懶地靠著椅背,手肘撐在扶手上,單手支著白皙的下巴,一臉無所謂地道:“那又如何?”


    聞言,薑旭猛地用力握緊手中的芴板,接著深吸一口氣,肅然無比地道:


    “依大夏律,皇族之事,皇族自斷,非皇室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插足,否則便是大逆不道,必須處以極刑!”


    “而禹王無論品性如何,在禹州做了什麽,隻要不是謀反之事,不管有何緣由,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他,更不用說置他於死地,陸晨此舉完全是漠視皇家威儀,挑戰天威!”


    說到這裏,他再次重重躬身,揚聲道:


    “如陸晨這般蔑視天家威嚴,挑戰皇權,對皇室正統全無敬畏之心的惡徒,若不大行誅伐,我薑氏皇族的無上權威必然受損。”


    “皇族乃是天下根本,如果這次陸晨殺傷禹王後能夠安然無恙,必然會有下一次,甚至下一個陸晨,下下個陸晨,從此以往,天下人如何還會一如既往地敬畏我等皇族?我等又如何威壓天下?是故,此例決不能開,否則定然遺禍無窮,甚至國將不國啊!”


    薑旭說到最後,近乎聲嘶力竭,如同一個拚死向君王進諫的無雙忠臣一般。


    在他身後,幾個天宗府的皇族臉上滿是動容之色,那表情仿佛在說:八皇叔真國士也!


    然而,在薑旭的長篇大論落下後,女帝的麵色卻沒有一絲波動。


    她微微垂下目光,注視著薑旭,而後,朱唇開合的同時,說出了一句如同直擊靈魂一般的話語:


    “宗正,朕問你,陸卿殺傷禹王,用的是什麽靈裝?”


    聽到這話,薑旭臉色頓時微微一僵。


    “陛下,不管陸晨用的是什麽靈裝,他對禹王下死手……”


    他沒有直接迴答女帝的問題,就連語氣都沒有方才那麽鏗鏘有力。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女帝的聲音陡然變得淩厲無比,沒等薑旭說完,便出聲打斷道:


    “迴答朕的問題!”


    薑旭眼神微微發沉,而後莫名輕歎一聲,道:“迴陛下,陸晨用的,乃是極道之劍。”


    女帝又道:“告訴朕,極道之劍意味著什麽?”


    “天命聖君,皇極之道,以及……”


    說到這裏,他微微停頓了片刻,語氣愈發苦澀起來:“生殺之權。”


    “很好。”


    哢噠…


    女帝緩緩站起身,紅菱龍袍離開龍椅的同時,通天冠十二道玉琉在輕微的晃動中發出一縷清脆的響聲。


    “朕再問你,當初,朕把極道之劍交給陸卿時,說了什麽?”


    薑旭苦笑。


    “麵劍如麵君,且持劍者,可【上斬逆宗,下誅不臣,先斬後奏,帝王特許】,亦可號令四方,除陛下外,不受任何人節製。”


    “宗正好記性。”


    女帝不鹹不淡地誇了一句,接著道:


    “既然你記得,那你就應該知道,在朕收迴極道之劍之前,陸卿所言所行,皆為朕意,他的命令,等同聖旨,如有不從,甚至膽敢違抗者,形同謀逆!”


    說著,她輕輕抬起腳步,緩步走下台階,朝薑旭走去。


    “而禹王當時不僅不遵從陸卿之令,還要以勢壓人,強行為他的人開脫,其後更是囂張至極地無視陸卿幾次三番的警告,當著陸卿的麵去禹州大牢,宗正,你告訴朕……”


    看著逐漸朝自己走來的女帝,感受著一股愈發淩厲的帝王威壓,薑旭臉上逐漸滲出冷汗,臉上也沒有了一開始的氣勢。


    說話間,女帝已經走下台階,來到百官中央的地毯前,略帶冷意的目光直視著薑旭那動搖不已的眼眸,不急不緩地道:“到底是陸卿挑戰皇權,對禹王下死手;還是禹王輕視朕這個皇帝,不把朕放在眼裏?”


    “麵劍如麵君,陸卿手持極道之劍,就與朕親臨無異,禹王麵對朕時竟敢如此囂張跋扈,完全不把朕放在眼裏,而你身為天宗府宗正,卻如此維護於他,甚至為此混淆視聽,倒打一耙,是不是覺得朕沒資格當這個皇帝,應該把這個位置讓給禹王或者秦王?!”


    這話,對於臣子,尤其是對於皇室而言,不僅極重,而且相當致命。


    薑旭當即大驚失色,而後急忙為禹王解釋道:“陛下息怒,微臣絕無此意,更不敢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請陛下明鑒!”


    不僅是薑旭,其他朝臣,包括那些站在靠近台階的地方的重臣,麵上也不由浮現出一絲驚色。


    陛下對陸晨的恩寵,竟恐怖如斯!


    那些朝堂大佬當然知道這件事要是較真起來,手握極道之劍的陸晨在法理上,並沒有什麽問題。


    麵劍如麵君,這可不是一句空話。


    禹王在極道之劍麵前如此囂張跋扈,不把陸晨放在眼裏,就等同於挑戰皇帝的權威。


    這是取死之道!


    但,手中有劍是一迴事,能不能用卻是另一迴事。


    無論如何,禹王都是一品王爵,而陸晨本身終究隻是個外臣,一旦動了真格,當真動用極道之劍的權威對一個皇族中地位不低的長輩下殺手,雖然名義上不是以下犯上,但在皇族眼裏,就是以下犯上,挑戰皇權!


    畢竟,在大夏帝國,有些時候並不是法理不失就是對的。


    做官,不僅要合理,還要合情。


    要懂事,要知進退,要把握尺度。


    尤其是在皇族問題上,不要皇帝給你一個“上誅逆宗,先斬後奏”的權力,就真的動手砍殺皇族,很多時候這種權力隻是一種威懾,對外臣的威懾,要是完全當真,給皇帝惹來麻煩,就太不懂事了。


    顯然,陸晨就是這樣一個“不懂事”的臣子。


    而且還惹了個天大的麻煩。


    要知道禹王可是先帝唯一的胞弟啊…當初先帝奪嫡之時,禹王出力不少,而且他還是當今聖上的嫡親皇叔。


    無論是功績還是權力、地位、財富、血統和輩分,他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女帝大可把陸晨推出去平息皇族的怒火,以此穩定人心,就算要保他,也應該跟薑旭這個天宗府宗正一樣裝糊塗,隱去極道之劍的事,先把陸晨罷官去職,打入天牢,以此堵住皇族的悠悠眾口,等風波過去了,再找機會重新啟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接抬出極道之劍,為陸晨披上一層法理外衣,這樣一來,他不僅沒有任何過錯,反而還是拚死維護皇帝權威的大忠臣。


    身受重傷的禹王直接成了德行有虧、以勢壓人的逆宗。


    三種選擇,她偏偏選了最激進的方式。


    如此,這次獲益最大的,反而是陸晨這個愣頭青。


    到了如此地步,女帝還如此維護他,連一品王爵都奈何不了他,今後朝堂之上,不是涉及根本利益之事,或者被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誰還敢輕易招惹這個煞星?


    沒見所有跟他作對的人,上至趙太後,下至胡岩這個五品郎官,幾乎全都倒了血黴嗎?


    連禹王這等高貴無比的皇族他都是說殺就殺,之後還能安然無事,女帝的這番操作,足以讓他的威信和權威提升到一個非常恐怖的地步。


    而女帝自己不僅沒什麽收獲,反而有可能因此與皇族離心離德,甚至被冠以暴君之名。


    冒著這麽大的風險,用禹王之事讓陸晨在禹、隋二州確立無上權威……女帝如此用心良苦,令一眾大臣不禁咋舌,就連方平心底都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羨慕。


    得君如此,夫複何求啊……


    “嗬…”


    眾人思索間,女帝已經走到薑旭身旁,對他冷冷一笑。


    “此事到此為止,這次朕可以不與爾等計較,但若有下次……”


    說到這裏,女帝沒有再往下說,但薑旭卻是冷汗直冒,不敢再多言。


    他這個天宗府的宗正不敢開口,其他朝官自然不會傻乎乎地找死,介入這等稍不注意就是人頭落地的皇族之事。


    很快,朝會便在微妙的氣氛中結束了。


    入夜,女帝和薑承道地在紫宸殿處理政務。


    “陛下。”


    女帝剛放下一份公文,方才一直一言不發,不斷思索著什麽的薑承道突然走到女帝麵前,開口說道:


    “微臣覺得,如有必要,還是得盡快把陸晨召迴來才行。”


    聞言,女帝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為何?皇兄覺得陸晨不適合擔任兩州總督?”


    “微臣並無此意。”


    薑承道搖了搖頭,繼續道:“符嬅一直跟在陸晨身邊,據她所說,陸晨入主禹州後,不僅每日體察民情,秉公辦案,抑製豪強,將其用各種不法手段奪取的田地、房屋、店鋪等還給原主,清除無德無才無能的官宦,想方設法改善民生,調配資源協助蕭尚書治水,還連夜審查過往卷宗,排查冤情,思索富民之法,設計發展謀劃……”


    他一樁樁一件件地向女帝羅列出陸晨這段時間,作為兩州總督的所作所為。


    “到後麵,他幹脆住在了衙門裏,一到晚上就埋首於各種文書之中,幾乎徹夜不眠……”


    聽到這話,女帝不由唿吸一滯。


    下意識地就想在薑承道還沒說完的時候,直接同意他的建議。


    這時薑承道突然感慨一聲:“莫說盡職盡責,陸晨這個總督做的,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鞠躬盡瘁,微臣閱人無數,從未見過如他這般品行高尚、才學不俗,而且一心為民,心懷天下的無雙國士。”


    女帝龍袍下的小手陡然一緊,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許。


    自己何其有幸,竟然能得這等極盡忠義的忠貞之臣效死。


    片刻後,她稍微用力吸了口氣,接著問道:“那皇兄是何意?”


    薑承道微微一歎。


    “陸晨實在太正直了。”


    他莫名說了這麽一句,女帝下意識地思索了一下,片刻後,她突然眼神一凝。


    “你是說,涉及到青江流域各處官倉的案子?”


    薑承道點了點頭,而後輕歎一聲,頗為無奈地道:“陸晨既然發現了這個案子,而且有了線索,以他的性情,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地查下去,這樣一來,勢必會成為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人在走投無路之下,無論做出什麽來,都不足為奇,更何況他們還是有權有勢的修士。”


    聽到這話,女帝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薑承道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這個驚天大案,陸晨要是明著繼續查下去,隨著調查的深入,涉及此案的那些人肯定會被逼成亡命之徒,然後拚盡一切除掉陸晨。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哪怕陸晨手中有極道之劍,哪怕明知他被符嬅等一眾高手拚死保護著,事關生死存亡,那些人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同時,陸晨明著去查這件案子,勢必也會打草驚蛇,對他們接下來的行動相當不利。


    正直雖然是個優點,但在有些時候,卻有點麻煩。


    想到這裏,女帝便點了點頭。


    “嗯,皇兄說得沒錯,一旦調查情況如猜想的那般,陸卿就有點不適合待在禹州了。”


    說著,她稍微思索了一會,而後接著道:“既如此,等過幾日玄極傳迴消息,朕馬上再下一道旨意召陸卿迴京,然後讓蕭韻多加勞累一下,由她接任兩州總督,全權負責兩州軍政機要與平息水患之事。”


    聞言,薑承道麵色不由有些怪異。


    治水本就是極為耗神之事,不僅需要統籌各種資源,還要負責設計和布置各種大陣,加固壩區,指揮大軍開渠泄洪。


    現在還要兼任兩州總督


    自家妹妹莫不是跟蕭韻有什麽過節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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