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晨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芴板,蕭韻倒是沒有隱瞞的打算,而是將其提了起來,方便陸晨看得清楚一些。


    陸晨直接忽視了那雙白皙的小手,注意力放在芴板上。


    片刻後,他突然心神一動,臉上浮現出思索之色。


    蕭韻朱唇輕啟,用那獨特的柔軟音色說道:“自妖後臨朝稱製以來,便一直致力於培植黨羽,迫害忠良排除異己,牢牢把控朝政,隻顧一己私欲而罔顧天下,以致朝政疏緩,朝臣結黨營私,貪靡成風,四方民亂不斷,國本動搖。”


    “如今天下亂象漸顯,雖然聖王殿下武道通天,滄溟軍悍勇無敵,但要想真正平息動亂,卻不能一味地依賴武力,還要盡快恢複生產,重視民生,讓百姓安居樂業,將動亂的根源徹底掐滅。”


    說著,她輕輕歎息一聲,而後柔聲道:


    “鼓勵生產要製造出足夠的農具,並且現在急需恢複各地的農用工程,疏通河道,恢複良田,同時,由於太後長期挪動部分用於修繕禹州和隋州境內各處堤壩的款項,負責修繕的官員又鬆散懈怠,導致青江近年來出現了亂洪之象,需盡快加固禹州和隋州各地大壩,組織人力開鑿輔道引流泄洪,這些都需要投入海量銀錢,然而現在國庫空虛,朝廷就算有心也無力。”


    說到這裏,蕭韻眼中緩緩透出一股難以化開的憂鬱。


    陸晨的眼神逐漸變得有些微妙。


    對於國庫現狀,他倒是略有耳聞。


    如今國庫裏雖然不至於餓死耗子,但也好不到哪去,各部收支現在都極其緊張,恨不得把一枚銅板掰開當兩份用。


    之所以麵臨如此窘境,全是因為太後。


    當初扳倒太後及其黨羽後,眾人本以為可以通過抄家得到一大筆銀錢充盈國庫,畢竟當年太後可是頻頻朝國庫伸手,想來寢宮中肯定藏有無數財寶。


    但是真正動手時,卻發現太後寢宮中的財寶和靈丹妙藥並不多,跟她掌控朝政鯨吞天下六年來理應擁有的財富比起來相距甚遠。


    想來應該是極其謹慎的她得到了某種能夠容納大量物品的仙家寶物,把多年來用各種手段收集和聚斂的驚人財富放在了裏麵。


    如今太後西逃,定然帶走了她多年積聚的財富,以此找機會東山再起,而沒有能力逃走的太後黨羽雖然家產頗豐,但卻根本無法滿足如今百業待興的大夏國庫的龐大支出。


    可以說太後這一走,相當於把大夏小半國庫給帶走了,由此帶來的禍患可想而知。


    “所以。”


    片刻後,陸晨收迴目光。


    “蕭尚書是準備建議陛下降低新元大典規格,削減或者暫緩修建皇陵、修複內宮各處宮殿和天機閣、無雙城等工程支出,同時臨時加派勞役,調集鄰近州郡百姓趕赴青江上中遊防洪?”


    “嗯。”


    蕭韻麵色有些陰鬱地點了點頭。


    “懷宇,這事你怎麽看。”


    陸晨毫不猶豫地道:“就算陛下認同蕭尚書你的建言,這份政令也休想從在下這裏通過!”


    作為工科給事中,別說一個尚書的公文了,就算是皇帝的聖旨,隻要他有足夠正當的理由,照樣可以封駁迴去。


    皇帝要想強行下旨,那倒也簡單,隻需要把固執死板的他撤掉,換上一個聽話的給事中就行。


    畢竟皇帝掌握著給事中的絕對任免權。


    隻不過這大多是隻有平庸或者昏庸的帝王才會采取的做法,真想有所作為和抱負的皇帝很少會這麽做,不然陸晨也不至於如此苦惱。


    聽到這話,蕭韻雖然眉頭微蹙,但很快便舒展開來。


    陸晨又道:“各項工程倒是好說,畢竟當前最要緊之事就是恢複民生,同時治理水患,但是新元大典同樣意義重大,事關天下安定,決不能降低規格,而且天下百姓經曆六年妖後亂政,早已疲敝不堪,難承重負,此時決不可貿然加重黎民負擔!”


    “此時征發勞役,讓家中沒有餘糧,腹中沒有半滴油水的他們趕往壩區和泄洪區,一個不好就是用人命去填洪!”


    “這叫什麽?這叫草菅人命!”


    說到這裏,他的麵上已經透出一絲慍色。


    “百姓繳著最多的稅,幹著最苦最累的活計,一有閑暇還得被官府征發勞役,自備糧食去工地為官府做工,毫不懈怠地辛勞一年,結果到頭來卻不見半點餘糧,而朝廷吃著他們種的糧食,用著他們繳納的賦稅,享用著他們的勞力,卻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給不了他們,這是什麽道理?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殘忍的道理嗎?”


    聽到這話,蕭韻臉上頓時閃過一抹黯然之色。


    看著陸晨那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眸,她的眼中悄然閃過一抹崇敬,似乎是在驚歎陸晨連這種話都敢說。


    片刻後,她輕輕搖了搖頭,歎息一聲,而後一臉無奈地道:


    “我知道懷宇你心有不忿,但沒有足夠的人力,就無法平定水患,若是青江決堤,下遊州縣無數良田將在一夜之間盡數被毀,以致上半年顆粒無收,糧產一旦產生動蕩,定會造成大範圍的糧價波動,後果極其嚴重,如果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會動這種心思,但如今國事艱難,如果不這麽做,禍患更大,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也無可奈何。”


    然而陸晨並不認可這種說法。


    他搖了搖頭,臉色肅然地道:“在下認為還有其他辦法。”


    聽到如此篤定的話語,蕭韻不由得怔了怔,下意識地問道:“什麽辦法?”


    陸晨沒有迴答,而是轉而問道:“蕭尚書,你相信在下嗎?”


    蕭韻感覺有點莫名其妙,這跟相不相信有什麽關係?


    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


    “懷宇身懷赤子之心,在我心裏一直都是品行高尚、難能可貴的赤誠君子,我自然是相信懷宇你的。”


    聞言,陸晨不禁老臉一紅。


    自家事自家知。


    赤子之心什麽的,他估計孩童時期有過,現在肯定是沒有的。


    蕭韻發自肺腑的這麽說,讓他一時有些難為情。


    不過他的臉皮畢竟是磨練過的,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既然如此。”


    他伸出手,在蕭韻驚訝的目光中,將她手中的芴板拿了過來,而後將自己的芴板放在她手裏。


    “這件事就交給在下吧。”


    感受著手中寫有陸晨名字的芴板那溫潤的觸感,蕭韻不由得怔了怔。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太極殿殿門的台階下。


    “既然發現了問題,那在下就不能當做沒看見,而且......”


    陸晨拿著蕭韻的芴板,然後自顧自地走上台階。


    “直言進諫本就是言官職責所在,尤其是這種有可能會觸怒陛下的諫言,在下更是義不容辭!”


    這種能夠降低女帝好感的好事,他自然不能錯過。


    看著陸晨毫不遲疑的身影,蕭韻莫名握緊了手中的芴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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