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非常沒風度地向天空啐了口唾沫,盡是不正常的星象運行,他突生出改行信五鬥米或佛教的念頭,似乎那些能給人安慰與解脫,而這天文易象,總呈現不祥,總要把人束縛在命運之中。


    當晚,獨臥書房,很久不做夢的他被一個奇怪的夢的纏住,夢中,隻有一棵樹,夢中的他是年幼的樣子,對著樹想,這是父親對著歎息的樹還是叔父栓馬的樹?


    迷糊中轉醒,心卻依舊停在那棵樹上。晨起整發,\"嘣嘣\"連續斷了發梳中的兩根梳齒,孤樹、斷齒……桓玄心中一沉,又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心神不寧,召眾僚齊聚,問各地發生的事,近來沒有大事,桓玄稍稍放心。臨近午時,眾人將散,一快馬消息傳來,是荊州的。


    接過傳達消息的竹版,桓玄竟害怕去看。下了很大的勇氣,低頭看字,嗬,又是死人了,隻是這次是自己最親的哥哥。


    忘記了這是什麽感覺,天旋地轉,周圍卻一片死寂,眼淚是不自覺流出的,而哭聲,他也忘了該如何哭……


    周圍的人看見太尉的淚,接著是幾聲撕心裂肺的嚎叫,然後,他搖晃著離開,也沒叫眾人解散。


    \"偉哥哥離開了,再也不用被我這個任性的弟弟唿來喚去了。\"對著哥哥前幾日寄送他的喬木鑲玉櫃,桓玄喃喃念道。


    桓偉說,這個櫃子散發淡淡的幽香,又嵌著純色的和田玉,弟弟一定會喜歡。有人笑說昔日南郡公富貴已極,早不在意這些了。桓偉也不解釋,隻是笑著將東西寄出,暗自勾勒弟弟在百忙中收到禮物時高興的樣子。


    \"偉哥哥,我知道荊江兩地跑很累,累了就說一聲,怎麽擅自離開了?\"長方形的櫃子香味


    依舊,襯著白玉,竟有幾分墓碑的樣子。


    仙期上來,勸他節哀,這個時候,也隻有他敢接近桓玄。


    \"好,準備車馬,我陪哥哥田獵。\"依舊是浩大的排場,喧鬧聲中,桓玄的孤獨感更強。


    迴到府中,桓玄又下令奏樂,絲竹囂響,最歡樂的調都變得悲傷。


    臥在地上,讓自己累了一天,他終於感到疲憊,睡了過去。第二天,當羊孚過去的時候,桓玄倒在地上,沒人敢叫醒他,隻在他身上披一層薄絲被。透過瓦棱的縫隙,瑣碎的陽光跳上他的臉,斑駁與淚痕交錯。


    羊孚坐在他旁邊看了好久,終究還是一聲歎息。拿起被到角落的琴,羊孚也不怕吵醒他,彈奏起來,依舊是斷人心腸的悲傷。


    悠悠轉醒,聽著哀樂,意外覺得樂聲合自己的心境,呆呆地聽著琴聲,看著撫琴人消瘦的側影。


    一曲終了,桓玄說道:\"在我悲傷的時候奏這種樂曲,卿不怕我痛上加痛?\"


    \"樂聲貴在合人心境,有共鳴才能撫平傷痛。\"羊孚迴答,依舊低頭調音,他能問他話,應該好多了。


    此時,門口出現劉清的身影,昨日,她聽到消息,不急於安慰,放任他發泄一天。現在,她聽到聲音,又見羊孚在側,放心了很多。二人抬頭,羊孚尚不及反應,劉清向他微笑表示謝意,就轉身離開,桓玄卻叫住她。


    劉清進來,她雖然深居簡出,但對桓玄身邊的人都有所了解,羊孚讓她信任。在荊州,羊孚就見過這位夫人,起身行禮,桓玄拉住他,示意不必拘泥於虛禮。


    \"清兒也善於撫琴,你覺得子道琴聲如何?\"桓玄問道。


    \"情真感人,如果


    沒有切身傷痛,恐怕奏不出如此聲樂。\"劉清答道,遠遠聽來,他以為是桓玄所奏,那哀傷,過於真切。


    羊孚一聲苦笑,確實,他心裏也苦,這夫人的聰慧倒不讓他意外,早在幾年前,當她清早來慰問在他家過夜的丈夫時,她就覺得這女子不簡單。認識桓玄這麽久,他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麽受寵的妾室,這女子絕對不是一般的厲害。


    桓玄也拿過琴,隨意奏聲,在這二人看來,技術是不怎麽高明。他又將琴推到清兒身前,說道:\"該你了。\"


    劉清無奈,接手彈奏,對這些她並不陌生,前些日子還在教孩子撫琴。她現在撥弄的是十二年前,桓玄潛入劉府時聽到的那首,情思依舊。


    桓玄當然是聽出來了,不禁對著她微笑,那時候的自己還年輕呀,如今,一輪過去了。而羊孚,雖不知細節,也知道個大概,頓覺自己多餘了。不顧桓玄的挽留,起身告辭了。


    看到桓玄與妻子琴瑟和諧的場景,羊孚心中感到的是安慰,也許,當他離去的時候,如果需要的話,這女子能撫平他的傷痕。羊孚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都可以細數自己剩下的日子了,所以,他盡量避著和桓玄多見麵,一見就體會到分別的苦。


    當初,他不夠理解索元,他本以為,命盡離去是自然規律,沒什麽好悲哀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如白駒過隙,百年和十年又有什麽區別?即使在人間有牽掛,也是死者已矣,迴到自己的一方淨土,何須去管身後事。


    再如桓玄之類,沒有血緣關係,也無累世或性命恩情,不過是偶遇的頂頭上司而已,有興致的時候幫他一把,沒興趣就吟詩作畫,反正桓玄是一個好打發的人,不對下屬做苛刻要求。


    從桓玄由荊州到揚州就一直這樣,卞範之是一直在他身邊輔佐,而他,隻是在有空的時候修書獻策,無聊的時候為他調查情況,從不將此當做正事看待。


    自他到建康,他找他,問他治國良策,他不高興迴答,問他書畫,他敷衍了事,可他還在他身邊杵著,以當權大臣,以震主之威杵在這人身邊。直到他問他想要什麽,他說他能到建康,他功不可沒,所以他要賞他。


    他說什麽都不要,他愣了,接著哈哈大笑,說道:“子道果然是因為是我的好友才輔助我的,得此一友,此生無憾。“他暗笑他的自作多情,他沉浸在他締造的世界中。終於,他到姑孰,他留在兗州,雖然距離不遠,但也是暫時擺脫了。


    可是,麵對他出現的危機,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想為他解決,也是這時候,他感到無力,他自視清高,很少看治國禮法的書籍,為了他,他卻要揀起曾經被自己嫌棄的東西。也正是這個時候,他開始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開始咒怨自己羸弱的身體……


    少有人在意羊孚,或是真的疼愛,或是利益驅使,眾人費盡苦心,終於讓桓玄從傷痛中逃脫。


    接下來,麵對的就是比較實在的問題了,誰是下一任的荊州刺史。桓玄考慮不多,明白地方的權力和自由比較大,隻能由桓氏中人繼任,他先想到的是桓胤,他是叔父的嫡孫,聲望大。可是桓胤還是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迴荊州吧,一個聲音在他心底想起,再次擔任荊州刺史的職位,在那裏,沒有太多的瑣屑,有洞庭水的相伴,有長江浪的吟嘯。


    隻是,舊府中殘留的父親的餘味又將他拉住,在這裏,實現自己的平天下大誌,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能輕易放下嗎?而他明白,自


    己能走到這一步,靠的不僅是自己的實力,更是桓氏一族幾世名望的累積,不能沒落在自己手上。而跟著自己一路走來的人,自己說一句散了,然會所有人變迴原形,這太可笑了。


    一番思考後,桓玄決定派遣桓修為荊州刺史,按照威望,也隻有他和桓謙比較合適,而桓謙現在和範之一樣,是自己的左右手,隻能讓他在內幫助自己。


    剛把桓修繼任的召書寫下,曹靖之就對桓玄說:\"如果這樣安排,桓謙、桓修兄弟專據內外,權勢太重。\"


    桓玄想想也是,再加上桓修多年在建康,對荊州的形式也不熟悉,就改任南郡相桓石康為荊州刺史。


    桓修是鬱悶了,可能自己和這個堂弟真是八字不合吧,從桓玄起兵開始,自己一直不順。求朝廷給桓玄兵力,挑起桓、殷、楊三人矛盾後,被貶官的卻是自己。等殷、楊並滅,皇帝派自己任江州刺史,又讓這個堂弟拒絕了。


    等堂弟進入建康,雖然把北府兵交給自己,可是那股力量不是自己能控製,不過,還好,經過桓玄的幾次的整治,這些人稍微聽話了一點,可他們的還是危險分子。這次,剛接到任荊州刺史的詔書,他先呆了一下,這樣的重職,他竟然會讓他接任,要麽是傷心過度,沒有仔細考慮,要麽就是桓氏實在沒人可派了。


    無論如何,還是要收拾行裝去上任,剛打點好,又有詔書下來,不用再上任了,他實在無語了。把東西一放,自己就在一邊生悶氣了。


    此時,卻有門人來報,是太尉親自到府上拜訪。他現在來這裏做什麽,來嘲笑自己被解官嗎?不,這些本來就是他安排,要笑早就笑夠了,雖然內心不願見他,但他畢竟是權臣,搞不好六親不認,還是小心點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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