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陸晨的責問,一名小吏心底發沉。


    “陸大人。”


    他抬起頭,看了陸晨一眼,然後語調盡量平靜地答道:“您對燕國公府出產的靈石可能不太了解,他們的靈石盛產於龍泉秘境,從裏麵開采出來的靈石,除了上品靈石該有的精純靈力以外,還帶著一絲真龍之氣,乃是貴氣極重的珍寶,非帝王不可據之……”


    “靈石就是靈石。”


    陸晨麵無表情地打斷道:


    “本官有一個對陣法之道極為精通的朋友,她告訴本官,在陣法上,靈石唯一的作用,就是提供海量靈力啟動和維持大陣的運轉,其評判標準隻有本源靈力的純度和量級,由於大陣運轉時需要快速吸收本源靈力,而越是上品的靈石,在同等體積下,其本源靈力的純度和量級就越高,供應本源靈力的效率越快,這燕國公府的上品靈石,哪怕說破了天,其本質上的作用,不還是和其他靈石一樣?”


    話音落下,幾名小吏肩膀頓時微微一顫。


    陸晨又冷聲質問道:“作用一樣,價格卻貴了一倍,既然如此,為何不采買普通的上品靈石,難道皇道大陣就隻能用他燕國公府的靈石嗎?沒了他們的上品靈石,大陣就不能啟用不成?”


    聞言,一名小吏猶豫了一下,然後一臉謙卑地迴應道:“大人,自燕國公府在宣平三年開辟出龍泉秘境的空間通道到現在,五十多年間,朝廷一直都是從燕國公府采買上品靈石的,在他們之前,原本供應靈石的隋國公府因謀反被誅之後的那幾年,朝廷采買的靈石總是時不時出問題,以至於陣法偶有失靈,有一次甚至還導致大陣被毀,光修複大陣都用了數十萬兩銀子呢,但用了燕國公府的靈石後,就再也沒出過任何問題了。”


    停頓了一下,那小吏又道:“燕國公府的靈石是貴了些,但一分錢一分貨,至少用著安心,光是這一點,就值不少銀子了,而且,陛下身為天下至尊,紫極城乃是中洲之極,皇道大陣豈能用普通靈石?唯有無上珍寶方可成為禦用之物,這是對陛下的無上敬意啊!”


    這時,另一名小吏接過話茬說道:“陸大人,我大夏朝地大物博,陛下富有四海,豈會在意這點銀錢?您如此精打計算,倒是顯得朝廷有些小家子氣,甚至會引來陛下不喜,恐對您將來不利啊。”


    陸晨瞥了他們一眼,懶得理會最後那名小吏的那番看似為他好的提醒,而是眯了下眼睛,意有所指地道:


    “哦?這幾十年來,朝廷的靈石用度,一直都是燕國公府所出?”


    幾人點了點頭。


    “正是,龍泉秘境出產的靈石天下聞名,一石難求,也多虧燕國公公忠體國,有什麽好事都先想著朝廷,咱們才能用上能讓人完全放心的龍泉靈石啊。”


    “別看龍泉靈石賣的貴,其實燕國公府也沒賺到多少錢,畢竟龍泉秘境兇險異常,開采不易,其開采和運輸成本極大,光是撫恤金就不知要給出去多少呢。”


    “那麽……”


    晨嘴角微微一揚,流露出一抹泛著冷意的笑容。


    “也就是說,龍泉秘境的靈石礦脈開采了五十多年,在紫極城和洛京護城大陣等諸多天級陣法的極大消耗下,依舊沒有枯竭,直到現在還能源源不斷地給朝廷供應上品靈石,對麽?”


    這話一出,幾人麵色再次變了變。


    眾所周知,上品靈石極為稀少,一般來說,普通的靈石礦脈中的靈石,能有百分之一的上品靈石就已經是非常不錯的富礦了,並且靈石還是不可再生,起碼要經過數十萬年才能緩慢形成,而龍泉秘境中的靈石礦脈,卻整整挖了五十多年…


    “這…這個…龍泉秘境得天獨厚,靈石礦脈自然也與眾不同。”


    對於這番說辭,陸晨卻是麵色冷然地搖了搖頭。


    “東西多了,自然也就不值錢了,這麽簡單的道理,不用本官提醒你們吧?”


    聞言,幾人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說。


    陸晨接著道:“而且,誰又能肯定,那燕國公府不是從其他地方采購靈石,然後往龍泉秘境一放,再取出來,就這麽轉一手再賣給朝廷?”


    哢噠…


    一名小吏絲毫是沒站穩,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陸晨懶得再看他們,在倉庫裏仔細巡視了一圈,問清楚每一樣材料的出處、作用和價格、產地。


    不出所料,跟他在擔任兩州總督時了解到的物價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質量倒是沒多大問題,但價格卻至少有一倍的差距。


    而且有近兩成的材料,都是出自燕國公府,或者說,出自那“盛產珍寶”的龍泉秘境……


    很快,陸晨便大致了解了庫房的情況。


    當他離開庫房時,王琦正好帶著三名滿頭大汗、身著六品朝服的官員走了過來。


    一看到陸晨,三人不等王琦開口,便一臉緊張地朝陸晨躬身行禮。


    “下官徐三平…”


    “下官李泉…”


    “下官崔浩…”


    “拜見陸侍郎!”


    陸晨負著手,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而後淡然道:“你們去哪了?為何當值之時不在營帳?”


    一陣寒風吹過,三人卻是大汗淋漓。


    “迴陸大人話,家父今日不知吃錯了什麽東西,突然上吐下瀉……”


    “家妻犯了寒……”


    “下官突然腹脹……”


    聽到這話,陸晨麵色沒有一絲變化,隻是意味深長地道:“你們三個,還真是緣分不淺啊。”


    三人:“……”


    “哼!”


    陸晨突然輕哼一聲,然後邁起腳步,直接越過三人,朝不遠處的營帳走去。


    “你們玩忽職守的事,後麵自會有吏部和都察院跟你們慢慢算賬,現在先隨本官過來。”


    見陸晨如此不講情麵,三人頓時瞳孔微微一縮,但卻不敢多說什麽,快步跟在陸晨身後。


    “王琦。”


    陸晨輕喚一聲。


    “屬下在。”


    王琦湊到陸晨身側。


    陸晨隨口問道:“賬冊都準備好了嗎?”


    王琦點了點頭。


    “都準備好了,陸大人。”


    “嗯,辛苦你了。”


    “大人客氣了。”


    聽完兩人的對話,徐三平等三人頓時心裏一緊。


    很快,陸晨便走進了營帳。


    剛進來,他便感覺到一陣舒心的暖風,暖春法陣的加持下,裏麵溫暖如春,和外麵的寒風蕭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不挺舒服的嘛。”


    陸晨直接走到主位上一屁股坐下,接著抬起頭,注視著麵前挨個落座的徐三平等人,眉頭微微一挑。


    “這世界,怎麽就這麽奇怪?外麵的役夫可以頂著寒風在工地上不計酬勞地幹活,但是讓某些人在暖風拂麵的地方辦公,他們卻待不下去,你們說,這是不是很難理解?”


    聽到這意有所指的話,被陸晨注視著的徐三平等人臉上再次滲出不少汗水,連官服都快被浸濕了。


    “陸大人…這…”


    “下官駑鈍,不知大人所言為何,請大人恕罪。”


    陸晨笑了。


    “駑鈍麽?”


    說著,他輕輕搖了下頭。


    “駑鈍點好啊,這樣一來,即便將來倒了黴,大抵,也不會多難受吧。”


    嘭…


    徐三平手中的茶杯莫名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響動讓陸晨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怎的,摔杯為號?


    不過這顯然是他想多了。


    見茶杯被不小心打翻,徐三平趕忙起身致歉,卻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陸晨聳了聳肩,沒有再看他們,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麵前的賬冊上。


    原本他是不怎麽想管工部的貓膩的,畢竟做官哪有飛升香?但是現在,於他而言,做官已經不僅僅是為了做官,有些事情,也就不得不在意了。


    工部掌天下工事,包括皇家重點工程、各地水利工程、道路工程、製造軍械等事宜,都是工部負責,簡單來說就是一個花錢的部門。


    既然是工程製造,就必然會涉及到物料采買和支用,這方麵嘛,懂的都懂。


    所以工部曆來都是一塊肥肉。


    隻不過這塊肥肉卻不一定是工部堂官的,畢竟敢盯上這塊肥肉的人,一個個都大有來頭,而工部堂官雖有掌天下工事的職權,但能不能盡用,敢不敢在這塊肥肉上咬上一口,那就得看自個的身板硬不硬了。


    所以這賬冊,可不是誰都敢碰的,不然鬼知道這些做賬的人身後,是否站著某個大能,或者代表著某些人的意誌。


    而這一點,對於陸晨來說,卻完全不是問題。


    同時,他要想有所作為,工部這個踏板,他就得抓牢抓穩。


    至於切入點,那就簡單了。


    沒有絲毫猶豫,陸晨直接取出一本賬冊,將其打開翻看起來。


    見陸晨如此果決,徐三平等人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也不知道陸晨是不曉得其中的厲害,不知者無畏,還是故意想找麻煩,往工部這一潭死水中丟一塊巨石,妄圖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這要是風浪一起,他們這些雜魚結局會如何,那可就隻有天知道了。


    這一刻,他們心底幾乎同時感覺到一絲非同尋常,看向陸晨的目光中,隱隱透出一絲複雜的意味。


    陸晨不間斷地翻看著麵前的賬冊,同時用提前準備的炭筆在旁邊的白紙上寫寫畫畫。


    王琦在一旁輔佐。


    在看到陸晨在白紙上寫下的內容時,他的眼中總會流露出一絲疑惑之色。


    看不懂。


    根本看不懂。


    縱使他仔細迴想至今看過的所有典籍,都找不到任何字符能與陸晨所寫的東西對應,而看陸晨這專注的模樣,看著也不像是在胡寫亂畫。


    顯然,隻是陸晨寫的東西,別人看不懂而已。


    別說是他了,放眼整個中洲大陸,甚至把西洲大陸那個劍與魔法的世界也算上,除了女帝和被陸晨培養成一個小管家婆的洛小鈺以外,絕對找不出第四個能看懂這些內容的人。


    哢噠哢噠…


    炭筆不斷在白紙上劃過,落筆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徐三平等人緊張無比的內心深處接連響起,讓他們莫名有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感。


    度日如年。


    雖然賬冊裏記錄的賬目明細,這麽多數據,一個人很難在但時間內核對完,就算上交戶部,讓戶部那幫“神算子”核算,沒個半天也休想出結果,照理說,裏麵就算有什麽問題,陸晨也應該看不出來才對。


    但…陸晨這個人,總給他們一種很邪門的感覺,讓他們本能地感覺有些怪異,下意識地不敢用常理判斷。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不覺間,大半天便過去了。


    當陸晨合起最後一份賬冊的瞬間,三人同時神色一凜然。


    “有意思。”


    把賬冊推到一邊,陸晨的臉上,逐漸泛起一絲譏嘲之意。


    “不過是區區兩項工程的賬冊,竟然藏著如此多的玄機,簡直讓人大開眼界啊。”


    聞言,徐三平等人頓時眼神一顫。


    “大人的意思是…賬對不上?”


    陸晨搖了搖頭,沒有正麵迴答這個問題,而是瞥了一眼徐三平身旁的崔浩,緩緩開口。


    “崔主事,本官記得,布置大陣這一塊,是你負責把關的吧?”


    被陸晨點名,崔浩不禁心神一跳。


    “是…是下官負責。”


    他頗為忐忑地看著陸晨,小聲問道:


    “可是下官這兒出了什麽差錯?”


    “不好說。”


    陸晨淡然地應了一句,而後很是放鬆地朝椅背靠了過去,同時麵無表情地繼續道:


    “本官先問你,那鎮元大陣的術式布置,為何會產生三成靈符、朱砂、秘銀等材料損耗?”


    話音落下,徐三平和李泉頓時轉頭看向崔浩,眼中微光閃爍。


    “這…陸大人有所不知。”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崔浩那長長的馬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之意。


    “鎮遠大陣雖然是地階大陣,但其術式構成精妙絕倫,每個符咒、篆文都精妙無比,極難刻錄和布置,加上輔陣太過於繁雜,難以布置,所以……”


    陸晨對此不置可否。


    “那淩雲大陣、歸源大陣等玄階大陣呢,連這些大陣都弄出這麽多材料損耗,我工部的陣法師和靈印匠師就這點能耐?”


    崔浩麵色一苦。


    “這個…戶部對咱們這裏的開支頗有微詞,而且這些陣法師和靈印匠師,已經是現在工部水平最高的那一批了……”


    聽到這話,陸晨當即冷笑一聲。


    “舍得出大價錢采買那些天價材料,卻舍不得出錢請人,你們的做事風格,當真是讓本官大開眼界啊。”


    此話一出,三人當即身形一顫。


    這時,陸晨突然眯了下眼睛,一道危險的寒芒悄然閃過。


    “本官再問你們一個問題。”


    徐三平下意識地應道:“大人您問,我等一定知無不言。”


    這信誓坦坦的迴應直接被陸晨無視了。


    知無不言?


    我信你個鬼!


    “本官問你們。”


    陸晨盯著他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那些因為布置法陣的時候失誤消耗掉的廢料殘渣,你們放哪了?”


    聞言,三人幾乎同時瞳孔一縮。


    “大人您問這個做什……”


    “現在是本官在問你們,馬上迴答本官的問題!”


    陸晨不想聽他們廢話,直接怒斥一聲。


    “在本官搞清楚前因後果之前,爾等要是再敢反問一句,信不信本官今天讓爾等站著來,躺著迴去?!”


    三人頓時脖子一縮。


    隨後徐三平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道:“迴陸大人話,那些廢料…我等自然是令人將其處理掉了。”


    “怎麽處理?”


    徐三平莫名咬了咬牙,道:“將其丟到孟江。”


    “哦?”


    陸晨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按大夏律,靈材廢料要妥善收集處置,爾等竟然私自將其丟到孟江?”


    徐三平歎了口氣,一副無奈的模樣:“我等也是沒辦法,廢料倉庫已經滿倉,焚煉爐效率低下,這些廢料危害甚大,不能放任不管,否則後果難料,我等也隻好出此下策,而且孟江江域廣闊,應該可以淨化這些廢料,若是上麵怪罪下來,我等也隻得認罰。”


    聽到這個解釋,陸晨頓時意味深長地道:“徐主事倒是個識大體的。”


    聞言,徐三平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


    “大人謬讚了。”


    然而他現在鬆懈下來,似乎還為時尚早。


    “誰下的命令?又是誰負責傾倒之事?在哪倒的?”


    陸晨突然開口問道。


    聞言,徐三平再次心裏一緊。


    “大人您問這個.”


    “迴話!”


    陸晨毫不猶疑地冷聲道。


    徐三平頓時不敢再問,然後稍微想了一下,便答道:“前工部右侍郎薛義薛大人,薛大人是個高義的人,由於擔心此事連累其他人,於是誰都沒有告訴,也沒有登記造冊,而是自掏腰包從外麵雇人把廢料拉倒猛將河畔倒掉了。”


    “本官的前任,前不久才致士的薛大人麽?”


    陸晨淡淡道。


    “正是。”


    “他什麽時候離京?”


    徐三平老老實實答道:“五天前。”


    “既然如此。”


    陸晨緩緩站起身。


    “本官這便去請陛下下旨召他迴京。”


    見狀,三人眼中陡然閃過一抹急切之色。


    “陸大人,薛大人都已經致仕了,您還找他老人家做什麽?而且這事讓陛下知道,不太好吧?”


    陸晨聳了聳肩。


    “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是他下的令,本官自然要找他問個清楚,否則這個責任誰來擔?”


    說完,他直接邁起腳步朝前走去。


    徐三平三人趕忙追了上去。


    “陸大人,請聽下官一言。”


    李泉走到陸晨身旁,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


    陸晨駐足,而後麵色冷淡地看著他。


    “說。”


    李泉朝他拱了拱手,然後湊到他跟前,用頗為沙啞地聲音說道:“陸大人,屋簷接水代接代,新官不算舊官賬!大人您將來,也是要交職的。”


    “陸大人聽下官一句勸,這事.就算了吧,朝廷要是追究,我等幫薛大人扛了便是,也算是全了我等和薛大人共事一場的情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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